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庆幸,不是感激,只有浓浓的心疼。这个孩子到底经历怎样的磨练,才能拥有这么豁达的心性!人人都羡慕秦川池家出天才,好福气,可,他知道,身为池家人又是怎样的不容易。命运总是爱跟他们开玩笑,给了他们超凡的天赋和通透的心性,却又让他们经历起伏跌宕,公平又不公平,然而,现在,这个女孩已经做好了要与这种公平与不公平抗衡的准备了嘛?
穆天恒看着静立不语的沈念池,手臂微动,却又瞬间握紧了拳头。既然她不追究,那么,就这样吧!他还能再活多久他不知道,但,他已经自由了,所以,他可以选择为什么而活!穆天恒重重地点点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是大步迈了出去,走向灯光璀璨的地方,那里有个人正放下手中的东西,神色莫名地看向他。
“师哥!”二十多年后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他们狭路相逢,却谁也没说一句话。这一次,他们却要为了那个小姑娘的夙愿并肩战斗。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滑稽可笑,只是,身处其中的人却笑不出来。
魏强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青筋暴跳。如果不是因为沈念池,他绝对不会放过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不管他有多么的不甘、不愿,他也不能破坏沈念池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这里是她为秦川池家正名的地方,也是她向世人宣告她要扛起池家家业的地方,所以,无论是有再大的仇怨,他也不能破坏。更何况,看着没有跟着穆天恒回来而是转向不远处的沈念池,魏强知道,她没有做错。就像不理解当年师父和小云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穆天恒一样,他现在也同样理解不了为什么在穆家做了那样的事后,沈念池还是选择了谅解。他一直都知道,即使他拜在师父门下,跟池家人相处了十多年,但,他还是学不会他们的包容宽和,可,学不会,却也羡慕,所以,既然是他们选择的,那么,他就接受好了,就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
穆天恒看着魏强根本就没给他一个眼神,低头继续忙活,也不觉得尴尬,这个师哥,他们一起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他知道如果不是有沈念池在,他们今天绝对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所以,这样的冷待已经很好了。穆天恒静静地走向沈念池另一边的灶台,低头做事。
穆沣看着向他走来的沈念池,刚刚一直拦着他的手臂已经不知何时放下,他不知道身后之人到底是怎样的神色,只是,眼底一片复杂。父债子偿嘛?
沈念池站定在穆沣身前,冲他礼貌地点点头,开口说道:“要一起嘛?”
穆沣知道,她问的不是他,而是穆池。挪动脚步,侧过身去,身后的人影露了出来。光线黑暗,还是看不清穆池的脸色,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俩,穆沣还是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空洞。穆沣有些后悔刚刚的动作,也许对于穆池来说,这样的直面并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这么多天,他就只是找个安静昏暗的角落待着,能看到人,却又不会被发现,有些卑微,有些局促,正如刚刚他站在自己身后一样,竖起一道墙,挡住他,也挡住别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刚刚他才站到了一边,男子汉大丈夫,总这么躲着算怎么回事呢!可是,现在看到穆池这样子,他又心疼了。
长久的沉默,甚至比之前穆天恒的时间还要长,可沈念池并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着,没有逼迫,只是等一个答案。
就在穆沣想要替穆池回绝的时候,穆池终于动了,暗哑的声音直说了个“好”字,然后就迈步向场地中央走去。穆沣看到沈念池眉目间似乎闪过一丝放松的笑意,然后她就跟在穆池的身后回到灶台边了。
两人耽搁的这回工夫,场地上所有的炉灶已经全部被利用了起来。现场的评委、嘉宾、观众加起来有差不多一千人,而沈念池那锅汤却是杯水车薪。穆天恒招呼着天源楼的厨师准备羊肉羊骨,而魏强则一直闷头和面。看见儿子过来,穆天恒有些无奈地笑笑,这个孩子啊,怎么能这样呢!
