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处置了她自有郡主的原因,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八分假两分真,没什么必要放在心上的。”
陆琼九向前探了探身子,离得他更近了一些,“你真这么想?”
白色纱幔被风吹的打了个旋,她与他的发丝都有一瞬的纷乱,对方的脸也变得不清楚起来,但陆琼九却清楚的看到他睁着一双暗涌的黑眸,不加思索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陆琼九突然觉得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放松下来,昨夜的种种都有了莫大的慰藉。
淮绍一看到她的神情,独自斟了一杯酒,眯起眼睛一口饮尽,那个李氏,他本来还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铲除掉,九九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他总是不放心的。
但如今害了九九名声,他也觉得实在不划算,看她这自责模样,心里满是心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九九在宫里还是需要人庇护的,他的手现在根本伸不到深宫。
“郡主可知,太后娘娘膝下几个孩子中最疼爱的是谁?”淮绍一突然开口,嗓音清润干净,他正视她,睫毛微垂,更惹得眸色清亮锐利。
陆琼九没有预料到他突然说话,被吓了一跳,撑在雪腮上的手一抖,袖子往下掉了掉,露出她小半截的手臂。
而她却混若未觉,凝神思考他问出的问题。
淮绍一目光暗了暗,她手腕白如莲藕,泛着细腻的粉光,腕子处骨节细小,显得她柔柔弱弱,上辈子他曾经完完全全片缕不留的看见过她的整条手臂,小姑娘香香软软,粉雕玉砌像个瓷娃娃。
他喉结动了动,黑眸蒙上的雾淡了好多,后槽牙咬紧,立刻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应该是舅舅吧。”
陆琼九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对于皇祖母知之甚少。
淮绍一站起了身,背对着她,缓缓开口:“庆丰三十五年,昭华长公主为了稳固大秦边界部族稳定,只身前往丹契,成为丹契王妃,自此一别便是十年。当时大秦积弱,只能靠联姻手段换取国泰民安。这也是为什么当今圣上对郡主如此顾念的原因。”
“皇姐不易,她的女儿定要好好照拂。”
这是第一次听别人将母亲的事,母亲去世,她懂得一些事,后来也懵懂知道母亲未出阁时是如何的养尊处优,嫁到丹契又是如何寄人篱下。等这些事被人串起来,陆琼九依然还是觉得心脏密密麻麻的疼。
她喉间发涩,却还是止了淮绍一的话,“你的意识是,做弟弟的尚且知道姐姐不易,做母亲的更加会懂。所以,皇祖母最疼爱的是母亲。”
淮绍一目光落到她身上,多了几分赞赏与关切,“昭和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在下敬佩。”
他稍微停顿了一会,等陆琼九情绪缓和,才道:“郡主,一个人如果犯了错,她会想要去回避这个错误,你现在明白了吗?在宫里,光有皇帝的爱护没办法在深宫过得舒坦。”
“所以皇祖母因为觉得对不起母亲,才不待见我?”
淮绍一顿了顿,“待见?”他揪她话语里的字眼,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因为太思念昭华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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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九妹
淮绍一翻过身子,不去理会窗户那边躬着腰手指扒着窗棱一副非翻过来不可的人。
他皱着眉,眼睛刚闭上又睁开,眼里染了些许怒气,径直掀起了薄被,着一身寝衣下了床,面无表情的“蹭”一下子撩开了窗户。
齐盎这时刚弯了腰清理沾了草叶的鞋面,待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淮绍一阴沉着一张脸望过来,他头发披散着,乖顺的垂在他的肩头,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修整,寝衣松松垮垮的穿着,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胸膛。
齐盎咽了咽口水,斜弯着身子,手挡在自己面前,缩着身子,“师兄,师兄,你别生气啊。别别……打我。”
淮绍一冷冷的打量他一番,看到他脸颊一侧鼓起的红包,揉了揉眉心,转身朝门口走去。
齐盎扒住窗棱,头使劲望窗户里探着,大半个身子都钻了进去,“师兄师兄,你要去哪里呀,我可以进来吗?外面好多蚊子啊。”
回应他的是门闩抽、动,房门打开的声音,淮绍一靠在房门一侧,看着他的神情有些不耐烦,“还不进来。”
齐盎眼睛一亮,还顺手把窗户关上,才一溜烟跑过来。
齐盎拿起茶壶,对着壶嘴仰头饮了半壶,嘴巴周围沾了许多水渍,他满不在乎的用袖口擦抹干净,“师兄,师傅让我来协助你,但我都守了一天了,天天藏草丛可太累了,你说的鱼儿也忒胆小了吧。”
淮绍一坐回床榻,大掌拍了拍床板,“过来睡吧。”
“不是,师兄我还得等几天啊,好几天没打架了呢,我都等不及了。”齐盎伸了个懒腰,伸手解着自己的外袍,“哦,我今个儿看到敦乐郡主了。”
淮绍一掀起被子的手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将薄被盖到自己身上,躺平,阖上了眼。
没有得到师兄的回复,齐盎并不在意,反倒习以为常,自顾自的说着:“这敦乐郡主长得还真挺好的,满京城都没有她那样的,眼睛那样大,瞳仁黑的跟葡萄似的,不知道这郡主婚嫁与否啊。要是没有的话,我还可以让师傅提个亲什么的。”
齐盎边说边用眼睛扫着床上闭目养神的人,依然……没有反应……没有回复。
看来激将法失败。
齐盎蹑手蹑脚上床,颇为挫败,“师兄,你特意让我留下来,不就是为了出事后先护住敦乐郡主,那你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喜欢就告诉她啊,她长成那样,你老不说就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淮绍一翻过身子,背对着他,“说吧,听了多久墙角?”
