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赖嬷嬷呆楞还跪在地上不点头,皇后放软声音,句句哄骗:“这个敦乐郡主啊,不招太后喜欢,那我这个舅母总得管管。郡主年纪还小,很多事也纠正的过来,本宫虽然心里心疼的打紧,但该有的教导还是必须有的。这也是为郡主好不是。”
赖嬷嬷不出声,只顾在地上磕头,好半晌,点了头。
太后娘娘的女儿是心头肉,她的女儿难道就不是了?
赖嬷嬷一路上浑浑噩噩,整颗心都被皇后娘娘的话语禁锢,她想着皇后的话,越发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心里想着事,刚进常乐宫就被门槛狠狠拌了一下。
她一把老骨头,当下摔的爬不起来。一群宫女太监见状,赶紧围了过去,闹了不小的动静。
陆琼九难得做起了女红,被外面的声音惊了一下,针扎进了食指指头,瞬间冒出了一个小血珠。
她皱皱眉,将手指含进嘴里。
丹契是马背上长大的部落,她八岁前受教于丹契,赛马射箭蹴鞠都会,虽然样样都不精通,但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就是单单一丁点都不会女红、插花等京城女子的雅兴之习。
她刚入皇宫时,皇帝舅舅也找过嬷嬷特意教导女红,但实在是教的困难,学的艰辛,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音容从外面跑进来,慌里慌张道:“赖嬷嬷摔了一跤,现在疼的动不了了。”
陆琼九从窗口望去,看着赖嬷嬷直呼痛,问道:“可有叫太医”
“做奴婢的哪里劳烦的起太医。”音容鼓鼓嘴巴。
陆琼九望了望食指,看着血珠又冒了出来,露出个清浅的笑来,“就说我受伤了,叫太医来看看。”
“郡主哪里受伤了?”
“你看,”陆琼九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将食指伸给音容看:“刚刚伤的。”
“绣花还能把手刺伤了,郡主你也太……”
“快去叫吧,快去。”陆琼九催促她,而后又望向被众人扶着走进屋的赖嬷嬷。
赖嬷嬷这个人,上辈子对她而言,只是个耳闻的角色。这辈子她做了一些改变,也把原先没有交集的人带来了身边。
未来的确诸多变故,她沉了沉心,还是得小心应对。
她这样想着,却没料到,晚上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陆琼九本以为,赖嬷嬷摔的这样惨,稍晚一点的女红课会就算了。
结果赖嬷嬷派人拿来一个花样,说让她照着绣,明日检验。还说得了太后娘娘的话,要对郡主严加教习。
陆琼九看着这花样,愁眉不展。
音容在一边帮她收拾衣物,只瞅了一眼,就道:“这个啊,简单。”
“这……哪里简单了”
第10章 九妹
陆琼九挑灯夜战,将花样翻来覆去搞了半天,也没搞明白究竟是从哪里下手。
她端着皓白的腕子,针线在手上捏了半天,也没见动,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望着烛火发呆。
音容打着瞌睡,出着主意,道:“郡主,要不我帮您绣吧,您明日交给嬷嬷,就说是您绣的。”
终于是等到音容开口,陆琼九咂咂嘴,怎么也压不住笑意,道:“好音容,你最好了,来来来,我看着你绣,嬷嬷明日问起来,我也好装的像一点。”
音容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针线,一边绣一边忍不住道:“也不知道赖嬷嬷今天去仁寿宫受什么刺激了,一进门,就摔了个脚朝天不说,还就突然严厉起来。我刚刚去瞅,还说什么郡主再不好好学就要挨板子。”
陆琼九摸了摸下巴,眼睛忽闪,困意慢慢涌了上来,疑惑道:“还说要打我啊?”
“对啊,郡主你可是生下来就没挨过打,我可不信她敢打你呢。”
陆琼九伸手倒了一盏茶,“音容姑娘刺绣辛苦啦,喝茶。”她笑了几声,有些心虚道:“那你说,明天被发现我不会挨打吧。”
“一个嬷嬷怎么敢打主子?!不要脑袋了吧。”
音容欣欣然接过来茶,大口饮了一嘴,主子敬的茶可不就比别的时候好喝吗。
陆琼九顺势又给自己倒了杯,小口小口饮着,喝点茶至少还能让自己精神一点,她垂着眼道:“要是皇祖母要她打我呢?”