他知道之前的那些已经让穆池对沈念池彻底断了心思,虽然穆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但作为穆家人,他和他的儿子都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某种可能。可是,现在,是不是还是有希望的呢?穆天恒不知道,只是看着沈念池那一副完全就不知情的样子,掩住眼底的复杂,继续搅动手里的汤勺。
现场已经彻底忙碌起来,四个人谁也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既然要做,就要用心,这是他们秦川池家招待客人的宴席,虽然就只是一碗简简单单的羊肉汤面,但他们也要把他们全部的心意展现给客人。
宽长厚实,细如银丝,形如银鱼,宛若柳叶……只是一碗面,却有着千变万化的形态,放入翻滚的羊肉汤中熬煮,捞出。沈念池将煮至酥烂的羊肉块片成薄片,菜刀一铲,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汤面上,旁边伸来一只手,撒上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末,然后端起碗递给了现场的工作人员。行云流畅,即使之前并没有这样合作过,但四个人就这样默契地进行着。一个煮汤,一个揉面,一个抻面,一个片肉,然后,一碗碗的面,就这样送到了现场所有人的手中。
几十年后,当这里的某些人已经行将就木,他们也许在回忆自己的人生旅程时,会想起这一天。一千人,就这么傻傻的从正午等到了半夜,明明饿得要死,却谁也没想着离开,就这么坐在原地,闻着整个大厅里越来越浓郁的羊肉香,听着自己或旁人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眼巴巴地盯着场地中一直都未停手的四个人,然后,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先是跟周围的人互相展示了彼此分到的到底是何种形状的面,然后,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至于味道到底怎么样,嗯,老了,记不太清了,但是,大孙子,再去给你爷爷来碗羊肉汤面吧,记得,一定要去沈夫人那里买啊!其他的地方呐,不正宗啊!
“擦擦吧!”林兆送完最后一碗面回来,看着沈念池已经完全汗湿的额头,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沈念池没接,倒不是她不好意思什么的,而是,她现在已经完全抬不起手了。冲着林兆虚弱地笑笑,虽然整个人已经超负荷地疲惫,但,看着已经吃完面走过来向她道谢的观众,林兆觉得,沈念池周围的灯光似乎都有些灼人!等到沈念池跟人寒暄过,也不管是不是有些失礼,林兆已经直接将手帕轻轻地擦过沈念池的额头,然后,他们的周围有了片刻凝滞。
穆天恒神色复杂,又看向已经低头完全看不清表情的穆池,心里叹口气,只能拍了拍穆池的肩膀,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无奈。
魏强揉着发酸的手腕,眼神一闪,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何然不知何时已经从通道口走了过来,站定在不远的地方,看到这一幕,抬了抬脚跟,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来。
沈初坐在原来的座位上,双手捧着碗,里面的面和羊肉已经不见,就连葱花和香菜末也被吃了个干净,现在只剩下半碗汤,已经没了热气,可他就这么端着,喝一小口,回味一番,然后,再喝一小口,好像端着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万分舍不得。
俞小九正在跟他家三少爷汇报之前天源楼的情况一切正常,然后,就看到他家三少瞬间变了的脸色,顺着俞望楼的视线望过去,嗯,俊男美女,好不般配,只是,这句感叹,也只能憋在心里,他,万死,也不敢说出来!
第221章 缘灭 上
“行了,不用给他俩留了。”沈老爷子看着韩婶起身要去拿碗,开口道。
现在已经是决赛第二天的早上。昨天三位老爷子吃完面就直接回来了,一直等到三更半夜,看到被何然和封白半抱着回来的沈念池,虽然心疼,但谁也没说话,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而李艺则是拿上已经准备好的药酒跟着沈念池进了屋。等到她出来,已经是半夜三点了,对着坐在客厅里一直等着的众人点点头,示意孩子睡着了,大家这才散了。所以,今天的早饭已经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看着时钟指向9,沈老爷子喊住了韩婶。都现在这个时间了,早饭是肯定不能吃了,等中午吧。
难得吃了顿安稳饭,饭后,大家挪到客厅里坐着,三位老爷子慢悠悠地喝茶,几个小的各干各的。李艺不放心又去看了一眼,回来对上沈俞担心的眼神,笑着说道:“我看了,没事,还睡着呢。”沈俞这才放松了下来,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一副懒骨头的样子。
若是平时,他这样,沈老爷子绝对是要训斥的。只是,昨天不仅是沈念池和魏强,沈俞他们也是没闲着,虽然不能上手,但端盘子之类的倒是跑了几十趟,也是累的,所以,今天也就随着他们了。
李艺等着换茶的空档,问老爷子:“干爹,念念啥时候去那边,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不急。”回答的却是何然,顿时换来李艺诧异的目光。
“是不急。”又有人跟着说了一句,韩愈一看了赵老爷子一眼,又拿眼去瞧一直没表态的沈老爷子,颇有些要看好戏的意思。
客厅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林兆看着自家外公,轻轻叹了口气。不管自家和池家是如何的关系亲密,可是,外公这样插手人家的家事真的不好,毕竟,沈念池终究还是沈家人。封白眉心紧蹙,看着师父,眼里满是担心。叶昭和沈俞完全就没搞清楚状况,刚刚的只言片语听出他们是在商量沈念池去池家老宅的时间,李艺这些天也是都在忙活着打扫老宅,可是,何然和赵老爷子这样拦着,又是个什么意思。沈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也许,他们不仅仅是拦着,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在酝酿着。
大家仿佛都在等着沈老爷子表态,但直到沈念池醒来,他也没说一句话。看着面色仍然有些疲累的沈念池,沈老爷子冲她招招手,然后沈念池挽上老爷子的胳膊,爷孙俩慢慢走了出去,将神色各异的众人抛在身后。
“你想好了?”老爷子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孙女,怔忡着,声音里透着酸涩。
“是!”沈念池低着头,哽咽的气息,但却透着股子坚决:“爷爷,对不……”
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打断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沈念池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老爷子就这样默认了她任性的决定。
