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规矩多——君琳琅
时间:2019-08-22 09:45:45

  没错,茶罐里装的是好茶,最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没错,也是大红袍,但是显然比起众人现在喝的绝不只是高了那么一星半点。
  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为增进厨艺游历全国,作为八大菜系之一的闽菜也是不能拉下,教授闽菜的师父就住在武夷山脚下,宗族势力庞大,垄断了大半大红袍的生意。沈老爷子学艺认真不怕吃苦,更兼不藏私,跟老人家说了很多沈家秘技,那位老爷子连带他们全家都很喜欢沈崇,即使是老人家去世了,沈老爷子也是每逢年节必致电问好,老爷子的祭日也是要寄去祭礼,这么多年两家的关系仍是很好。
  这罐茶是老人家的孙子在沈老爷子今年的生日那天亲自送来的,采自武夷山天心岩九龙窠谷底的三株大红袍始祖茶树,每年产成茶不过六七两,绝对的有钱买不到,拿起竹镊夹起一小撮便已足够。
  旁边的泉水已烧开。宣城不仅有海也有山,山高千米,素有“海上第一名山”之称,古语有云“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鳌”,说的就是这座鳌山了。山中有一清泉,泉眼不大,但水质清澈,回甘悠长,很适合泡茶。大红袍开水冲泡最为适宜,一洗二泡凤凰三点头,举手间自有其韵味,褐黄色的茶汤倾泻而下,汤色透亮厚重,入口微苦,微微的爆裂感,余韵悠长。靳老一桌十人得了这一口,顿觉通体舒泰,其他人只能是干瞪眼。
  “好好,茶好,水好,人好!”靳老自是知道沈老爷子有此珍藏,但是觊觎多时却无机会下口,现在也觉得李君嘴贱有嘴贱的好处,起码自己能得这一杯好茶,也算是好事。李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脸被打地太疼,想反驳都无处下口。你说人家糟蹋了好茶,得,人家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好茶,人家不但有好茶,还有好水,更有好姑娘,泡得一手好茶,手艺古朴大方,一看就是师承名家,赏心悦目,打脸打得极好。七泡过后,沈念池收好茶具,又向众人行礼,转身出门。打脸完了转身走人,不呛声不回嘴,更是臊人。
  喝着的有些不舍,没喝到的更是眼馋,只是谁也不好开这个口,这东西显然是人家私藏,即使如靳老这样的故旧都没脸去要,更何况大半是陌生人,更是觉得嘴馋,看的到、闻的到,喝不到,真是人生憾事。
  馆子里的事,后厨自然是知道的,高博和封白也知道自家老爷子和师妹会干什么,估计前面那堆人现在绝对是嘴馋的不行,也没耽误,打铃走菜,四个徒弟每人一个大托盘,海鲜大餐开锣。
  众人正心痒痒的不行,鲜咸的海鲜味冲散了茶叶的香气,众人顿时舒了口气,终于有解馋的了。靳老也不来虚的,直接让人上酒,不是沈家自酿,而是从日耳曼带回来的白葡萄酒。沈家没有不能自带酒水的规矩,即使再自信,老爷子觉得于酿酒一道还是有很大欠缺的,沈家自酿的白酒总是差了几分味道。靳家带来的白葡萄酒,沈老爷子之前也曾尝过,确实不错,虽然没有法兰西的有名,却是另一种风味,配着海鲜倒也不错。好酒配好菜,嗯,沈老爷子也是吃得不错。
  连大厨都觉得不错了,这一餐自然是宾主尽欢。先前的尴尬抛诸脑后,寿宴圆满落幕。靳老跟沈老爷子寒暄几句,也不多留,领着一堆人走了。
  靳东平跟自家姐姐说了几句,收获白眼无数,单独留了下来。老爷子已经回了后院休息,小林他们正在收拾餐桌。靳东平慢慢蹭了过去,“林哥,辛苦了,我来,我来”,就要帮手。小林一个转手,手肘微微一推,将靳东平送了出去,“别呀,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动手,被我师爷知道了,我就别干了”,就是不让靳东平搭手。
