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彦沉默着跟在她身后，带着一身风雪，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一直没有出过声。
顾盼的高中相邻两条步行街，这会儿时间晚了，不少商贩都推着小推车在步行街上叫卖。
路过卖棉花糖的摊位前，小姑娘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买了一个棉花糖，做糖的是位老爷爷，手艺精而沉稳，数不清的几圈下来，竹签上就绕出了一个比脸还大的糖絮，雪白雪白的，看着去蓬松柔软，倒有点和远处的雪有几分神似。
顾盼拿了糖也没有立刻走，而是直接守在摊位前吃了起来。后面又有人过来买糖，老爷爷倒也没急着收她的钱，就这么由着她站在那里吃。
沈慕彦在不远处站了许久，最后安静的走到了摊位前面。
他也没出声，只和老人家比了个买糖的手势，竹签在机器上面又开始一圈一圈的绕，沈慕彦视线投在上面，但注意力却全放在了身边。
他买的糖做到一半时，旁边的人才忽然有了动作。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小姑娘忽然朝他靠近两步。
两个人的距离本就不远，她忽然的主动更是将他们的身影拉到最近。沈慕彦没有回身，只感觉到自己的大衣袖口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很小的力道，就好像森林里抱着食物迷了路的小动物一样，懵懵懂懂的，敲响了猎人的房门。
沈慕彦当时眼神微微滞了一下，片刻恢复，他没让任何人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回过头，视线淡淡的朝那边看了过去。
小姑娘的双颊被冻得有些红，眼皮有点肿，但眸子却很亮。
她抿着唇，像是很尴尬很不好意思，好半晌，才悄悄的小声对他说——
“那个，你的糖我请你吃怎么样？”
沈慕彦沉默着没出声，眸色清冷淡然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下一秒，小姑娘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可能要你先付钱，咳，你帮我把我的那份钱也付了吧，回头我两个加起来一起把钱给你。”想了想，她又加一句，“十倍。”
沈慕彦只安静的睨着她，良久未开口。
后来顾盼忍不住了，拿着吃掉一半的棉花糖被那位卖家老爷爷盯了半晌，不得不放下大小姐的金贵脸面，有些自暴自弃的对沈慕彦又说了一句——
“算我借的，回头我十倍还给你。”
她说话时拽着沈慕彦袖口的那只手也没松开，好一会儿，才听见身边的男人出声开口：“多少钱。”
这话应该是问的卖家老爷爷。
对面的老人家笑吟吟说了一个价格，沈慕彦听过，又清清冷冷的补充了句：“两支。”
因为一支棉花糖的缘故，后面的路沈慕彦的位置从顾盼身后，变成了顾盼身旁。
半空中漫天的小雪还在飘着，散落在二人的肩头上，前方路灯明亮，昏黄光线底下来回飘散随着微微冷风打着旋的片雪，也出奇的漂亮。
两个人一起走了很远的路，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后来顾盼手里的糖吃完了，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垃圾箱将糖棍扔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再回身，面前就有人递过来一个没动过的全新的棉花糖。
小姑娘有些诧异，转身又朝男人那边看了一眼。
之前哭得太凶，隐形眼镜早就哭掉了，眼皮肿肿的不舒服，视线也像隔了层什么似的。所以在看着沈慕彦时，她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隔了片刻好像察觉到自己这样子有些不礼貌，所以人还没看清之前，她就收回了视线。
她又看了看他递过来的棉花糖，半晌后接过，出声道：“谢谢。”
沈慕彦没回什么，就安静的站在她旁边。
顾盼明显感觉得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她小口吃着糖，不太在意的问了句：“你不吃买来干嘛呀？”
“替别人买的。”沈慕彦垂着眸子看着小姑娘，声音和周身的风雪有些相似，都带着凉意，“他不来了。”
顾盼乖乖的点点头，也没再继续问。
好半晌，小姑娘忽然来了一句：“你们大人，是不是经常说话不算话？”
她也没想等着沈慕彦回自己些什么，像是想到了这几天伤心的事情，神态低落的又喃喃道：“明明说过会让我过自己喜欢的人生，可为什么还要限制我做喜欢的事情呢？”
沈慕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理解她的感受，也理解顾家老夫人的意思，他当时于顾盼而言只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没资格评判或者开导。
