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暮兰舟
时间:2019-08-23 07:47:08

  彤史女官将后宫连讲了五天《赵宋贤妃训诫录》,后宫嫔妃称病,以及女医们写的脉案和药方堆满案几的事情说了。
  洪武帝很生气,“这就倒下了?也太不经事了。以前女人吃糠咽菜,上午生了孩子,下午就去河边洗尿片,下田锄地。她们锦衣玉食养着,吃的是油,穿的是绸,居然站半个时辰就推病,朕看她们就是太闲了,忘记了男耕女织的根本,就知道撒娇耍小性子,怎么当贤妃?把尚功局的宋尚功叫来。”
  尚功局管着女红之事。
  洪武帝本是草根出身,来自凤阳的农民,对宋尚功说道:“东西六宫,除了长春宫李贤妃抚养小公主需要安静以外,每个宫都送一台织布机过去,教她们纺织布匹,知道民间妇人的疾苦。想要以赵宋贤妃为楷模,就得身体力行,光说不练假把式。”
  谁都没有料到,洪武帝居然会出手弹压后宫,连马皇后都很意外,这下东西六宫的嫔妃不吃药就康复了,都忙着学习纺织和女红,根本无暇争宠,也无暇去针对胡善围。
  有了帝后碾压似的推行《赵宋贤妃训诫录》,后宫进展异常顺利,就连范宫正都觉得胡善围是个有运道的人,帝后都成为她的助力。
  从内而外,后宫推行完毕,下一个目标,就是东宫和诸王妃。
  由长及幼,先从东宫开始。
  东宫太子妃常氏是开平王常遇春嫡长女,生了皇长孙朱雄英。但洪武十一年,常氏在生嫡次子朱允熥后不久就死了。
  太子妃死后,太子朱标没有再娶,所以目前东宫没有女主人,只有一个妾室吕侧妃。吕侧妃在洪武十年生了朱允炆,颇受太子宠爱,太子喜欢读书,不好美人,所以东宫没有其他侍妾。
  织布机那么一响呀,后宫服服帖帖。吕侧妃作为东宫的妾室,更不敢有什么想法,恭恭敬敬请胡善围坐下讲解《赵宋贤妃训诫录》。
  走完东宫,二皇子秦王和三皇子晋王都远在藩地西安和太原,已经由刘司言和周司赞两位六品高级女官代为出远差送书了,所以,胡善围下一个目标,就是四皇子燕王府的燕王妃徐氏。
  徐氏,魏国公徐达嫡长女。两个年幼的庶妹也都被洪武帝指婚给了两个亲王,等成年及笄就成亲,
  徐家一门三妃,何等荣耀。
  临行前,范宫正叮嘱胡善围,“燕王妃将门虎女,性烈如火,脾气暴躁。燕王平时都让她七分。京城最著名的浪荡子徐增寿是她的弟弟,徐增寿谁都不怕,就怕燕王妃,你说话千万小心,不可惹恼了她。”
  胡善围吓得瑟瑟发抖,“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感觉燕王妃就像毒液,凶名在外,其实……喵喵喵~~~
 
 
第40章 我的野蛮王妃
  唧唧复唧唧,宫妃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为什么要暂停织布,还要叹息?
  因为洪武帝看完《赵宋贤妃训诫录》这本书后,拍手叫好,厚赐了修书的范宫正,其中有一件鸟羽织就的翡翠衣,轻薄华丽,水洒在上面,轻轻一抖,水珠如荷叶般自然滚落,并不会沾湿翡翠衣。
  洪武帝还拿朱笔在划了重点,圈出劝诫警示之辞,命工部造红牌,将这些辞镌刻在铁牌上,用金粉填充,下端饰以一根根红绦,悬挂在东西六宫各个宫殿,嫔妃们只要睁眼就能看见……
  如此一来,后宫不仅多了几十台唧唧复唧唧的织布机,还挂了几百个红牌,成为大明洪武宫廷最具有标志性的符号,这就是洪武特色的宫廷文化。
  宫廷女教习、天才少女沈琼莲为此写了一首宫词,以记载此事:
  “鸳瓦繁箱一夜飞,铁牌深禁漏声稀。殿头奉御黄绫案,赐得炎州翡翠衣。”
  这首诗后来收入了《明宫词》,流传至今。
  天才就是天才,沈琼莲一出手,其余人等不敢再提笔,怕自取其辱。
  随着一声巨雷,进入了八月,一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次日还没停歇,天气骤然凉快起来,怕冷的居然都穿上了夹衣。
  今日胡善围要带着马皇后的赐书,去燕王府会一会传闻中性烈如火的燕王妃。
  临行前,范宫正看出她心中忐忑之意,便将洪武帝新赐给自己的翡翠衣大氅披在胡善围的官袍上,还亲手系上脖间的衣带,“人靠衣装,你穿得隆重些,燕王妃不敢小瞧你的。”
  这件翡翠衣好看,还能防雨,最适合下雨天。
  “这是御赐之物。”胡善围不太敢穿。
  范宫正指着她脚下的靴子,“这是马皇后赐给你的鞋子吧,也是御赐的。”
