苏昼一手撩起了白袍下摆,俯身道:“让你们好好伺候着人——如今人呢?”
女子道:“云安郡主带了主上离开,说是要和您会合,大将军,云安郡主身边还有三名贵女陪同,我们在前方挡着刺客,被打落到了悬崖底……”
苏昼脸色铁青:“刺客是哪方的人?”
女子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苏浣慢慢走了过去,道:“二叔,这两个女的先关起来,现在写信让家中亲信联系原家的人,我们这两日搜查云安郡主和小叔的下落。”
苏昼踱了几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浣只到苏昼的腰部那么高,眉眼稚嫩得很,偏偏生得好看,仙童一般,他道:“下次去楚王府,希望二叔你能带上我。”
……
裴咎回到山上时,天色早就黑了。
有风吹来,他远远就闻到一股火烧焦东西的味道,快步走了过去,裴咎发现厨房被烧了半边,剩下半边焦黑,木头上还带着些火星。
裴咎:“???”
他冷下了脸:“原凝!”
木屋的门开了,凝儿一身灰扑扑的回来,她睡眼惺忪,一手揉着眼睛。
裴咎细细看了她一番。
凝儿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抹了几道黑,困惑的睁着眼,应该刚刚睡醒。
她看向裴咎:“啊,裴大哥。”
裴咎指着一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凝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就想做个饭,没想到把屋子给烧了半边。”
裴咎不信:“烧了半边?你是怎么把火扑灭的?”
“还有半缸水,浇灭了一点,我又用土去扑火。”凝儿道,“幸好火烧得不大,但也要把我给累死了。”
裴咎也不和这个小废物计较了。
他拿出了一包点心:“给你带的,洗洗手再吃。”
凝儿接了过来:“谢谢裴大哥!对了,裴大哥,你出去打猎,猎物呢?”
“卖了。”裴咎道,“我先进去睡觉。”
凝儿把点心放在了一边,拿了衣服去洗了一个澡。
回来之后,凝儿坐在凳子上吃点心,裴咎已经铺好了地铺,躺了下来。
凝儿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裴大哥今天累坏了吧?明天要不要我陪你啊?”
“不用。”
裴咎的声音冰冷,他这个人就是冷硬冷硬的。
态度极度恶劣。
凝儿也不在意,反正她脸皮厚:“可我一个人,在这里特别无聊。”
“那我送你回你家?”
凝儿摸了摸鼻子:“啊……送我回家就不要了。”
这是在这里的第三晚。
凝儿勉强能够合上眼睛睡觉了。
她最近睡眠状况特别不好,整夜整夜的,其实只能睡很短的时间。
裴咎感觉到女子的呼吸逐渐舒缓,他也闭上了眼睛。
裴咎活了二十三年,这是第一次,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女人香。
裴咎是遗腹子,母后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从一出生,裴咎仿佛就是个诅咒,皇室中人人对他敬而远之,除了裴咎的皇兄,也就是先皇。
先皇天启帝与裴咎一母所生,三年前,天启帝驾崩,太子裴引登基,年号为明思。裴引的母后出自邢家,邢太后亲近母家,忌惮裴咎的权势。明思帝软弱,畏惧邢太后,邢太后知晓裴咎对天启帝忠心耿耿,不会谋逆,明思帝是天启帝之子,裴咎自然会忠君,所以让明思帝和邢家多番挑衅,逼着裴咎交出兵权。
裴咎并非软弱之人,但天启帝还有三个皇子,这三名皇子母族势力微弱,邢太后以这三名皇子的性命相逼,并发誓说只要裴咎交出兵权,离开京城,就不会危害这三名皇子。
这么多年来,裴咎忙于朝事,从未和女人有过亲近。他其实并不喜欢女人,曾经带兵时,敌方也曾使出美人计深入兵营,裴咎却从未上过一次当。大概是嫌弃那些女人矫揉造作,像狐狸精一般浪荡不堪。
裴咎以为自己喜欢的女人,会是特别正经的大家闺秀,可是,他突然发现,他好像并不厌恶凝儿。
哪怕凝儿言行举止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大胆夸张。
裴咎不愿想更多,他觉得,他和这个女人,可能只是不厌恶,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凝儿身上一股幽香,整个房间都是她的香气,这其实很好闻,裴咎却背过了身去。
……
凝儿在睡梦中,觉得好像有人在掐着她的脖子,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过分秾丽的面孔,是个男人,精致冷艳,眉心一道鲜红的火焰纹路,男人着一身红色衣袍,左手掐住了凝儿的脖子,唇边含着一点阴郁冰冷的笑意:“好妹妹,你想怎么死?”