不过好在小姑娘也没指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像自言自语一样，话说完就又继续向前走。
临近圣诞节，步行街上的圣诞气氛很浓，四处可见挂着彩灯的圣诞树，来来往往有不少情侣，挽着手亲昵的走在前方。
顾盼哭得眼睛有些疼，之前包包都放在司机那边了，钱包手机也全部忘了在包里，她原本是想自己吹吹冷风再冷静一下，但这会儿却难受的想回家了。
她踌躇一下，刚想朝身边的男人再借用一下手机，忽然就听见远处响起了一阵试麦的音响声。
她怔了下，片刻后，那边吉他声响起，小姑娘感觉全身的血液像是重新又沸腾起来一样，兴冲冲的朝那边跑了过去。
那边站着的是顾盼之前组建乐队时的那几位成员，原本他们计划好这几天会在街头艺唱，没想到顾盼那里会发生变故。
他们知道顾盼的心思，所以就算没了她，他们也想将那个计划进行下去。
不过会和顾盼相遇却是没料到的意外。
小姑娘和乐队那边的成员遥遥对视几秒后，当即就做了决定——
她很认真的仰头看向沈慕彦，在漫天飘雪中嘱咐他道：“你等等我哦，待会儿我就还你棉花糖的钱！十倍！”
沈慕彦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记得那个冬夜。
小姑娘站在霓虹璀璨的街头，飘扬的长发上有着些许细碎白雪，她恍若感受不到丝毫寒冷，弹着吉他，扬声唱着她才写好的新歌。
那一刻，周围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她身上，她是世界的中心，是夜幕下的发光体。
所以之前在酒吧，她穿着红裙去台上准备唱歌给他听，还说要发光给他看时，沈慕彦心底的波动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沈慕彦没有一刻的感受比那时强烈，强烈到他心底耳边只留下一道声音——
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后来街头艺唱很成功，小姑娘原本低落沮丧的状态也重新活跃起来。
她从吉他盒里取出来一张100块，小跑着朝沈慕彦的方向过去。
站定后，她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比刚刚的棉花糖还要甜。
“我没说谎吧，说了十倍就十倍！喏，还给你。”
刚刚的棉花糖一个5块钱，两个10块，十倍算下来，倒真是100块。
沈慕彦默默与她对视片刻，也没客气，抬手将那张纸币接过。
那边乐队的同伴已经收拾好了设备，准备去为他们的首演庆功，小姑娘的心思都活了，也不想再多浪费时间，一边往回跑一边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男人挥着小手告别。
“今晚谢谢你呀，再见啦！”
一声再见，隔了数年。
再见面时，两个人在飞机上偶遇。
不过说是偶遇，倒不如说是沈慕彦刻意为之。小姑娘和自己聊微信时，说到了那段时间要跟奶奶去国外的事情，后来偷溜回国，也第一时间和他报备了行程。
他也正有回国的意向，于是就叫李迟订了她的同航班。
至于后来的事情，倒是发展的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回忆至此终止，小姑娘在他身旁睡得正熟，他的手臂也被她紧搂着，一直未放开过。
沈慕彦原本今晚也没什么事情了，就想着先去浴室冲个澡再来陪她。
这时，客厅茶几上放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沈慕彦轻皱了下眉头，动作小心的起身。
来电话的是李迟，一般情况下，他很少在自家总裁工作结束之后还主动打电话过来，除非非常紧急的情况。
电话接通后，李迟在那边先开了口——
“总裁，国外分部那边出事了。”
第33章
顾盼隔天醒来的时候，脑子非常沉。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清清爽爽没有任何酒气。小手抬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好像也洗过了？
顾盼有点蒙，昨晚虽然后来喝醉了，但也不算完全断片。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一直缠着沈慕彦来着，之后呢？她做了什么？
顾大小姐迷迷糊糊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更多的细节。她所以的将小脸埋在软补里，控制不住的叫了两声。
嘴唇一张一合间，唇瓣轻碰在被面上，有点木木麻麻的感觉。
她愣了愣，脑海中忽然闪过几帧画面——
她绑住男人的手腕胡乱撒野。
男人将她扣在怀里狠狠亲吻。
还有，她被那个男人逼的哼哼唧唧说不会换人喜欢，承认最喜欢的人还是他……
顾盼觉得这辈子所有的羞耻心可能都丢在昨天夜里了。