  靳东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知道自己插不上手,有些尴尬,却又不死心。沈家人都是知道靳老和靳东平的意思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总是觉得他配不上自家的闺女,在小林四人的心里,靳东平除了出身,其他没一样配得上自家师姑,差太多了,已经没法用指标来衡量。
  沈念池已经在后厨跟师兄们吃了饭,让两人去休息,自己来前面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靳东平看到她,顿时大喜,又有些拘束,迎上去道:“念念,你刚刚怎么不留下来吃饭呀?”靳家的席面是原是请了沈念池的,只是沈老爷子没答应,理由也找的好,吃饭的人太多,老爷子又在前面,后厨忙不过来,要帮忙,但是真实的意图就没人知道了。沈念池自然不能拆老爷子的台,笑眯眯地道:“太忙了,我还要帮忙呢。吃得好吗?”靳东平被转移了话题,“好的没话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沈念池也不分辨,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靳东平好不容易留下来了,自然是想多多跟佳人接触,又没话找话,“念念,你刚刚泡茶的手艺真好!”沈念池自是谦虚,靳东平好容易找着了话题,自然不能放过,“真的真的,坐我爷爷下首的那位是京城各大茶庄的座上宾,他都点头了,绝对是好的。”听的小林等人一阵无语,小师姑的茶艺自然是好的,还用得着别人鉴定。
  沈念池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手艺如何。茶艺一道虽然是风雅人的意趣,但是茶可入菜,杭帮菜里的龙井虾仁、云南独有的普洱茶东坡肉、江西特色的铁观音茶燎乳鸽皇等等,如果论对茶叶的了解,中餐的厨子们未必会输给附庸风雅的读书人,全面地掌握食材是厨子入门的基础,沈念池于此道绝对能拿到九十分以上。
  沈念池也知道靳东平是好意,道了声谢,就去帮忙了。靳东平既插不上手也找不到话,只得悻悻离开。沈念池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头开始忙碌。
  她虽小,却也聪明,有些事,有了心思就必会露出痕迹,更何况是半大小子,行事难免无措。沈念池感谢他的喜欢,却也不能接受,她知道靳老和靳东平的意思,也知道靳家夫妇的不满,但这都不是关键,沈念池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走的路,靳东平只会是她路上的风景,绝对不会是她生命的目标,无关家世,无关容颜,沈家人心中自有自己的一杆秤,而靳东平显然不可能落在她沈念池的秤盘上。
 
 
第8章 韭菜鸡蛋与小狐狸
  五个人收拾干净桌子,留下沈念池和小林拖地抹桌子,其他人去后厨清洗餐具。一顿忙碌,等锁好大门回到小院,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沈老爷子和两个徒弟都已经休息好,正围在石桌旁说着什么,三人看见沈念池有些汗湿的衣服,高博有些心疼地说:“大热天的,有他们几个呢,你就站旁边看着行了,干嘛自己上手!”封白虽然没有开口,也有些不满,老爷子倒是没说话。
  “多个人干的快点,也好早点休息。”沈念池是沈家宝,但她从来不骄纵,也不怕苦。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爱玩的年纪,沈念池也爱穿新衣也有可以逛街聊天的闺蜜,但是不论怎样,她都有些不同。只要有时间,总会去馆子里帮忙,不怕油不怕灰,即便是公主,但也记得自己是厨子的后代。不管以后做不做厨子,但是该学的一样不落,该干的一样不少。
  老爷子打发她去洗澡睡觉,接着跟徒弟说话。沈念池听了几句,知道是说小林他们的事,也不多留,转身进屋。
