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朱瞻壑满额头都是汗,大手一挥,“你们都来帮我把两个头拼在一起,再顺着坡道滚上去,总不能功亏一篑。”
既然贵人发话是“都来”,孙柳依迟疑片刻,也跟着一群小宫女们去推合拢的大雪球。
人多力量大,众人一起把雪球往斜坡上面推,终于兔子头和躯干胜利会师。
汉王顺手把腰间的荷包给了身边的孙柳依,“拿去分,这是我赏你们的。”
汉王不认识孙柳依,以为她是宫女,孙柳依拿着荷包,有些尴尬,把荷包给了旁边的小宫女。
小宫女打开,是一袋子金珠,朱瞻壑出手真是大方,“多谢世子殿下。”
众宫女去了亭子间嘻嘻哈哈分金珠,孙柳依默默走开。
“孙姑娘?”蹲在地上给雪兔子修脚的朱瞻基不经意抬头,看到了孙柳依的背影。
去年过小年和腊八的时候,朱瞻基都去过彭城伯府给外祖母和舅舅们送礼,彭城伯太夫人喜欢孙柳依,一刻都离不得她,故朱瞻基认识孙姑娘。
孙柳依停下脚步,给朱瞻基行礼。朱瞻基向阿雷和堂弟介绍孙柳依,“这是孙姑娘,是彭城伯府的客人。”
朱瞻壑一拍脑袋,“哎呀,刚才唐突孙姑娘了,我还以为你是宫女,对不起。”
不看僧面看佛面,彭城伯府是大堂哥朱瞻基的外祖家,家里的客人自是有些脸面的。
孙柳依忙说道:“没关系,是民女没有说清楚。”
阿雷正拿着一根大白萝卜,削尖了插在兔子头上当耳朵,方才一堆小宫女,没有仔细看,闻言定睛一瞧,“好漂亮的小姐姐,你要不要来一起堆雪兔子?”
阿雷和朱瞻基朱瞻壑两个堂兄弟从小就是玩伴,习惯了,没有尊卑之分,也不觉得和两个外男一起玩耍有什么不妥。
孙柳依不一样,在她眼里,面前的人是东宫皇长孙和汉王世子,男女有别,尊卑有别。正如家里教导的那样,这是“贵人”。
故,孙柳依觉得堆大白兔子很有趣,童心顿起,跃跃欲试,还是压抑了自己,“多谢胡小姐相邀,只是民女今日随彭城伯太夫人进宫,待会若太夫人唤民女,民女要过去陪太夫人。”
孙柳依有事,阿雷没有强留,笑道:“改日你得空再找你玩。”
京城豪门无人不知胡善围,胡尚宫除了是三朝尚宫,也是唯一在宫外有家的女官,家中只有一个幼
妹,故胡尚宫每天早晚进出宫当差,一路由锦衣卫护送,排场比尚书大人都大。
胡宅在京城一环线上——彭城伯府都没有这么好的地段,邻居是汉王府和沐王府,沐王府有好几个小姐与胡小姐年龄相仿,互相来往,故胡小姐的手帕交都是京城顶级豪门贵女。
孙柳依的父亲是永成县主薄,连官都谈不上,如今在彭城伯府,寄人篱下,豪门贵女也自然划入“贵人”之列,她心下自卑,不敢和阿雷这样的女孩儿玩耍,然而,心下又有些期盼,便顺水推舟,说道:“好,我们改日再聚。”
孙柳依告辞,朱瞻基是后宫正经小主人,吩咐宫人,“园子路滑,你们好生跟着孙姑娘,莫要摔倒。”
孙柳依听了,心头一暖。
且说太子妃和彭城伯太夫人一行人赏梅,远远看到花园卧着一只大白兔子,就走过来瞧,和半路的孙柳依遇见,得知是阿雷和两个皇孙堆的,便一起来看雪兔子。
朱瞻壑挑了两个煤球塞进兔子头里当眼睛,朱瞻基拿着薄刃给兔子弄个短尾巴,阿雷用胡萝卜刻了鼻子,按进兔头里。
雪兔子大功告成。
见太子妃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了,三人连忙抚去身上的雪沫子行礼。
太子妃难得一见长子玩耍的时候,笑道:“这雪兔子不错,栩栩如生,乘着园子里的雪还厚实,今年又是鼠年,你们堆一只老鼠可好?”