凝儿尖叫了一声,出了一身冷汗。
天色还未亮,木屋里仍旧漆黑。刚刚那个梦过分真实,凝儿的身子一直在颤抖。
黑暗之中,她的脸色煞白。
裴咎自然被她的尖叫声吵醒了:“做噩梦?”
凝儿反应了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目前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常住的地方。
在这里,她是安全的。
但是,凝儿仍旧觉得恐惧,刚刚在梦里,她觉得男人只要多一点点力气,她就会死了,她距离死亡,其实那么近。
凝儿从床上滚了下来,几步钻到了裴咎的被子里:“裴大哥,我给你暖被窝。”
裴咎咬牙切齿的道:“滚出去!”
凝儿像只八爪鱼一般攀着他:“不滚。”
裴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半夜要爬男人被窝的女人。
凝儿身子又轻又软,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和兰香,她一把搂住了裴咎的脖子:“反正你又不吃亏,陪我一晚上怎么了?”
裴咎身子僵硬,最后,他只好妥协了她:“不许对我动手动脚,安心睡觉。”
凝儿笑了笑:“好。”
这个男人身上也是干净,带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凝儿觉得这种香气很熟悉,也很让人安心。
第二天,裴咎醒过来的时候,怀里的凝儿还睡得正香。她穿着鹅黄色的衫子,墨发散着。
其实,单单看凝儿的容貌,压根看不出她这般大胆,这般厚颜无耻。
凝儿肤色很白,冰雪一般,长长的眼睫毛,眼尾上翘,眉眼间就带着几分柔弱感,像是先天不足身上有病症,十分惹男人的怜惜。当她熟睡时,眉宇间略有几分冰冷,冲淡了些许柔弱,也比平时显得正经了许多。
她过分纤细了,裴咎力气大,只要他伸手一掐,就能把这个小废物给掐死。
裴咎身形伟岸,凝儿却娇小玲珑,她挂在他身上,倒像是一只柔柔弱弱的小狐狸挂在老虎的身上。
假如她不睁眼,不开口,是很惹人遐想的,让人觉得她冰清玉洁,是个天真少女。
可惜骨子里,这个女人就是只狐狸精。
裴咎把凝儿给推开了。
凝儿嘟囔了两句,是说的南邱国那边的方言,声音又轻又软,像是浸着温水,缠绵悱恻,虽然可能是什么骂人的话,不过是好听的。
很好听。
第6章
在遇到凝儿之前,裴咎只是偶尔在这边住一晚上,大多时候,他还是在王府中,只是假托自己出了门,醉心田园,无心过问其他。
邢太后一直派眼线过来,生怕裴咎在楚地搞事情,虽然邢太后相信裴咎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不会反叛,终究会有疑心。
如今,捡到这个小废物,做饭都能把屋子给烧了的小东西,裴咎只好长住这边,不然,将凝儿一个人丢下,她可能会被饿死或者被狼叼去吃了。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将凝儿带回王府,只是,凝儿来路不明,性情古怪,暂时不能轻信。
等裴咎离开了房间,凝儿也醒了。
她揉了揉眉心,她手指修长,细腻雪白,比婴儿的肌肤更为柔嫩。
凝儿半阖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遮盖了眼底流光,墨发松松散在肩头,云雾一般。
指尖轻轻敲打着地面,她缓了良久,才缓了过来。
身上毕竟有重伤,每天早上醒来时,肩头便锥心刺骨的疼痛。
厨房被她烧坏了一半,所以,裴咎随便给凝儿做了些吃的,一大早上,就去砍树重新搭建。
凝儿本想着帮裴咎,被裴咎嫌弃太笨。
她摸了摸鼻子,最后骑着小毛驴到处逛。
附近这一带青山绵延,风景秀丽,凝儿和裴咎所在的这座山并不算太高,她骑着小毛驴溜达着就下了山。
经过一汪水池,凝儿看了看水中的倒影。
她眉目精致,秀丽天然,墨发用根簪子随意挽着,身上穿的鹅黄衫子虽说算不上做工精致,可别人一眼看去的,肯定是凝儿这张脸。
凝儿再度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她觉得被认出的可能性不大,那日她和裴咎下山,觉得此地民风淳朴,治安颇好,据说楚王重视此地,普通人不敢在这里造次。
她下了山,买了一块糕饼啃着吃,因为过分漂亮,所以哪怕坐在毛驴上的姿势不太美观,啃糕饼的动作算不上优雅,还是有路人看她。
凝儿笑嘻嘻的道:“看什么看,再看让我家相公挖了你的眼睛。”
一名路人笑道:“好凶的小娘子,被你家相公宠坏了吧?”