  沈念池自己住东厢,一共四间房,靠北的是洗手间,在她一岁的时候老爷子亲自找人重新装修,地板砖、防滑垫、防水隔墙,还有一个大浴缸。洗手间出来是卧房,实木地板、实木家具、实木床架、实木床头柜,沈家大师兄叶亭从长白山弄来的好木头,高博找了宣城本地打家具的老师傅做的。再外面是客厅,开门正好看见院子,碎花的布艺沙发加茶几,跟檐下开着的月季相映成趣。最南面是书房,满满两面墙的大书柜,密密麻麻的书塞满了大半,仔细看看庞杂纷繁,历史、文学、哲学、地理、语言、宗教,当然还有食谱。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知识储备绝对高出平常人一大截,亲身经历的总会比只靠书本学来的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是对孙女的教育却也不敢拿大,他知道的会全部教给沈念池,同时也不能放弃书本,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老爷子也不敢放松。
  一张大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沈家人觉得靳东平配不上沈念池绝不是自夸,虽然靳老亲自教导靳东平,但他的文化底子真的差了一大截,沈念池在传统文化上的修为绝对是完虐他的。靠窗的地方,一张电脑桌,一台式机一笔记本再加ipad、电子书,配套齐全,三师哥周满送给小师妹玩的。还有一个小茶几,四张半碗状的沙发座。
  沈念池冲了个澡,换了身睡裙,吹干头发,上床睡觉。不到三点睁开眼,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知道是老爷子他们去后厨了,也不耽搁,换身休闲服,叠好被子,出了院门。
  虽然五点就要开饭,但是后厨却并不忙碌,因为上午已经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只要补充些东西,就等客人点菜了。这个点是教徒弟的时间,小林、小齐比其他两个早来了一年多,其他两个还在拼命练刀工颠勺,他俩则已经可以上锅练手了,今天学的是韭菜炒鸡蛋,没错,家家都做的家常菜。
  老爷子一般不会直接干预高博教徒弟,只是偶尔指点,像今天这样直接点菜名还是首次,当然这跟小林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明白的问题有关。老爷子吩咐了让他每天包百个饺子,那是因为他对饺子的塑形还把握不到位,但是让他跟着师父学做韭菜宴,他就有点没头绪了,毕竟他完全是按照自家师姑的要求调的馅儿,自家师姑应该不会出错吧?偷偷地瞄了眼他师姑,却没想被他师姑看了个正着,讪讪地摸摸鼻子。老爷子和高博都知道他的疑惑,却不会点明,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厨艺上的增进靠的是自己揣摩与感悟,教的再多,领会不了也白搭。
  韭菜,性温,味辛辣,温中下气补虚调和脏腑,中餐里常见的食材、中医里一味上好益阳药。韭菜原产自亚洲东南部,现在全世界被广泛种植,可见其性子里的包容洒脱。当然,厨子们也对它很是喜爱,煎炸烹煮炖焖烧烤,样样它都行;做主菜、做配菜,它也不挑,任你揉圆搓扁,它还是它,自在得很。
  撕去带着泥土的外皮,洗净切段备用,三个鸡蛋打散,起油锅,五成热下少许花生油一晃,整个锅壁被油浸润,金黄的蛋液淋入,手腕用力一转,一个大大的鸡蛋饼就成型了,等蛋白稍稍凝结,拿铲子切成小块,就可以起锅备用了。再起油锅,倒入韭菜段,炒至微微干瘪,加入鸡蛋块,点少许盐,土鸡蛋、鲜韭菜,不用加鸡精,翻炒几下出锅,一盘黄绿相间的家常菜就好了。
  高博亲自上手,众人拿着筷子,一人一筷子,很快见底。高博眯眯眼,很是满意,将盘子放到一边,抬眼盯着小林,“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小林咽了咽唾沫,张了张嘴,“呃……呃,好像知道了。”
  “知道就是知道,什么好像不好像的,婆婆妈妈的,快说。”高博最是看不惯这种犹犹豫豫的样子,男子汉就得痛痛快快的。
  小林更是紧张了,但是大家不说话,都拿眼看他,他知道自己再不说,他家师父就得上手了。“那个,就是,就是韭菜的量”,闭闭眼,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小师姑让我加一把韭菜,我就抓了一把,但是小师姑说的一把是她自己的一把,明显比我的一把要少,我加了一把显然是多了”,说的跟绕口令似的,不过大家都听明白了。