阿雷笑道:“好的呀,先用白雪堆出形状来,最后用墨汁浇上去,就是一只大老鼠了。”
太子妃摸了摸阿雷冻得通红的手,“哟,这小手冰的,不用着急,先暖和一会再堆。”
太子妃一来,朱瞻基立刻恢复了稳重的模样。
太子妃晓得她们这群长辈在这里,长子拘束,定玩不开,长子一年到头就像一头老黄牛似的勤勤恳恳,在过年的时候要尽情玩一玩才好,便借口去看东边的白梅,带着众人离开。
走的时候,彭城伯太夫人把自己的手炉强赛给大外孙朱瞻基,怜惜的摸着外孙瘦若梅枝的手,“看你吃的也不少,怎么总不是不见长肉呢,先捂一捂再玩,小心手指冻久了,写字打颤。”
太子喝水都胖,朱瞻基肉没少吃,就是瘦。他和他爹站在一起,就是一根竹签和一个圆滚滚山楂,正好串一串冰糖葫芦。
“谢外祖母。”朱瞻基接过手炉,对于亲人,他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客气中带着疏离。
众人离开,三人商议着堆大老鼠,阿雷穿的少,刚才没有活动,立刻觉得有些冷,双手合拢,在唇边呵了一口热气暖手。
一旁朱瞻壑身强体壮火力旺,他见阿雷手冷,便伸出双手捂住阿雷的手,反复揉搓,“暖和了没有?我们再去滚一个大雪球,玩的时候就不冷了。”
朱瞻壑比两人都小两岁,天真烂漫,他遗传了永乐帝人高马大的体型,看起来和两人同龄。
朱瞻基见了,顿时眼睛都开始抽搐,把灰鼠皮大氅披在阿雷身上,又将彭城伯太夫人送给他的手炉递过去,“让阿雷歇一会,吃点东西,我和你去滚雪球。”
阿雷披着大氅,只是不肯接手炉,”同去同去,我又不觉得累,在这里干等闷死了。”
三人一起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朱瞻壑找了根马鞭,插在大球后面当老鼠的细尾巴,朱瞻基把墨汁倒进浇花的喷壶里,浇在大白鼠身上,阿雷折了几根梅枝,撸去花朵,插在老鼠头两边当胡子。
三人配合默契,朱瞻基倒墨汁给老鼠做“美黑”,墨汁飞溅,低落在阿雷脸上,霎时像长了胡子,朱瞻壑指着阿雷哈哈大笑,却不慎脚下一滑,往朱瞻基身上一倒,朱瞻基被撞个措手不及,一个仰倒,喷壶里剩下的墨汁全都倒在自己身上了。
霎时,朱瞻基棱角分明、时尚超模性冷淡禁欲厌世风高级脸变成了大花脸,阿雷刚刚用雪水擦干净了“胡子”,此刻被喷壶溅了一脸的墨点子,脸上立刻成了沾满了黑芝麻的烧饼。
只有朱瞻壑这个罪魁祸首脸上是干净的,他还幸灾乐祸的指着阿雷的烧饼脸笑道:“胡大麻子。”
气得阿雷双手往朱瞻基吸饱墨汁的薄袄上随手一抓,沾满了墨汁,然后一个左右开弓,把朱瞻壑脸上涂黑了,“天蓬元帅。”
天蓬元帅猪八戒是个猪精,古代的猪一般是黑猪,大白猪是现代引进的品种。所以阿雷把涂黑的朱瞻壑叫做天蓬元帅。
朱瞻基无端被阿雷“袭胸”,只觉得自己排骨胸口辣辣的,像是烙了两个印记,一时觉得身上没有力气,软软的起不来。
朱瞻壑被抹了一脸,发起反击,双手捏着阿雷的脸,抹下十个手指印,“胡大麻子变身小花猫。”
看着朱瞻壑的指腹在阿雷脸上滑过,朱瞻基立刻有了力气,站起来拦在两人中间,结果阿雷来不及收手,准备抹到朱瞻壑身上的墨汁全都涂在了朱瞻基脸上。
被阿雷糊了一脸,朱瞻基一点都不恼火,冰冰凉凉的手指在脸上滑过,简直不要太舒服。
别看朱瞻基平时闷声不响,内心骚动的很,简称闷骚。他迅速掌握了阿雷的行动规律,“以手还
手,以牙还牙”,故意装作生气,也伸出沾满墨汁的手摸了阿雷的脸“还击”。