她双颊有些热，脑子乱轰轰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害羞，也有点开心。
昨天她本来就是抱着最后试试沈慕彦态度的决心，虽然过程有点不尽人意，但结果总归是好的嘛。
不过有点可惜的是，昨天她被逼着说了好多声喜欢，但却忘记了沈慕彦那个男人，有没有说过喜欢她。
后来顾盼一直赖在床上东想西想，猛然间又想到了一个有点严重的问题……
她昨天醉成那样，应该没精神自己洗澡换衣服吧？
那她身上这套干净的睡衣，又是怎么回事？
顾大小姐已经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可就在这时，套房主卧的门板忽然被人敲响。
顾盼呼吸滞住片刻，甚至连指尖都有些僵硬。心跳像是有人在上面擂鼓一样，双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是沈慕彦吧……
待会儿他人进来她该怎么反应？
虽然她觉得那男人不像是会这么唐突的，直接做给她换衣服的这种亲密事情，但除开这件，昨晚那记吻，两人的亲昵，却是实打实一点水分也没有的。
那等下见了面，她该先说什么？还是矜持一点，等他先开口？
外面的人见顾盼迟迟未出声，又轻声敲了两下门板，接着，一道温柔女声隔着门传了过来——
“顾小姐，您醒了吗？”
顾盼一怔，赶紧拥着被子坐起身。
“醒了，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希顿这边的酒店管家，她原本就负责这间套房，但由于沈慕彦一直没有要求她24小时服务，所以这几天她并没有怎么出现过。
昨晚会接到电话，女管家还有些意外。
当初得知这间套房会住进沈氏那位掌权人时，酒店里的姑娘们没有憧憬。在为那位办理过住房登记后，女管家的同事们也开始羡慕她，还直开玩笑叫她来个近水楼台。
她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而且当天接待对方入住时，她曾略略的近距离观察过那位——
满身清冷，眼角眉梢所带矜贵和沉冷，以及周身无法忽视强势气息，比以往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
她初见时对对方有过仰视上位者的心动感，但却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所以后来他取消了她的管家服务，一直没再见过面，她也不觉得可惜。
不过他们酒店向来是一对一制度，即便客户没有需求，他们也要一直待命到对方退房才行。
她原以为自己要一直闲上个几天了，却没想昨天半夜忽然接到了电话。
对面的男人如印象中一样，声音淡冷，言简意赅，简单说了几句，交代了她带一件干净的衣服过去，再帮忙替一个小姑娘清理一下身子。
男人似乎有急事要走，她料理好小姑娘的事情后，出门便见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穿戴整齐。
“麻烦你明早按时叫她起床吃早饭，牛奶换成果汁，她不吃青椒胡萝卜，鸡蛋要糖心……”
女管家那会儿听着男人用沉冷语调说出这么多话，心里头特别诧异，后来男人走后，还嘱咐她守在套房内，那个小姑娘喝的有些醉，他怕她半夜一个人会出状况。
女管家听完了男人的所有要求，微笑将人送走后，第一时间向同事分享起自己刚刚听见的话。
——那位传说中禁欲高冷的沈氏掌权人刚刚嘱咐我照顾一个小姑娘，言语非常细致，话一点也不少！而且把人家小姑娘的喜好摸得非常清楚！我酸了，应该是真命天女无疑了。
对面有同事回复——？你都说是小姑娘了，为什么还说是真命天女，为啥不能是亲戚家的小孩子？不管！沈家这位绝对的钻石王老五，没结婚之前我都要抱有幻想，他实在太aaaa了！
女管家看到同事的回复无语老半天，最后回了一条语音——
“绝对不是亲戚，我第一天接待他们时，这个小姑娘也在旁边，我听到了她叫那位沈总。你还是放弃吧，这种天上神仙款不适合我等凡人。”
说完，她也没管对面的同事什么反应，直接将手机静了音，去到管家房休息。
今早她也早早就起了床，按照那位沈总的要求，替房里的小姑娘准备了早餐。掐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她便轻声敲门去叫对方起床。
不过她进去套房主卧时，小姑娘好像很意外。
顾盼确实很意外，她完全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明明上一秒她还在想该怎么面对沈慕彦，心里头弥漫着紧张和欢喜，下一秒忽然发现，自己脑补过胜，来的人根本不是她期待的那位。
……这她可能平静吗？
好在那位女管家先自我介绍了一番：“顾小姐，您好，我是酒店管家lynn，沈总昨夜临时出差，走前交代我照顾您。换洗衣物我已经替您准备好了，早餐也按您的喜好准备完毕，您现在起床洗漱用餐吗？”
这种服务顾盼非常熟悉，以往住酒店也会有这样的人替她打点一切，相较而言，这位女管家比以往她遇见的所有管家，都要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