“起来吧!”老爷子深深地呼出口气,然后抬手示意沈念池起来。
沈念池愣愣地搭上老爷子有些干枯的手掌,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神色飘忽地问道:“爷爷,你……”
“爷爷就不陪你一起回去了,”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们。”
沈念池张了张嘴,苦涩的味道滑进嘴里,老爷子粗糙的大手落在她的脸庞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抹泪:“哭什么!”似是不满她如此的不争气,但眼底的心疼却是满满地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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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俞看着沈念池有些泛红的眼眶,又偷偷瞧了眼面无表情的老爷子,嘴巴张张合合,愣是没敢问出来。这顿午饭吃的很安静,饭后沈俞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汤,实在是憋死他了。只是,还没咽下,就直接喷了出来,也顾不上抹嘴了,眼睛瞪了出来:“什么?你要回宣城?现在?今天?”扫了眼众人或是明了或是疑惑的样子,他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只是,现在回宣城?回去干什么?之前不是还在商量去池家老宅的时间吗,怎么突然要去宣城?“回去干嘛?”
“干嘛?”接话的却是何然,他好像就是在特意等着沈俞问他,嘴角咧开,似是要吃人的妖怪,已经做好了下口的准备,而沈俞就是他的猎物。
沈俞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不往后退,但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他觉得自己不敢再听何然的话,但门口离得有些远,他腿软地走不动。
“迁坟。”
“迁、迁坟?”沈俞觉得周身都要冰冻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道,眼睛却是转向了沈念池,似是求证,也是祈求:“迁、迁谁的坟?”
“自然迁该迁的,”何然嘲讽地一笑,人已经站在沈俞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居高临下:“放心,迁的不是你们沈家人,”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弯下腰,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何然的眼睛紧紧地锁住沈俞,语气轻快地说道:“正好给某些人腾地方,你该谢谢念念!”说完,直起身子,利落地转身,拉着沈念池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两个人直接出了屋子,身后“哐当”一声,不知道是什么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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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俞望楼看着打翻茶盏而不自知的沈初,蹙了蹙眉,然后任命地起身去拿冰块了。等他回来,沈初还是刚刚的坐姿,茶盏碎在脚边,整条胳膊已经泛了红,滴滴答答的还有茶水往下落。
沈初两眼放空地定在那里,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从没伺候过人的俞三少只能把冰袋放在沈初的手臂上,帮他做简单的处理。看着木呆呆任他动作的沈初,似是有种叫做焦躁的情绪慢慢在心头积聚。
刚刚沈俞在电话里又急又惊,他坐在旁边也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知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就完全没有任何说话的立场了。说实话,沈念池这样的决定,以他作为俞家惠侄子的身份,自然是应该替他姑姑高兴的。毕竟即使现在他姑姑是沈初的法定妻子,但,中国人都讲究叶落归根,人死入祖坟,那么,等到他们夫妻俩百年之后,这事可就麻烦了。现在沈念池要将她妈妈从沈家祖坟迁出来,之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确实对姑姑再好不过。可是,他的心里并不痛快。
俞望楼弄不清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到底来自何处,是因为刚刚电话里惊慌失措的沈俞,还是因为现在神色悲痛的沈初。也许都不是,而是因为做这个决定的人。俞望楼从来都不愿意过问上一辈人的爱恨纠葛,可是,听到沈俞带来的消息,他觉得,那些情情爱爱实在让他烦心透了!
不知道为什么,俞望楼就是觉得沈念池这样的举动,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久以来积蓄而成的选择。那么,这么多年,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内心煎熬,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盖棺定论,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牵扯万丈红尘,再不被万丈红尘所牵扯。没有人愿意已经安眠的亲人被打扰,那么,沈念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因为那不是被埋葬人真正的安眠之所,俞望楼想不到除了这个之外的其他答案。也许从俞家人找到宣城的时候,那个被埋葬的人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离婚不仅仅只是她和沈初关系的改变,也意味着她再也不是沈家人,所以,离开,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沈初,都是必然的选择。只不过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暂时被压抑住了,然后矛盾纠结茫然无助的情绪悄无声息地积累,直至将她彻底击垮。谁也不知道她在生命的尽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也许,她一直在等这一天吧,等着看不到的未来的某一天,有个人,能够带她回家,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家,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地方!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等到了世界上唯一跟她血脉相连的人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