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临风就没跟他废话:“有事就说。”
陆启自动脑补了下一句——没事滚蛋,少爷人狠话不多,陆启赶忙言归正传:“昨天忘问你了,下周公司年会你来不来?”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语气中隐藏着几分难以察觉地紧张,似乎是很怕徐临风来参加年会,最后还特意补充了句,“应该不来吧?”如果可以的话,他压根就不想和徐临风提年会的事儿,但这是他的工作,他不能自作主张。
这到底是想让他参加还是不想让他参加?
徐临风从陆启的最后一句话中察觉到了端倪:“谁要去?”
陆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毕竟这事以后也瞒不住,但他在开口之前,还是细细斟酌了一番用词,生怕自己在无意间戳到徐临风的痛处:“咱们不是书画经纪公司么,年会肯定要请挺多业内大腕,比如说你们学院院长,副院长,咱们省书法协会会长,美术协会会长,中州省美术学院校长。”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最后一位才是重点。
中州省美术学院校长,徐超群,徐临风他爸。
徐临风听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像是听别人的事儿一样,只不过是淡淡地回了个:“恩。”
但是陆启那边似乎还没说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开口:“那什么……咱们公司每年都要签新人你知道吧?有时候签人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虽然这人水平不咋样,但是家世背景在,公司可能也会考虑到这人的背后资源然后签他,毕竟现在这社会,想大红要看命,小红只需要捧一捧就行。”
徐临风已经明白了什么,语气平静的询问:“要签谁?”
开口前,陆启紧张地舔了舔唇:“徐一言。”
预料之中的答案,徐临风的反应依旧云淡风轻:“恩。”
陆启似乎更紧张了,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公司的安排,但是却一直没敢跟徐临风提这事,怕他接受不了,这小子本来就有点自闭,再被气炸了怎么办?所以他昨天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敢当面跟他说这事。
他本以为徐临风得知真相后一定会气得和公司解约,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陆启坚定不移地认为自闭天才现在的反应是后者,赶忙开解:“其实这也不能怪公司,公司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你也是徐家少爷,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这么安排,咱们能走到今天完全是拼实力,不像那个徐一言纯是靠拼爹,我看过他的画,真的不行,资质太平庸,公司签他完全是看在徐家的背景上。”
其实徐临风对自己亲生父亲并没什么太深刻的感情,因为自从父母离婚后,他几乎就没再见过他,挺多人都说是因为他妈不让他回徐家,其实他心里明白,是他爸不愿意见他。
他从小在姥姥姥爷身边长大,如果他想来看他,早就来了。
所以他对徐超群的感情并不深,没有爱,也没恨,更别提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弟了。
他对这个弟弟最深刻的印象只有五岁那年的一点记忆——那个女人突然牵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来到了他们家,小男孩就是徐一言,第一次见面他就很不客气,指着他的鼻尖冲他叫嚣:“大坏蛋,把我爸爸还给我!”
然后他们两个就为爸爸到底属于谁打了一架。
这就是他对这个弟弟仅有的一点记忆,现在的他虽然对这个弟弟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反感的地方,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所以他对公司的安排并没有感到不满或者愤怒——徐超群参不参加年会,徐一言是否签约经纪公司,和他都没有太大关系。
他也明白陆启在担心什么,于是回道:“你别想太多。”
陆启还是不放心:“你不会解约吧?”
徐临风:“不会。”
“啊……那我再跟你说个事吧,徐一言也要参加年后在省美术馆举办的那场青年艺术家交流会。”言毕,陆启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你要解约了么?”
