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放在桌案上的一只长形雕花檀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卷书画。
苏昼缓缓收敛了笑意,起身对裴咎一拱手,道:“楚王,前段时间,在下对你说了谎,如今要向你致歉。”
裴咎装作不懂的样子,虚虚扶了苏昼一下:“不知苏将军的意思是——”
苏昼道:“失落之人,并非在下的堂弟,而是南邱准太子妃,云安郡主原翡。在下与太子殿下交情匪浅,太子待准太子妃如珠似宝,原翡失踪,太子焦急不安,在下不敢声张此事,一来,怕有人趁虚而入,在此事上做手脚,二来,原翡将来要嫁入皇家,母仪天下,名节上不能有污点。”
裴咎道:“本王能理解,苏将军,你提供一下线索,今日本王就派人替你搜寻。”
苏昼将檀木盒中的画像拿了出来,轻轻一展:“楚王请看。”
画中女子,仅仅穿一素色衣衫,坐在水边,姿态漫不经心,眉目间带着几分冷郁,但不可否认的是,女子眉黛春山,眼含秋水,肤色如玉,是少有的倾国美人。
裴咎仅仅扫了一眼,便诧异的道:“是她!”
苏昼的脸色顿时变了:“楚王见过?”
“不久前本王在麓山守陵的手下救了一名女子,女子貌美心善,还典当了首饰当谢礼送给本王的手下,可惜那女子身中异毒,苦不堪言,半夜割喉自尽了,手下送到了本王这里,求医诊治。”裴咎道,“可惜还是迟了,姑娘的尸首还在后院未下葬,苏将军可要确认一下?”
苏昼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他道:“在下这就随殿下去看看。”
走出门槛时,苏昼脚步一踉跄,整个人差些摔了出去。
裴咎脸色一沉。
苏昼竭力稳住了自己,他对裴咎笑了笑,这笑并不是出自真心,看起来有些冷傲的意味:“假如真的是准太子妃,太子殿下知道了……恐怕会将在下给杀了。楚王,不好意思,在下失仪了。”
裴咎的心里已经上演出了一部三角恋的大戏,但他面上未显露出来,只是道:“苏将军八斗之才,经天纬地,贵国太子不会因为一个女子降罪于你,别太担忧。”
楚王府景致极为秀美,苏昼却无半点闲情逸致去欣赏。
匆匆跟着裴咎到了一处幽静院落,苏昼推门,几名在院中洒水的小丫头一抬头:“殿下!”
裴咎道:“去开门,苏将军要看姑娘的尸首。”
小丫头点了点头。
苏昼跟了裴咎进了门。
房中幽冷,空空荡荡,却被打扫得很干净。
正中摆放着一副棺材,棺材四周还堆着冰块。
裴咎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出身不凡,本王也想着找到姑娘的家属,将尸首送回,谁知你……”
苏昼脸色略微苍白,他静静看着这一副棺材,良久,苏昼道:“烦请楚王推开,我……”
裴咎挑了挑眉。
犹豫了一下,苏昼亲手推开了棺门。
棺中是一张素白的面容,眉目冷淡,长睫如羽,唇瓣失了血色。
衣物已经换过了,是简简单单一身白,一开始,苏昼不敢相信,但当看到这具尸首时,却不能不相信。
裴咎没理由骗他。
苏昼喉结滚动了两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摸过棺中尸首的面容,他的手指向下,轻轻拨开衣领,果真看到了鲜明的一道伤口。
她自刎了。
苏昼身形一错,手上使力,下面的尸首顿时到了他的怀中。
裴咎微微眯起了眼睛:“苏将军,你要做什么?”
苏昼的嗓音变低了很多,仿佛被哽住了一般,他的眼底一片赤红:“我带她回家。”
裴咎很不喜欢苏昼这般搂着这具尸首。
哪怕这是假的凝儿,他仍旧不喜欢苏昼这般触碰。
裴咎道:“南邱和北辕千里迢迢,苏将军带一具尸首回去,不怕路上腐烂?”
