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暮兰舟
时间:2019-08-23 07:47:08

  不出错。
  从世子妃,到太子妃到皇后,张皇后一直没有出过错,她不管做什么事情,以礼和理占先,纵使面对洪熙帝,她也绝对不是诺诺称是之辈。
  她是个有原则的皇后。
  庶子生在嫡子前面,是张皇后所不能认同的,因而直接怼回去。
  洪熙帝对张皇后的反应是又敬又疑,面上依然一团和气,心下有些堵,去了郭贵妃的东六宫的长春宫纾解心情。
  当晚,长春宫摆出了“卫门之寝”的仪仗,郭贵妃是嫔妃之首,出身高贵,且生了三个儿子,和张皇后不同,郭贵妃也是有原则的,她的原则就是让洪熙帝开心。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所以,郭贵妃不仅安排了丰盛的晚餐,就寝之前,还要了夜宵。
  洪熙帝吃的很爽,还是郭贵妃这里的饭食点心有滋味啊,尤其是点心,放足了糖和油,一口满足。
  鉴于洪熙帝有严重消渴症、双足已经病变畸形的病情,太医们叮嘱洪熙帝的饮食尽量清淡,点心少糖少油少盐,最好别吃。
  但是人类在漫长的原始社会里糖油盐的长期匮乏,导致人类对高糖高油高盐食物的渴望写在基因里,无法抗拒,还是集合了糖油盐的垃圾食品最好吃。
  当太子的时候,太宗皇帝经常把太医叫过去询问洪熙帝的病情,所以洪熙帝尽量克制自己,谨遵医嘱。
  现在洪熙帝当了皇帝,没人管得了他了,他就开始放飞自我。张皇后要尚食局继续严格把控送到洪熙帝那里的食物点心符合太医要求,要洪熙帝注意保养身体,履行皇后的责任,所以乾清宫的食物依然清淡,洪熙帝没得办法,想要吃什么,就要郭贵妃向御厨房要,他过去吃。
  自从登基以来,洪熙帝忙于处理朝政,还要和太子斗心眼,十分劳累,他迫切需要纾解放松,食物是最直接的减压方式了。
  郭贵妃并不拒绝洪熙帝的要求。
  洪熙帝吃满足了,往床上一躺,郭贵妃还能提供不可描述的服务,饮食男女。
  五大金字塔需求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自我实现,一般人是从下而上的满足,但是对于洪熙帝而言,他隐忍二十一年,当了皇帝,一上台就改变了先帝的治国策略,让大明经济军事社会都开始转型,他已经实现了上面四大需求,他现在需要的是最底层,最简单的生理需求,吃和不可描述。
  郭贵妃满足了他,洪熙帝越发喜欢这个出身高贵的嫔妃,在一场酣畅淋漓的不可描述过后,洪熙帝提高了郭贵妃的品阶——封为皇贵妃。
  皇贵妃形同副后。洪熙帝还要皇贵妃帮助张皇后协理后宫之事,分了张皇后的权。
  不仅如此,洪熙帝还把空悬了二十多年的武定侯爵位给了郭贵妃的娘家弟弟郭玹。
  武定侯郭英死后,由于没有嫡子,都是庶子,导致永嘉公主之子郭珍和郭贵妃的弟弟郭玹角逐多年。郭珍有公主这个亲娘当靠山,郭玹的母亲徐氏是魏国公的族人、也是仁孝皇后徐氏的堂妹,从血缘来看,郭良娣其实是洪熙帝的表妹。