齐盎一下子哽住,继而低声,语气飘忽,“就……从她进凉亭开始。”
淮绍一轻呵了一声,“藏得这么深,我都没发现。”
语调没有起伏,却让齐盎一整颗心脏揪紧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师兄生气。
齐盎皱皱鼻子,咬牙道:“也不能这么说吧,佳人在旁,自然就注意不到别的地方了。”
说完就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榻,“师兄,不能打人啊,我是无心的。”
淮绍一坐直身子,搭在薄被上的手指泛着白,他胸膛起伏着,呼吸间尽量调整着情绪。
齐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嘟囔着:“你明明喜欢她啊,你要是不敢说,我去帮你告诉她……”
“你闭嘴!”淮绍一的声音骤然提高,他话语间满是压迫感,也带着浓浓的嘲讽,“我现在能给的了她什么,你要她一个郡主下嫁庶子吗!现在告诉她,只是给她徒增烦恼。”
齐盎被吓住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声若蚊蝇,“师兄,我……”
淮绍一脸上显出浓浓的倦意,眉峰还没舒展就又紧紧拢起,起身穿戴好衣物,拍了拍呆愣在一旁的齐盎的肩,“睡吧。”
继而,又重新打开门,独身一人走了出去。
淮绍一觉得烦闷,今日白天陆琼九意外问出的那个问题,他刻意选择遗忘,无端的被齐盎又挑了出来,他这才失态了。
上一辈子,他一直没有出现在陆琼九身边,也是因为如此,他两手空空拿什么配她,等他真的攀得高位,那场宫变也无声无息的开始了。这一辈子,只要能护她无虞,他心愿也就了了。
而想要护她无虞,扬汤止沸定然是不够的,还得釜底抽薪。
他眉眼一瞬间凌厉起来,这辈子,九九一定不能再出事。
临死前的一切一幕幕闪烁,她身体里流出的血,统统变成凌迟他心脏的利刃,一刀一刀,捅进去,生不如死。
他从袖中掏出那封信,指腹在那行小字上磨蹭,眼里满是狠戾,牙齿咬上唇、肉来纾解心里波涛汹涌的怒气。
那行小字,字体飞扬飘逸,若不是熟悉写信人字迹,根本辨认不出来。
那行小字写着:我徒放心,荣王必死无疑。
最后他点亮一盏烛台,将信的一角碰上火星,瞬间火苗窜起,映得他五官明明灭灭,掺上些许烟火气。
那行小字从首字开始燃起,一个字接一个字的,变黑,成灰,散落于云烟。
……
陆琼九回了房间,就一直在思考淮绍一最后所说的关于皇祖母的心思。
虽然皇祖母待她不甚亲近,但也的确时时记挂,不然出了乳母李氏的事任由她放纵自流就好,干嘛费了大力气将赖嬷嬷和荣华弄到常乐宫。
之前是真的没想过,如今被一点拨,确实处处透着皇祖母的深意。
当初,她惹得皇祖母生了那么大的气,让她在雨里静跪反思,却支开了各宫嫔妃,暗地找人封锁了消息,不然仁寿宫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会外界一概不知。
陆琼九摸着手心里还没痊愈的伤痕,越发觉得待回宫之后,要试探一下皇祖母的意思。皇祖母毕竟是她唯一的最亲的人了,若她真的对自己是这样的感情,她势必要在跟前尽孝。
母亲的事,她知晓的不多,却明明白白感觉到皇祖母心中对于这个女儿的伤怀与思念,上辈子错过的祖母情谊,这辈子她想要一丝不差的找回来。
音容捧着药剂来到她面前,看她想的出神,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帮她扇着风。
直到陆琼九的目光扫到她,她才笑着开口:“郡主去这一趟,我看着回来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总算带了笑。”
陆琼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嘴角弧度微扬,这么一想,嘴角弧度越发大了,贝齿清露,“大概是突然间好事都涌上来了吧。”
“那看起来淮公子的威力不小。”音容挺不乐意的耸耸鼻子,“奴婢说了那么多都没用,这见一面就好了呀。”
陆琼九朝她摆了摆手,眼里露出一抹羞涩,“也是我宠着你,你才能这么取笑我,来,上药吧,千万不要留疤。”
“可还用那个碧绿色的小瓷瓶的药”音容左右望了望,并没有在桌子上看到那个药,“奴婢看着是好药,估摸着会好的快一点。”