苏昼道:“在下自有办法带走,楚王,这段时间,劳烦你了。”
裴咎冷淡的道:“请自便。”
苏昼抱起了棺材中的尸首,离开了楚王府。
裴咎看着苏昼的身影,很多年前,裴咎在别人身上看过和苏昼今日相似的眼神。
那是裴咎的皇兄老来得女,将公主视作掌上明珠,封号也为明珠,明珠公主三岁时得了天花去世,天启帝抱着去世的明珠公主北悲痛欲绝,天启帝看向公主的眼神,和苏昼看向那具尸首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就仿佛是精心种了一朵花,花开之时,却被风雨摧折。仿佛捧在手心含在口中的珍宝,一夕之间落地破碎,多年心血付之一旦。
不管怎样,不管凝儿过往感情如何,裴咎都为她斩断了。
早在知道凝儿是云安郡主的那一天,裴咎就已经设好了这场局,让活人永远易容成一个人不简单,但让死人易容成其他人却简单至极。
凝儿的命,以后就是他裴咎的了。
第14章
苏浣在客栈中等待良久。
傍晚时,门被推开,苏浣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只见苏昼怀中抱着一白衣女子,神色冷肃。
苏浣霎时愣住了:“二叔,这是——”
苏昼往日温柔如水的桃花眼中满是戾气,他寒声道:“出去!”
苏浣被当成苏家下一代的家主来栽培,苏昼曾发誓说一辈子不娶妻,因而,苏昼对苏浣视为己出,眼下被这般呵斥,倒是头一次。
苏浣不敢多说一句话,赶紧低头离开。
一出门,两排下属立于左右,这些都是苏昼的亲信,平时最为得宠,苏浣道:“二叔他——”
其中一名下属道:“少公子,二公子情绪不佳,您不要多问了,属下也不知道些什么。”
苏浣道:“方才淳王那边来信,说是姑姑前些日子诞下小世子,要速速告知二叔,我能不能再进去告诉二叔?”
另一名下属犹豫了片刻:“少公子,二公子在马车上落泪了,您还是稍晚一会儿再告诉他吧。”
苏浣想了想苏昼素来的性情,只好点了点头。
但他压抑不住心底的好奇:“二叔抱进来的女人,我没有看清脸,你们说,她到底是谁?”
苏昼的手下一时噤若寒蝉:“少公子,您别问这件事情了。”
……
苏昼一行人很快就回了南邱国,裴咎在楚地为王,消息灵通,知晓苏昼在离开之前,斥万两黄金购了一副寒玉棺。
裴咎让手下给凝儿在府中安排了院落,凝儿住不惯这里,觉得府中太小太闷,还是想回到山上住。
裴咎:“……”
楚王府太小?
他觉得,把凝儿扔进去,没有人指点引路,一天之内她肯定出不来。
不过,凝儿需要疗伤,需要人伺候,在山上肯定不成,裴咎还是把凝儿给扣了下来。
甄先生开出的药方,其中几样药材颇为难得,不过楚王府中聚集奇珍异宝,千年的雪莲,深山里采来的灵芝,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甄先生要用的药材,全部都有。
等到了晚上,侍女抬来药汤,让凝儿沐浴。
凝儿摸了摸水,黑糊糊的一片,散发着诡异的药味儿,她抬头:“我在这里面洗澡?”
侍女“嗯”了一声。
府上的人虽然不知道这个姑娘的来历,不过知道,殿下对这个姑娘极为看重,浴桶里的药汤只能用一次,每次都要足足一颗海底大珍珠磨成的珍珠粉,还要雪莲,要灵芝,要铁皮石斛,这么泡下去,恐怕死人都能泡活。
凝儿点了点头:“好,你们先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凝儿这才脱了衣服泡在了药汤中。
她要泡一个时辰,水的温度很高,雾气氤氲,凝儿的脸都被蒸腾得有些泛红。
门突然被敲了敲。
一个时辰过去,凝儿本来睡意上来了,此时却瞬间清醒:“谁?”
外面传来了男人冷冽低沉的声音:“我。”
凝儿唇角勾了起来:“哦——原来是楚王殿下,殿下为何要在我沐浴的时候敲门?想要偷香窃玉?”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裴咎关了门,绕过屏风。
凝儿沉了下去,只露出一个头:“裴大哥,你来做什么?”
裴咎道:“偷香窃玉。”
凝儿:“……”
他冷哼一声:“哪里是香玉,香芋还差不多。”
裴咎从怀中拿了一条黑色的绸带蒙住了眼睛。
凝儿心里觉得不好:“裴大哥,你要做什么?”
裴咎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凝儿被他抱在怀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裴咎更僵。
他是第一次触碰女人的身体。
凝儿生得娇贵,肌肤吹弹可破,他怕力气稍微大一点,就能把她给掐死。
凝儿尴尬的道:“裴大哥,你……”
“住嘴。”裴咎虽然蒙着眼睛,仍旧精确无比的将她抱到了床边。
她被放在了床上。
裴咎抬手点了凝儿的穴道,因为蒙着眼睛,他去碰凝儿的肩膀,摸错了好几次。
凝儿平时再不要脸,这个时候脸色也变得通红。
裴咎的脸色也有几分红。
凝儿道:“裴大哥,你在玩什么情趣?”