  一边是妹妹的儿子,一边是小姨子的儿子,太宗皇帝在位时,干脆两边都不得罪,将武定侯爵位归属搁置下来,说要考察郭珍和郭玹的品行。
  如今大明迁都北京,永嘉大长公主这种洪武朝的老公主都留在南京了,远离政治中心,郭玹借着姐姐郭良娣之势,渐渐在爵位之争占了上风。
  洪熙帝登基,郭贵妃得了圣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空悬二十多年的武定侯爵位尘埃落定,郭玹靠着姐姐成为第二代武定侯。
  然而,张皇后的娘家彭城伯府还只是个伯爵呢,郭贵妃娘家就成了侯爵。
  大明后宫,郭贵妃隐隐有了和张皇后平分秋色的实力。
  张皇后深深感觉到了来自郭贵妃的压力。
  不仅如此,洪熙帝还格外偏爱郭贵妃所生的滕王朱瞻垲,朱瞻垲今年十六岁,排行老八,老九梁王,老十卫王都是郭贵妃生的。
  洪熙帝处理朝政,谈论国事,都把滕王带在身边,时常询问他的意见,夸赞赏赐更是源源不断,简直就像当年太宗皇帝疼爱大孙子朱瞻基一样。
  种种迹象表明,无论后宫还是皇室,西风要压倒东风了。
  对此,无论是张皇后还是太子,都无能为力。
  张皇后是个有原则的人,她不可能放下皇后的体面和责任,学郭贵妃那样去邀宠和放纵洪熙帝的饮食,用食色来挽回君心。
  对于洪熙帝抬举郭贵妃和滕王的行为,张皇后知道这是她拒绝抬举东宫的孙侧妃,当面怼洪熙帝没有嫡子就要庶子所带来的报复式举动。
  要屈服吗?
  张皇后陷入沉思,她坐在梳妆台前,她今年四十六岁,和洪熙帝同龄,但是她保养得当,生活规律,从不放纵自己,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生育了四个孩子,身材当然不如从前,但绝对不老,尤其是站在肥胖的洪熙帝身边,靠着丈夫承托,把她显得年轻貌美。
  感觉眼前有一丝白光,张皇后举着把镜细照,发现了乌发里藏着一根白发,为了拔掉这根白头发,张皇后把发髻打散了,轻轻拨开头发,发现远不止一根!
  梳头这种事情都是交给宫女,张皇后因而没有发觉自己有白头发,郭贵妃升了皇贵妃、郭玹封了武定侯以及滕王受宠,一件件事情压过来,张皇后表面淡定自若,其实内心颇有压力。
  这些白发就是证据。
  张皇后一根根拔掉白头发,自己梳好发髻,恢复了体面,司言女官进来说道,“太子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把顺德郡主抱到御花园玩去,本宫有话和太子妃说。”张皇后说道。
  入夜,东宫。
  皇太孙朱瞻基最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基本不在宫里,到了晚上宫门即将落锁的时候才回来和妻女团聚。
  郭贵妃所生的滕王整天跟着洪熙帝处理政务,朱瞻基这个太子倒是每天都被支出去干活。
  朱瞻基每天干什么活计呢?