音容的话一下子被堵住,手上动作不停,过了许久,才含混开口:“您上次……把乳母……嗯……都没打你。”
陆琼九在一边挑了些糕点,正往嘴里塞,陡然听到这个话,一口气没过来,噎了一大口,她使劲捶捶胸口,噎的实在难受了,又蹦哒了几下,才缓过来。
立即,伸手指着音容,“我跟你说啊,别再我面前提这件事了,要不是我当时精神恍惚,怎么会就直接杀了她呢,唉,该等她自己犯错的。”
“我等她自己犯错,皇祖母就不会怪罪。”
“皇祖母不会怪罪,赖嬷嬷和容乔就不会来。”
“赖嬷嬷和容乔不会来,我就不会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刺绣了。”
“真的不该啊!”她烦躁的挠挠头,愤愤的剁了下脚:“我这个猪脑子,一步错,步步错。”
她生自己的气,将帕子扔的飞起,一屁股做到音容旁边,道:“连累你了哦,小音容,好好绣哦。早绣完早睡觉哦”。
音容:……
第二日俩人醒来的时候,又是一阵腰酸腿疼。
门外佩晴敲门,小声的喊:“郡主,该起了”,她掩住嘴,清了清嗓子,“赖嬷嬷往这边走呢!”
陆琼九本来还瞌睡着,听到声音,立马端坐起来,桌子上针线、瓜果乱成一通,陆琼九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
门口已经有了动静,赖嬷嬷极赋特点的尖嗓音传了过来,“郡主要睡到晌午吗?”
陆琼九和音容对看了一下,音容摆摆手,陆琼九指指桌上的东西,音容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的收拾。
陆琼九整整衣摆,缓缓开了门,带上一副明媚的面孔,软声道:“嬷嬷昨日摔的这般重,怎么今日就起来了呢?该是多歇歇呢。”
赖嬷嬷冷着一张脸,道:“昨日从太后娘娘那边过来,娘娘责备我教导郡主不够用心,于是不敢有所拖延,就赶紧来了。”
陆琼九深吸一口气,好家伙,这是听了皇祖母的命令来?
她眯了眯眼,目光巡视在赖嬷嬷身上,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木板子,沉声道:“嬷嬷这拿着家伙来,是要打我不成?”
赖嬷嬷行了个礼,眼睛始终飘忽,不敢正视陆琼九:“太后娘娘说,郡主要打才记得住。”
“是吗?”陆琼九似笑非笑,目光始终望着她一直躲闪的眼睛,朱唇缓慢绽开一个弧度,“那就……劳烦嬷嬷了。”
“昨日老奴给郡主留了女红功课,不知道郡主可绣好。”赖嬷嬷背在后面的手紧紧握着那根木板子,手心冒汗,心里直觉告诉她,这个敦乐郡主不好糊弄,这么一想着,更加惴惴不安。
陆琼九扬了扬手,音容将绣好的花样拿给了赖嬷嬷。
赖嬷嬷大致扫了一眼,就开口:“老奴记得,郡主并不擅刺绣,怎么昨日开窍了,绣的这般好。”
“嗯,开窍了。”陆琼九坐到紫檀椅上,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还未换,凉过她的指尖。
上一辈的二十多年不是白活的,她怎么会看不出这赖嬷嬷来势汹汹,一副非要处罚她不可的模样。
只是……很奇怪,昨日音容也看出来了,若是皇祖母要她受受皮肉苦涨涨教训,那为何不在仁寿宫就加以处罚,非得等到现在,还是让个奴婢动手?
若是堂堂郡主被一个奴婢打了,就更有意思了。
折了她的威风,坏了她的名声,落了她的口食,但究竟有谁这么恨她呢?
“那郡主当着老奴的面刺一个看看吧,老奴也可当面指导。”
“嬷嬷,我昨日刺伤了手,你看。今日怕是绣不了了。”
说着,陆琼九就翻开白嫩的手心,指着食指上一个红点,咂了咂嘴,道:“昨日太医给嬷嬷看伤,看的可好?”
赖嬷嬷心里一震,手里的木板子越发拿不紧了,昨日要不是郡主请了太医,她一把老骨头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起来呢。
说起来,她还欠郡主一个人情。但宫里讲什么人情,统统变成了恩情。
但是,皇后的话还在耳朵里一遍遍过,她牙齿咬上了唇肉,疼痛使她的犹豫不绝消散,她极其快速的下了决定。
女儿是她的命。郡主只是受受皮肉之苦,自己的女儿可是要拿命抵啊。
“郡主,老奴看过了,手上的伤不妨碍刺绣的。”
油盐不进!
陆琼九看赖嬷嬷故意在话语上与她周旋的模样,忍不住发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笑得大声。
她边笑边说,“嬷嬷,今日本郡主是非挨打不可了吗?”
赖嬷嬷强装的镇定有了一瞬的破碎,她吞咽口水的动作全然暴露在陆琼九眼下却浑然不知,勉强正色道:“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莫要诬陷老奴了。”
陆琼九微微睁大眼睛,极其无辜的望着赖嬷嬷,声音也带了几分楚楚可怜,“天地良心,嬷嬷来这一趟不就是因为要做这个吗?”