另一名路人问道:“小娘子已经成亲了?不知哪位相公有幸娶了你?”
凝儿邀遥一指:“看到了么?那座山上的,姓裴,是个猎户,身手好得很。我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我相公把我买回家当了媳妇儿。”
路人顺着凝儿手指的方向去看。
楚地风景好,这里依山傍水,天是极为干净的天,近处青山更是如画一般,让人觉得身处仙境。
路人也在此地住了多年,知晓麓山一带,之所以被楚王看重,是因为开国皇帝晚年南下,经过楚地,见此风景秀美,就说死后要埋葬在此处。
历代皇帝从继位时起就要修建华贵的陵墓,开国皇帝生性简朴,不在乎死后如何,提倡葬事从简,虽然后来几代皇帝都不效仿,民间却未忘了这件事。
虽然不知开国皇帝被葬在那座山峰,但就是这方圆几十里的某一处。楚王时常带人过来祭拜,据说山上某处会有坟墓,楚王手下会时时扫墓。
山上甚少住人,有些山峰压根不准人上去,能在山上住,怕是和楚王脱不了关系。再者,楚王姓裴,这位小娘子的相公也姓裴,八成相公是王府家奴,被遣派到了这边扫墓。
楚王府中的人,寻常人怎么敢惹?路人想着,怪不得小娘子这般泼辣。
凝儿笑着道:“两位大哥,知不知道哪里有当铺?我相公的生辰要到了,我当掉头上的簪子给他做身衣服。”
一名路人不晓得当铺在哪里。另一名给凝儿指了路:“骑着驴往前走,走到尽头再往左拐,第三家就是了。”
凝儿进了当铺,店铺里的小伙计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子,一时看愣住了。
凝儿把小毛驴拴上,让小伙计在外面给她看着驴,她进去见了老板。
老板正打着盹儿,凝儿手指轻轻敲了敲门,他眼睛睁开,就见一名身穿鹅黄衫子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乌发雪肤,美得不似真人,声音也清清脆脆的,很甜美:“老板,我要当东西!”
老板坐好了:“不知姑娘要当什么?”
凝儿眼珠轻轻一转,唇边一抹笑意:“我头上这个簪子,能当多少钱?”
老板看了看凝儿前两天用三两银子买来的簪子,道:“最多半两银子。”
凝儿手指轻轻摩挲着头上的簪子,心里多少有点数了,她道:“我家相公生辰到了,我要扯块布给他做衣服,半两银子买不到什么好布料。”
老板笑着道:“实在不能再加了,也是看着小娘子你长得水灵,才开出半两银子。若是寻常什么人,最多只给七百文。”
凝儿一手支在柜台上:“我娘留给我了几样首饰,挺值钱的,老板你看看?”
老板点了点头:“小娘子拿出来吧,我绝对不会坑你。”
“你若敢坑我,我让我家相公收拾你。”凝儿从袖中拿出了一方裹成一团的帕子,“我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清楚,老板,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店铺靠什么营生?若是我当了东西不再买,会有人愿意买二手的么?”
“二手的东西也会有人要。”老板笑呵呵的道,“前几天就有一个大老板,外地来的,专门在当铺里收贵重东西,什么金银玉石,他都要。”
“既然是大老板?收二手的东西做什么?自用还是拿来倒卖?真够奇怪的。”凝儿眨了眨眼睛,“若是倒卖,还不如自己也开家当铺来得划算。”
老板道:“确实奇怪,他们收到某些贵重的东西,还会打听一下来当东西的顾客长什么模样,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要借着收东西来寻人。”
凝儿勾了勾唇。
她打开帕子,层层包裹之下,是几颗金绿色的猫眼石。
凝儿道:“老板,你看看这三颗石头。”
老板伸手就来拿,凝儿赶紧收了回去:“哎——只准看,不准摸。”
老板能坐在这里,自然是个识货的,他还未开口,凝儿道:“八百两。”
老板道:“不成,最多五百两。”
凝儿把帕子又收了起来,一边收,她一边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识货的,算了,五百两把我娘留给我的宝贝给当掉,太对不起我娘了,恰好我去年生了个宝贝女儿,这宝石还是留着给我宝贝当嫁妆。”
老板的确喜欢这三枚猫眼石,金绿色的猫眼石是极品,民间几乎看不到,一般的金绿猫眼石和红蓝宝石差不多的价值了。八百两收了,他一转手,差不多能卖个一千五百两。
光线透过窗子照了进来,老板道:“小娘子,你能不能把猫眼石放在光下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