  后代去哪儿。
  他每天都在寻找永乐朝那些被灭族的“建文奸臣”后代,比如方孝孺、齐泰等等,给这些罪臣恢复名誉,找到他们的后代,从官奴恢复平民身份,归还当年抄没的家产等物。
  总之,太宗皇帝做的事情,洪熙帝几乎全部都要反着来一次。四十六岁的洪熙帝压抑太久了,年轻的时候谨小慎微,叛逆期并没有消失,而是推迟了。
  太宗皇帝否认建文朝的存在,把建文一年改为洪武三十二年,把建文帝叫做皇太孙。但是洪熙帝一上位,立刻修改史书,恢复了建文纪年,并且把朱允炆称之为“建文君”。
  子曰,父亡,三年不改其志,是为孝矣。
  反之,就是不孝。洪熙帝啥都改,尤其是面对“建文罪臣”,反正这事交给太子去做,又不是他干的,就算不孝,也是太子不孝,甩的一手好锅。
  朱瞻基当太子,啥正事都没干,奉旨寻访“建文奸臣”后人,他找到了齐泰的儿子,抄家灭族时因只有六岁而免于砍头,被发配到了边关,如今都是大龄青年了,召回京城赏赐宅院,还要官媒给他说亲事。
  黄子澄,当年说出“诛我十族又如何”名言的堂侄,也被朱瞻基找到了,“初赦还乡”,给房子给地,好生照顾。
  还有什么胡闰的女儿,罚没为官奴,朱瞻基今天刚刚在外祖家彭城伯府找到了她,昔日千金小姐成为满脸麻子的灶下婢,听到赦令,洗了个脸,立刻白白净净,光彩照人,原来这姑娘担心被配个另一个官奴,世世代代生奴隶,故意往脸上抹灶灰扮丑,二十六岁一直未嫁……
  顺德郡主已经睡下了,朱瞻基和阿雷在隔间聊天,讲着他今日的见闻,“这个胡氏真不简单,一忍就是二十年,天天涂草木灰扮丑,装傻充愣,无人敢娶她,洗了脸换了衣服见我的时候,谈吐举止优雅,皆是世家闺秀风范。我甚是感慨,若是一般女子,早就认命了,被家主配给一个官奴出身的小厮,结婚生子,麻木不仁的过一生。这位胡小姐演戏演了二十年,隐忍坚定,叹为观止。”
  结婚六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阿雷晓得朱瞻基明面是说那位胡小姐,实际是在激励自己,要忍。
  这才刚刚开始呢,人家都忍了二十年。无论洪熙帝如何逼迫,都不能忤逆其意翻脸,要忍耐。
  郭贵妃崛起、郭玹封武定侯、滕王咄咄逼人,朱瞻基还整天被迫“拨乱反正”,做着违背祖父太宗皇帝的事情,这日子实在难捱。
  等晚上回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安慰鼓励阿雷。
  阿雷看着强颜欢笑的朱瞻基,心下一痛,耳边响起下午在坤宁宫婆婆张皇后的话:
  “孙侧妃是皇上的人,太子如果亲近孙侧妃,生下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皇上都会喜欢,太子的压力会小一些。何况,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不由自主的为孩子考虑,到时候什么娘家、甚至丈夫,都不如自己的孩子重要。孙侧妃这个人是可以争取的。你应该懂得利益捆绑的道理,孙侧妃既然动不得,就要想办法把她牢牢绑在东宫这条船上。孩子,是最好的绳索。”
  “你绑定了孙侧妃,就是把皇上的耳目,变成东宫的耳目。你要记住,你是太子妃,是太子的帮手,你的责任,是维护东宫的利益。一味贪图情爱,你就是个失职的太子妃,你就是太子的包袱,你不配当太子妃。”
  “和女人分享你的丈夫,是每一个太子妃必须做的事情。你不要有太多的想法,那些女人只是生育的工具而已,就像一块地,你要均匀的播撒种子,无论那块地开花开始结果,你是正室,他们最终都属于你,只能叫你母亲。”
  “我知道你想说仁孝皇后。傻姑娘,仁孝皇后一个人生下太宗皇帝三子四女,是因太宗皇帝当年只是藩王,仁孝皇后出身名门。太宗皇帝靖难之役登基,是靠仁孝皇后拼命守住北京得来的,而当今太子,是靠着嫡长孙的身份得来储君之位。太宗皇帝不用看任何人脸色,但是太子需要看皇上的脸色,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年累月,一年又一年,十年,二十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其实不用张皇后点醒,这些道理阿雷都懂。
  只是,六年的爱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阿雷从小习惯了胡善围和沐春一夫一妻的爱情婚姻,她的家教如此,三观已经成型,不能接受皇室一夫多妾的家庭观。
  以阿雷的性格,是不可能接受肉体和爱情分离,如果要断,就要断的彻底,身体上不能忠诚,爱情就完了。
  正如张皇后所说,太子的困境,不是忍几天就能过去的,就算洪熙帝身体不好,最近在郭贵妃的长春宫放开饮食、纵情声色,活不了几年,太子能够登基——那么以后呢?