陆琼九手指探进袖子里去掏那个药,摸到后,满脸悔意,“今天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了,就是忘了问这个药的事了。”
她看起来颇为后悔,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音容从他手里拿过小瓷瓶,继续取笑道:“明日不还要见面吗,哪里还会没机会问。”
她说完,竟还朝陆琼九眨眨眼,满脸暧昧。
陆琼九指着她的鼻子,假意生气道:“莫要再取笑我了,我和淮绍一八字没一撇,快些收了你这眼神。”
“好好好,八字撇不撇,全在于您主动与否啊。”
陆琼九摊开手心,让音容上药,她神色有些迷茫,恍若浓雾深海,隐隐照进一束散光,却只照亮一小方天地,更多的,都被环境障目。
音容专心将药粉散开,在她手心里涂匀,这只柔荑般的手本来全然舒展着,却就在她再次取药粉的瞬间,一转眼的功夫,就转了个过儿,留下手背给她,并且扬了拇指和食指揪住了她的袖子。
她不解,朝陆琼九望去,“郡主……这样药粉就散了。”
陆琼九却恍若未闻,手指揪着她的袖子微微晃了两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着几抹难以启齿的神色。
“有什么事吗?”这般神情,定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
音容仔细想了想,突然明了,却还是想逗逗她。
“可是药上得多了,伤口开始疼了。”
陆琼九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眸,摇了摇头。
“那可是饿了,要吃点什么东西?您别急,我现在就去拿。”
她说着就要走,陆琼九立马又用了另一只手称拽她的衣服,力气大到音容趔趄。
陆琼九盯了她一会儿,神情恹恹地松开手,眼眸带了些水汽,“你肯定猜到了,故意这样拿我寻开心。”
音容连连摆手,“没有啊,我才不知道郡主是想要知道如何主动和淮公子……”
“停!”陆琼九竖起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她撇了撇嘴,恍然大悟般想到:“你音容,也没怎么和男人相处过啊,啧,本郡主啊,自己悟。”
作者有话要说: 淮绍一: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陆琼九:你都把命给了我啊。
第19章 九妹
一大早,清河郡郡守就带着一大帮子人侯在客栈外,随从们一身官服持刀带棒,神情肃穆的,引得路人驻□□头接耳,争相询问着这家客栈犯了什么事。
太子一身月牙白交领长袍便服领着皇子公主们出来的时候,饶是知道这郡守会小心看护这次民间游玩行程,但看到这阵仗难免也吓了一跳。
太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目光游走在这一群人身上,哂笑道:“何郡守你这是带了整个府衙的人过来?”
何郡守看到太子发话,瞬间点头哈腰迎了过来,一副“求夸奖”的模样,“殿下在我清河郡歇息,小人定当竭力效劳。”
太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这郡守看不出他们这一身质朴着装也就罢了,怎么话外之音也听不出来呢。
是他之前身边的人太猴精儿了,还是这里民风过于淳朴单纯,导致郡守也少根筋。
太子往前走了一步,与何郡守并肩,背过手,腰板直挺起来,不怒而威的皇家气度散布在他的眉宇之间,他沉着嗓音,道:“本宫此番出宫,算是微服私寻,体恤民情,你们这样大的阵仗,是要告诉全天下百姓本宫到此地了吗?”
何郡守打了一个激灵,惶惶然跪地,带着的官帽从头上跌下,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正巧到陆琼九浅粉色绣鞋前。
“殿下,是小人疏忽了,请您恕罪啊。”何郡守作为一个小郡长官,实在是没见过京城的贵人,还是当今储君,如今这储君一发火,他只觉得半个脑袋已经不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