阿雷中招,当然要还击,揉了一团“黑雪”,扯开朱瞻基的衣领塞了进去……
场面彻底失控了,三人笑玩成一团,打起了黑雪仗,等胡善围忙完了,找阿雷一起出宫回家过年时,只看见三个大煤球在雪地里翻滚,都看不出那个煤球是自家女儿。
墨水在皑皑白雪里晕开,乍看上去像是一幅黑白水墨画,三个熊孩子身上沾满了墨汁,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就像三支毛笔,信笔书写涂画,鬼斧神工的形成一幅嬉雪图。
永乐六年初春,始于堆雪兔子,终于打雪仗,也是三人童年的终结,他们从赤子之心的童年迈入了充满各种烦恼和悸动的少年时代。
这一年,张淑妃代掌后宫大权的手段从青涩走向成熟,到得心应手,胡善围从她身上经常能看到端敬贵妃的影子。
后宫,张淑妃地位渐渐巩固,打理的井井有条,韩国女团在权贤妃的带领下,也都温顺听话,后宫稳定。
后宫风平浪静,胡善围的日子才开始好过,每天打卡上下班,节假日沐休,和沐春阿雷享天伦之乐,他们这一家人难得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前朝,企鹅太子每天晃晃悠悠,风雨无阻的上朝,文武百官从刚开始的看不惯,渐渐习以为常,接受了太子是个残疾的现实。
#今天瘸子太子被废了吗#这个话题刚开始还能天天上热搜,后来渐渐凉了。
因两个支持自己的公主抄《内训》抄到三更半夜才止,汉王意识到从身体残疾这个方面是无法撼动太子地位的,还会引起反噬,他必须想办法从其他方面下手。
于是,汉王决定先养精蓄锐,等待下一个时机,反正朝中武将大多都是支持他的,他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永乐六年七月,仁孝皇后小祥(去世一周年),永乐帝素服犀带,罢朝三日,京城停音乐、屠宰七日,文武百官在西角门行奉慰礼。
同月,位于京城秦淮河附近的古刹建初寺夜间突发大火,火光几乎照亮京城,永乐帝居然亲自去了大火现场,坐镇指挥扑火,然而这座建于三国时期的东吴古刹还是葬身火海之中。
天亮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从一座佛塔地洞挖出一副已经烧得炭化的的棺材,“皇上,硕妃娘娘的神位已经烧没了,只抢救出棺椁。”
硕妃是永乐帝的生母,但是永乐帝为了名正言顺登基,篡改了史书,把太子,秦王,晋王,他自己,还有弟弟周王都写为孝慈马皇后嫡出亲生的。
为了掩人耳目,硕妃的神位棺椁都秘密从附葬孝陵里取出来,供奉在京城历史最为悠久的建初寺。
永乐帝跪在母妃的棺椁旁边,抚棺大哭,“母亲,儿子不孝,不能认您,不能给您追封皇后,建初寺千年古刹,都遭遇天谴火灾,毁于一旦。”
“母亲,儿子实在没有办法,为了江山社稷,儿子心再痛,也不能认您,儿子会在此处重建大报恩寺,修九层琉璃塔,要道衍禅师去寻访名僧舍利、佛顶真骨,为母亲陪葬此处,以报母亲生恩,求母亲原谅儿子。”
永乐帝要刚刚下西洋回来的太监郑和,还有道衍禅师等人主持修建大报恩寺,因耗资巨大,便以“纪念高祖皇帝和孝慈皇后”为理由,好方便向户部要钱,反正硕妃的秘密是一定要捂住的。
一年又一年,很快到了永乐七年,刚刚开春,经过长达一年半的选址,永乐帝宣布妻子仁孝徐皇后的墓地在北平昌平线天寿山。
这个决定一出,群臣哗然:京城在南方,怎么皇后要葬在北方去?