  老朱家毕竟有皇位要继承啊!
  别说庶子了,阿雷连嫡子都不打算要的,她不想再怀孕了,而太子需要一个继承人。
  这个矛盾无法调和。
  这个矛盾在结婚六年来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以前没有那么大压力,被爱情的甜蜜掩盖了,现在洪熙帝连连对太子出恨招、对东宫施压,隐藏的矛盾显露无疑,到了无法忽视、必须要正面解决的地步。
  阿雷定定的看着朱瞻基,说道:“时间到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我还没爱够你。”
  朱瞻基一怔,“你不要胡说八道,是不是母后对你说了些什么?是父皇?亦或是孙侧妃?你不要理会,皇上不会因为我不宠幸他指定的侧妃而废了我。”
  阿雷说道:“皇上不会因此而废了你,但是他会因此而更加为难你。”
  朱瞻基:“我扛得住。当年我在皇上和太宗皇帝之间夹缝里都熬过来了,这点磋磨不算什么。”
  阿雷笑道:“我知道你可以,但是我心疼你啊。”
  朱瞻基紧紧握着她的手,叫她的小名,“阿雷妹妹,六年了,你没爱够,我也没爱够,无论在外头遇到什么,有你和女儿在东宫等我,一切都微不足道。”
  “可是,我不想要这种苦情的爱情,一点点的被痛苦消磨、吞噬,变得面目全非,互相埋怨折磨。”阿雷挣脱了他的手,“我还没有爱够你,可是我必须放弃你了。从今晚开始,我不再是你的阿雷妹妹,从今往后,我是东宫太子妃胡善祥。我会履行太子妃的责任,帮你度过难关,之后……我会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在痛苦的两难抉择中成长,一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胡善围是,阿雷也是,初恋都是真爱,全心全意的爱过。
  阿雷和小基哥分手,刚好今晚完结倒计时是五。完结倒计时555555555
 
 
第290章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再美的梦也有醒来的一天。
  年少轻狂时,总觉得爱情能够解决一切,六年后,阿雷和朱瞻基二十二岁,为人父母,上有洪熙帝步步逼迫,下有郭贵妃滕王咄咄逼人,强压之下,两人爱侣的身份变成太子和太子妃。
  情还在,缘尽了。
  首先,作为一个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大家族,一个没有子嗣的储君是容易被人找到把柄攻奸的,洪熙帝能够熬过二十一年,他能生儿子、生出朱瞻基这种绝世好儿子是关键。
  太子妃胡善祥不再独宠东宫,她把孙侧妃以及三个妾的癸水记录要过来,把癸水期、以及前面七天后八天的日子都抠掉,精确找到每人五天黄金受孕期。
  这是尚医局女官偷偷告诉她的法子,都是胡善围的人脉,都想帮着太子妃,毕竟是胡尚宫的妹妹嘛。
  四个女人,一人五天。太子妃把太子每月播种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不准争宠,不准半路截胡,以免浪费各自的怀孕黄金期。
  太子妃把列好的“考勤表”拿给太子看,“按照这个去做,三个月之内,殿下应该有所收获。”
  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天用来耕地播种,还有十天休息,劳逸结合,总不能为了生儿子,把身体搞垮了,洪熙帝前车之鉴啊。
  四块地,总有一块能开花结果。
  阿雷不愧为是硬核理工科女生,凡事讲究计划、规律、计算,当然还有科学,不搞拜送子观音等等封建迷信那一套,坚持科学发展观。
  朱瞻基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张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算的那么准,你这是把我一块钟表啊。”
  阿雷用制造钟表的匠人精神去制造皇嗣。以前在工作室专心机械的阿雷渐渐回来了。
  两人说好分手之后是盟友,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当着对方的面,不要苦情难过,两人没有时间去伤神,尽量以轻松的状态出现在对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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