怎么感觉这人是铁了心的想让他解约?徐临风叹了口气,无奈道:“不会。”
陆启舒了口气:“那就好。”
徐临风想了想,难得大发慈悲安慰了陆启一句:“放心吧,没有比你更好欺负的经纪人了,除非你跳槽,不然我不会解约。”
话是好话,但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行吧,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真的……”陆启就当自己被成功安慰到了,继续问道:“那你年会到底来不来?来的话我就上报公司了。”
徐临风:“不去。”他从来没参加过年会,因为他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如非必要情况,这种需要与陌生人假意寒暄的场合他是能回避就回避。
陆启对他的答案并不感到意外:“行吧自闭少年,好好过年,争取多收压岁钱,对了你过年有什么安排么?是不是又要出去采风?出门前跟我报备一下,别到时候又让我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你,你说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新的一年,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言毕,陆启又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我像是你妈,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啊,其实我平时话也没这么多。”
是么?徐临风深表怀疑,但还是回了句:“知道了。”
“行,挂了。”陆启挂电话倒是干脆,没再多说一句废话。
挂了电话后,徐临风点开了微信,自从加上了她的微信,他就将对话框置顶了,点进她的头像,他看到她的地区显示是:中州渝城,于是他给陆启回了消息:【去渝城。】
陆启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怎么去小县城了?我还以为你要去大都市。】
徐临风只回了他两个字:【找人。】
陆启:【找谁?】
徐临风:【女人。】
……
北佳坐的那趟高铁十一点准时从西辅出发,按照计划应该一点就到渝城高铁站了,但由于天气原因,列车晚了十几分钟,等她拖着行李箱踩着厚厚白雪出站的时候,已经快一点半了。
梅镇高中今天第一天放假,北立民也没来得及在家休息,今天一上午全搭在高铁站门口了,看到女儿出站后,他立即打开了车门,冷空气瞬间在他的眼镜上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北佳也看到了她爸,兴奋之余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边朝着她爸挥手一边像个小孩儿似的高兴地大喊:“爸!爸!”
北立民踏着雪快步走到了女儿身边,从她手中接过了行李箱,笑着说道:“赶快跟你妈打个电话,让她准备下饺子。”
北佳立即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好的。”每次她放假,回家后的第一顿饭一定是饺子。
梅镇虽然属于渝城的管辖范围,但却不在县城,而是渝城北边的一个小乡镇,高铁站建在县城里,从这里出发回梅镇大约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
今天下雪了,路面有些打滑,北立民载着女儿,开车比较小心,半个多小时后才到家,深红色的双开大门半掩着,是北佳她妈特意为她们父女俩留的门。
从后备箱往外拿行李的时候,北佳忽然想到了什么:“爸,你不是要给我妈买新年礼物么?礼物呢?”
北立民回道:“想买个大点的烤箱,家电城没现货,我就先订了一台,一个星期后到货。”
北佳:“你订了台多大的?”
“42升的。”
北佳有点吃惊:“你怎么订这么大的?”
北立民:“过年么,家里来的人多,烤箱越大烤的东西越多么。”
北佳这才明白,她爸肯定是又想到了那群年年回来看他的学生。
梅镇上家家户户独立成院,典型的北方小镇,北佳一走进自己家小院就闻到了饺子味,厨房在小院南侧,正对着精致的三层小楼,此时厨房窗户上方的排风口正冒着一股股白烟。
北佳一进家门就钻进了厨房,直接对着她妈的背影大喊了声:“妈!”
常春红正在往锅里加最后一波凉水,被这声“妈”吓了一跳,手一抖,碗里的水有一半洒到了灶台上,又急又气,回头瞪着自己姑娘叱道:“你这个死丫头是想吓死你妈么?走路不带声?”
北佳噘起了小嘴,不满道:“你看你,我一回家你就骂我,我还以为你能忍一个星期呢。”
常春红被她气笑了:“赶紧去换衣服,马上吃饭。”
“哦。”北佳的卧室在二楼,关上房门后她从衣柜里找出了自己的棉睡衣,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胸前布满了红一块紫一块的吻痕——今天早上穿衣服的时候太慌了,她根本没注意到。
昨晚的一幕幕再次浮上脑海,北佳的脸又开始不自觉地发烫,幸好她今天走得早,不然真是太丢人了。
徐临风喝酒了,能记得她是谁么?
应该,不能吧……
但很快,北佳又叹了口气,就算他想起来她是谁又能怎么样?还能来找她么?她算什么呀?