  韭菜性子洒脱,但是厨子却不能随意,尤其是拿它当配菜,要掌握好那个度,放少了味不足,放多了那就是喧宾夺主,而今天早上那顿海鲜饺子,韭菜显然是夺了海鲜的味道。沈念池说一把,就是她的手比着的一把,而小林的手显然比她的大很多,同样的计量单位,也是因人而异的,所以中餐难学,师父们教的再多,不能变成自己的东西,也是白费。
  高博板着的脸微微一变,还是很严肃地说:“长个记性,凡事多动动脑子。”小林一阵猛点头,高博又看看小齐,也是乖乖答应。高博又去看沈念池,姑娘冲他笑笑,高博心里一阵嘀咕。
  沈念池打小聪明,当然聪明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还严谨,严谨这个词用在成年人身上,那绝对是赞美,用在小姑娘身上,实在是违和,可她就是严谨。老爷子也是像高博那样教她,亲自示范,什么时候下锅、主菜、配菜各放多少、什么时候放调料、调料放多少,老爷子不会说,你得自己看,别的徒弟自己上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她没有,从第一次上灶就没出过这方面的问题,哪怕老爷子是用锅铲铲起随意地放料,她也能知道该放多少,菜量变了,她也能及时调整,绝对不会有一丝差错,所有徒弟里绝无仅有的一个。叶亭曾说过,连她爹沈初那么逆天的存在也没能在她这个年纪做到这些,她就是做到了,而且一直做到着,不能不让人嫉妒,老天爷赏饭吃。所以打死高博,他也不相信沈念池在吩咐小林的时候不知道这个“把”的差别,但是她却没说,显然绝对不是忘了。看见小林冲沈念池讨好地笑笑,抬手捂脸,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说的就是这个了。
  沈念池当然不是不知道,她也确实是故意的。高博教徒弟仔细,跟他的急脾气确实有些不搭,但只要一涉及到教学,必是会面面俱到,这样的师父难找,尤其是在厨艺届,客人们等着上菜呢,谁还能慢悠悠地做给你看。沈念池多次围观自家师兄教徒弟,嗯,比照顾嫂子还周到。徒弟也乖,学的像模像样,但是做出来的总是差那么一点。
  沈念池观察过了,小林他们虽然上灶时间不长,但刀工过关、火候的掌握也行,差的那点东西,显然是光靠师父教解决不了的了。差的是什么呢?是经验,或者说是把师父学的东西变成自己的。高博再仔细也不可能精确地告诉他们主菜放多少、配菜放多少,中餐里是没有精确到克数这种说法的,更不可能有精确到几片、几块、几根这样的,即使这么做了也有问题,世界上没有两片树叶一样,当然土豆跟土豆、萝卜跟萝卜也不一样,所以还不如不说,不然养成了习惯,那徒弟肯定被教坏。
  小林两人分列两边,把自家师父夹在中间,准备上手。一模一样的流程,还是在模仿,但是已经有几分架子了。当然,问题还是有的,做完一盘,他家师父不用尝就知道出在哪里。两人先自己尝了一筷子,自我感觉还行,但是看见师父没动手,知道还是有问题的,又互相尝了尝,嗯,果然有问题。人都是这样,即使再自谦的人,都是很容易就看到别人的缺点,而要发现自己的缺点,那是很难。
  “说说吧!”师父发话了,再不好意思也好意思了。“鸡蛋熟过了。”这是小林对小齐说,小齐一皱眉,又夹了一筷子,嗯,确实过了。“韭菜放少了。”这是小齐对小林说,嗯,比早上拿顿饺子的韭菜味淡太多了。
  高博也不点评,直接问小齐:“问题出在哪里了?”小齐也奇怪呢。火候是基本功,刚开始的那阵子每天就练煎鸡蛋了,三分熟、五分熟、七分熟、九分熟、全熟,一天不知道煎坏多少个,当然肚子里的也不少。
  沈家规矩,学厨的失败品只要能入口,绝对不能丢,食材再多也是宝,不能浪费一丝一毫。学了整整半年才结束,真是闻鸡蛋而色变。今天突然说鸡蛋没做好,入了五脏庙的鸡蛋们都不能答应。但是师父既然问了,就说明绝对有问题,小齐终于体会到了小林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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