裴咎:“闭嘴。我在给你疗伤。”
他握住了凝儿的肩膀,掌心真气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
凝儿本来还想取笑裴咎,肩膀处却一阵剧痛,仿佛有火在灼烧,她的笑意一时收敛,浑身都出了汗。
纱帐中朦朦胧胧两道身影,隐隐约约还有女子痛苦的低吟传来。
侍女们不敢多听,只是将药汤抬了出去,又抬进来干净的山泉水。
两刻钟后,凝儿昏迷在了裴咎的肩头。
裴咎高鼻薄唇,哪怕双眸被蒙住了,也难以遮掩他自身的风华,反倒为他增添了几分禁欲的美感。
他的手抚摸上蒙着自己眼睛的绸带,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解开。
裴咎将凝儿抱了起来,又放进了水中。
他摸了摸,水面上有一层花瓣。
他这才解开了绸带。
凝儿昏睡了过去,额头上满是汗水,肩膀处的掌印浅淡了一点。
也只有睡过去,她才会如此安静,美好得仿佛一幅画。
裴咎把她按在水中洗了洗,拿了一块毯子,闭着眼睛将她包了起来。
甄先生说她这一睡,会到明天早上才醒来,药汤里有催眠的药物。
凝儿的头发湿漉漉的,裴咎拿了布巾给她擦头发,擦到半干,再把这个没用的小东西抱到了窗边。
夜风温柔,将她的发丝给吹干了。
凝儿睡得很安静,长睫覆盖了眼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等她头发干了,裴咎将她放在了床上。
烛光摇曳,裴咎本来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可是,犹豫了良久,裴咎吹灭蜡烛,躺在了凝儿的身边。
凝儿睡梦中不自觉的往裴咎身上靠去,他有些嫌弃的推了推她,可她还是往这边凑,裴咎只好把她抱在了怀里。
第二天,凝儿睡饱了,眼睛没有睁开就要伸懒腰,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却发现自己的身边躺着一个人。
凝儿上上下下摸了摸自己。
没有穿衣服。
裴咎也睁开了眼睛:“醒了?”
凝儿卷着被子滚到了一边:“啊。醒了,裴大哥,你昨天……”
裴咎和衣躺下的,他坐了起来,冷淡的道:“你昨天不让我离开,一直抓着我的衣服。”
第15章
凝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好吧。”
她刚刚起床,整个人懒洋洋的,凝儿往裴咎身上凑了过去,呵气如兰,轻声道:“裴大哥,温香软玉在怀,你就没有其他的念头吗?”
裴咎:“……”
裴咎身子僵住了:“离我远点。”
凝儿朱唇微微分开,整个人凑了上去:“哦?真的吗?”
她撩了撩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把她从水里捞出来,她身上还是一股药草的苦味儿,睡了一觉,她身上居然又是香香甜甜的花香和牛奶香气。
裴咎颇为嫌弃的把她推开:“你身上的味道太臭了,离我远点。”
凝儿一愣,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胳膊。
没有味道啊。
裴咎趁机会下了床。
凝儿捂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喂!你这个禽兽,占了我的便宜就走!”
三名侍女刚刚端着水进来伺候人穿衣洗漱,听了这个声音,却不由得愣住了。
禽、禽兽?
裴咎冷着脸,瞪了侍女一眼。
侍女离开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
凝儿小声嘟囔道:“还不快来给人家穿衣服。”
一名侍女就要拿衣柜里的衣服,裴咎寒声道:“出去。”
侍女赶紧都退了出去。
裴咎拿了一身扔到了床上:“自己穿。”
凝儿捂着肩膀:“我就喜欢别人伺候。才不自己穿。”
裴咎冷哼一声,矫揉造作,厚颜无耻,什么都没有穿,居然让别人给她穿衣服。
“把里衣先穿上,我再让她们进来。”裴咎背过了身。
凝儿勾唇一笑,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麻溜的穿衣服。
等她梳洗过后,裴咎也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凝儿哼着歌,觉得楚王府中的侍女一个比一个长得标志,水蛇腰瓜子脸,乖巧又懂事,她下意识的挑起了一名侍女的下巴:“姐姐长得真好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