更何况,如果他真的想找她的话,早就给她打电话了。
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北佳的思绪,她本以为是刘思彤打来的,然而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她瞬间石化了。
是徐临风。
第7章
手机一直在响,北佳纠结了很长时间也没鼓足勇气接电话——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后,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临风,甚至不敢跟他说话,内心半是羞耻半是忐忑,因为她不清楚徐临风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安静的卧室将单调的铃声放大了无数倍,度秒如年的感觉,铃声终于停歇的那一刻,北佳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还不等她彻底放松下来,铃声再一次的猝然响起,来电显示还是徐临风。
北佳顿觉生无可恋,然后开始在心里自我安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深吸了一口气,她硬着头皮划开了接听键,抖着手把电话举到了耳边,却紧张地说不出一句话。
“是我。”徐临风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徐临风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不冷不热,可北佳总觉得他的这种平静之下隐藏着一股怒意,然后她更紧张了,像是干了错事被教导主任抓了现行的学生一样语无伦次地狡辩:“我没有……我手机刚到家,没电了。”
明显是在撒谎,但徐临风并不打算跟她计较这么多,开门见山道:“我要去渝城。”
“啊?”北佳呆若木鸡,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摊上事儿了,害怕的不行不行,“你、你你来渝城干什么呀?”
徐临风言简意赅:“过年。”
完了完了,北佳感觉自己要窒息了,急得直流汗:“你来渝城过年?你怎么能来渝城?你别来渝城,你别来你千万别来,这儿不过年,你别来。”
徐临风安静又耐心地听北佳把话说完,然后……直接把电话挂了。
北佳:“………………”
这是,几个意思啊?
盯着手里的电话,北佳彻底懵了。
徐临风既没说什么时候来,也没说为什么来,更没有对那天晚上的事情表态,只说要来渝城过年。
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星期,也就是说,他在这两周内,随时会出现。
自从接到了徐临风的电话后,接连一个星期,北佳都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只要手机一响,她的头皮就会跟着一紧,生怕是徐临风给她发来的最终审判,更怕徐临风连个电话都不打,直接站在了她家门外。
有种死刑犯等待处决的感觉,而且还不知道处决日期,悬在脖子上的那把刀随时会落下来。
北佳觉得徐临风是故意这么做的,故意折磨她。
小年这天,按照习俗,家家户户大扫除。早上不到七点常春红就把北立民和北佳父女俩从床上揪起来了,一家三口吃了顿简单的早餐,然后开始打扫卫生。
在大扫除这种事上,北佳和她爸是没有发言权的,她妈让他们俩干什么,他们俩就去干什么,从来不反抗,不然必遭殃。
北立民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擦窗户和家里所有的桌子,北佳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扫地拖地,常春红自己则负责洗东西。
三层小楼,任务量不小,一家三口从早上七点半就开始行动了,然而一直到上午九点,北佳还没把一楼扫完,常春红窗帘都洗完好几张了,等她去三楼阳台搭好窗帘再下来,看到北佳还在扫客厅,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你这丫头想什么呢?这都多长时间了?客厅还没扫完?”
北佳确实在跑神——临近年关,徐临风随时会出现,但是在听到她妈的话后立即回神,一边匆忙地挥着扫把一边回答:“我马上就好!”
常春红站在原地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略带担忧地开口:“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学校出什么事儿了?”
北佳本来就做贼心虚,听了这话后心里更虚了,但却表现得十分镇定:“没啊。”
“没有你这几天怎么神神叨叨的?”常春红还是不放心,“用不用去找人给你叫叫魂?”小乡镇的人都有点迷信,现在又临近年关,所以常春红有点怀疑闺女是不是无意间着道了。
听她妈这么一说,北佳反而舒了口气:“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时北立民拿着一块抹布从二楼下来了,听到母女俩的对话后,插了句嘴:“怎么了?”
北佳抢在她妈面前开口,还特意用上了一种告状的语气:“我妈非说我最近神神叨叨,要去找大神给我叫魂。”
北立民是中学校长,又是政治老师出身,肯定不信这个,当即看着自己老婆谴责道:“你少胡思乱想,她没事儿也让你吓出事儿了。”
北佳:“就是!”
常春红又看了自己女儿一眼,知女莫若母,她还是觉得女儿最近的状态不对,犹豫了一下,道:“要是有事儿你就说,别憋在心里,憋坏了我和你爸还要带你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