永乐帝不紧不慢抛出第二个雷,“不远啊,这样挺好,反正朕决定迁都北平,南京的皇宫年年地陷积水,快不能住了,整天拆东墙补西墙,成何体统?朕要在北平重新建一座皇宫。”
群臣大叫:“万万不可啊!北平路途遥远,道路不畅,在那里建一座新都城,运输物资就各种不便。”
永乐帝抛出第三个雷:“哦,那就疏通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于国于民都有利。”
“修运河耗费民力财力啊!”群臣快要被炸疯了,“皇上,北平靠近西北边境,蒙古年年犯边,不安全,若在北平建都,岂不是将京师暴露在危险之中?”
永乐帝轻描淡写,抛出第四个雷,“天子守国门,历朝历代,偏安南方的朝代岂能长久?要有危机感啊各位。所以,朕决定亲征,以攻为守,这样你们为仁孝皇后修陵墓、疏通大运河还有修建新都城就有了保护,不用担心被蒙古扰边了。”
还有亲征?
冲击实在太大,群臣脑子都短路休克了。
鲁迅先生说过,中国人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
虽相隔三百多年,基建狂魔永乐帝和鲁迅对人性把握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下子要迁都、修大运河,亲征,一拳又一拳,把群臣打懵了,毫无还手之力,过了好一会,终于醒悟过来,纷纷跪地请求皇帝放弃,尤其是迁都,此事涉及大明百年国运,不能草草定案。
永乐帝早有所料,说道:“迁都之事,可以再议,但朕的皇后的梓宫现在都还在后宫柔仪殿,不能入土为安,北平长寿山陵墓必须要开挖了、还有疏通大运河关系民生、亲征之事关系国防,必须立刻执行,不得有误。”
永乐帝已经从“拆屋顶”退让到“开窗户”,群臣若不肯答应,永乐帝就要上房揭瓦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会议通过了修陵墓、疏通京杭大运河和亲征北伐三件事,迁都之事暂时搁置,等永乐帝亲征回京再继续讨论。
群臣们走的路,都逃不过永乐帝的套路。
永乐七年春,永乐帝宣布亲征,他带走了皇长孙朱瞻基出去打仗历练,还封了张淑妃为贵妃,以镇住后宫,并命太子监国,放手要太子处理政事。
汉王大喜:太子监国,手握大权,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只要做事,就不愁挑不出错误,机会终于来了。
第227章 封建主义监国核心价值观
东宫。
太子妃急的团团转,“瞻基才十二岁,就要跟着皇上亲征,是不是太小了点?”
太子说道:“孤十二岁那年来到京城,名为孝顺高祖皇帝,实则为人质,从此和父皇母后分隔两地。汉王,永平公主,安成公主年龄更小。”
太子小小年纪,就承担着燕王府门面担当的责任,面对各种猜测质疑,还有高祖皇帝的试探试炼,他用食物来聊以自慰,出门时是少年,归来时是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