见赖嬷嬷还想狡辩,陆琼九皱紧了眉,懒得与她周旋下去,沉声道:“皇祖母是不是说了这种话,她老人家的话是不是被你故意曲解,我都不计较了,要打,就赶紧打。”
“打完,赶紧告诉你身后的那个人,敦乐公主哭的凄惨,说下次再也不犯了,可记住了?嬷嬷,我敬你年老,八分尊敬,两分敬畏,不知道那个人用什么威胁了你,但你要知道,我不是会一位的忍让,仅只一次。如若再有下次,我们就去祖母那里对峙一番。”
言毕,陆琼九就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地上,音容想要来阻挡,却被陆琼九呵斥住,“去,叫常乐宫的人都过来,看看这宫里主子是如何被打的。”
赖嬷嬷颤颤巍巍,小眼睛耷拉着,手里的木板子一下子掉到地上,发出闷响,而后又是一声响,是膝盖敲击地面的声音。
“郡主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
好一会儿的沉默,陆琼九才转过头来,她高眉深目,眼波潋滟,明朗面庞里透着浓浓的柔色,她先是漾然一笑,露出贝齿,歪着头看赖嬷嬷,声音俏丽起来,仿佛刚刚在大殿之内厉言呵斥的不是她。
她说:“嬷嬷,那个人要你命了吗?不然你何至于行这么大礼。”
“还是说,要你家里谁的命?”
“我猜着,倒是记起一个人,总爱这么威胁别人。”
“呀,我还是个女娃娃呢,竟然还嫉妒到我身上来了。”
她又转过身,跪的挺直,身姿纤秀。
“你们说,这要是传出去,我多没面子啊。但是,她要的,不就是我的面子,我的名声吗?”
“罢了罢了,我嫁不出去,还得在她身边膈应她。”
第11章 九妹
近日,宫中常乐宫的流言四起,大秦建朝百余载,还没听说过哪位郡主被个嬷嬷按在地上打手板。
众人新奇之余,不由得好奇,这位郡主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毕竟,奴才欺负到主子头上,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定然是这主子失去了依仗。
也就是在大家好奇的心尖痒痒如同猫挠一样时,不知道从哪里吹了阵邪风出来,敦乐郡主不分青红皂白将乳母杖毙的事,被尽数夸大传了出来。
一时之间,这位大秦第一美,人人避之,厌之,也惧之,避入蛇蝎。
这流言在宫内传了个遍,而后转了个圈,如秋风扫落叶般飘扬到了宫外。
赖嬷嬷早就坐不住了,不顾及容乔的阻挠,径直敲响了陆琼九的房门。
陆琼九正在上药,木板子确实威力不小,他们打的狠了,甚至木屑还插/进了肉里,整个手心红肿的不得了。
一碰,就疼的要命。
陆琼九见她来了,连眼皮都没抬,看着太医上药的手,跟音容说:“怪疼的,继续扇。”
音容拿着把团扇对着陆琼九的手心扇着,希望靠着凉风带走些灼热的疼痛。
她手里继续扇,嘴撇了撇,道:“嬷嬷,这是又来作甚,再打一次吗?郡主虽然生于丹契小族,但到底也是可汗昭华长公主手心里的宝,你说打就打了,嘿,还有脸过来呢。”
赖嬷嬷扑腾一下跪下,声音带着哭腔,“郡主,老奴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会传出这些流言,也没想到会传的这么厉害,是不是?”陆琼九将已经上好药的手撑到腮下,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那嬷嬷,这样的伤可以暂缓几天再做女红吗?”
她声音淡淡,辨不出喜怒。
“郡主!”赖嬷嬷又喊了一声,后半句却是怎么也没说出来。
她真是老糊涂了啊,怎么就没想到皇后是这般用意呢,但是……
“你也是没有办法不是,若是要补偿我,就多替我在皇祖母面前说点好话。”她既轻又缓的眨了下眼,继续道:“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嬷嬷,你下去吧。”陆琼九直接下了逐客令,不想再招呼。
陆琼九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太医:“会留疤吗?”
“郡主切记好生养着,一定不要沾水。”
太医上完最后一点药粉,又取了药方给了音容,才提着药箱离开。
陆琼九盯着手心上肿胀渗血泛着青紫的伤,收了力气,手指蜷曲,还未攥成拳,就被硬生生的卡住。
音容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过来,老远都能闻到味道,陆琼九皱了皱眉,放低了声音,“皇帝舅舅那边可知道了?”
音容步伐顿了顿,脸上带了些怅然,点了点头,“但是,陛下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