  胡善围是刻意的,穿着马皇后赐的鞋子,给自己壮胆,没曾想被范宫正一语道破了。
  别说,披上这件轻柔如鸟雀翅膀的翡翠衣,胡善围真的自信了很多,好像将军披上盔甲奔赴沙场,觉得有东西保护着自己。
  胡善围有些讪讪道:“多谢范宫正。”
  范宫正摆摆手,“走吧。”
  外面下着雨,一个宫女撑着雨伞,将胡善围送到一辆青幔大轿上。四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健壮的女轿夫抬轿子。
  按照规矩,女官出宫,正式的标准是围着青绢轿衣的大轿子,由四个女轿夫抬轿。以前胡善围和江全是为了买书,讲究速度,坐马车即可。现在她独自出宫,是为了赐书,因而要讲究形式,纵使下雨,也要坐轿子。
  斜风凄雨,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胡典正一去不复返之感,
  青幔大轿两边有十对锦衣卫骑马护送,也披着各种雨具,打头的依然是老熟人纪纲和沐春。
  胡善围看到马上的沐春,当着众人的面,沐春不好说话,朝她点头颔首。
  胡善围发现,其实,沐春不开口说话,还是挺能唬人,一副很靠得住的样子。
  一开口就……胡善围想起杭州雷峰塔上那句“你看这个塔,它又高又大”,不禁无声笑了。
  善围姐姐对我笑了!沐春很高兴,觉得大雨都变得可爱起来。
  胡善围上轿,四个女轿夫抬起轿子。
  燕王府,大门敞开,红毯铺地,迎接马皇后赐书,还临时搭建了遮雨的长板棚,迎接御赐之物用。
  胡善围下轿,踩着红毯去了正堂,正堂上,燕王妃徐氏已经穿着吉服,设了香案,跪接婆婆马皇后的赐书。
  正堂接马皇后懿旨的,除了燕王妃,还有她的三个孩子。
  洪武九年,燕王妃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了十六岁的燕王朱棣。
  次年,洪武十年,燕王妃就当了母亲,生下长女永安郡主。
  洪武十一年,燕王妃生下长子朱高炽。
  洪武十二年,生下永平郡主。
  每年都生个孩子,所以,燕王妃今年才十八岁,就已经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小女儿只会爬行,奶妈抱着她行礼。
  授书之后,燕王妃命奶妈将孩子们抱出去,请胡善围上座,开始讲课。
  燕王府没有姬妾,只有一个燕王妃,因而只有她一人听课。
  这是胡善围第一次见燕王妃。出乎意外,燕王妃和她心目中凶悍的将门虎女形象完全不同。
  燕王妃生得浓眉大眼,体态修长健康,面部轮廓依稀有些父亲魏国公徐达的样子,她安安静静的听胡善围讲课,温柔娴静,表情恭敬,毫无半点不耐烦。
  胡善围甚至怀疑:难道这个假的燕王妃?
  紧张加上狐疑,胡善围语速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讲完了。
  燕王妃说道:“多谢胡典正,我十四岁嫁入皇室,成了燕王妃。娘家还有两个妹妹,也即将嫁入皇室。我父亲封了魏国公,世袭罔替,徐家一门三王妃,富贵荣华,享受不尽,这都是皇上给的恩典。”
  “皇恩浩荡,可惜我身为女子,困于内宅之中,不能像父兄那样征战沙场,为国效忠,以报皇恩。不过,胡典正刚才讲,女子修身齐家,整顿家风,严正家法,劝谏家人向善,勿骄勿躁,也是我的责任,好好约束外戚,让燕王和帝后无后顾之忧,是我应该做的。”
  “我母亲走得早,父亲没有另娶。家中兄长常年在外戊边,妹妹们都还听话,唯有一人,我弟弟徐增寿,因从小没有嫡母约束,有些骄纵,我在闺中时,尚能管管他,自我嫁入燕王府,他越来越荒唐了,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就差裤子没输掉了,还时常找燕王,甚至两个年级尚小的亲王借钱,此恶习不除,将来必定惹出大祸患。”
  这话说的,胡善围很有同感,今夏她在丙字库整理书籍,徐增寿居然把三个亲王都逼到库房里躲着,就是为了避开他借钱。
  燕王妃站起来,说道:“所以,我决定身体力行,今日就带着胡女史,去修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胡女史稍坐,待我更衣。”
  不一会,走来一个颇为俊俏的郎君,头戴黑色网巾,穿着青色曳撒,这是元朝蒙古人遗留下来的一种圆领袍,窄袖宽裙摆,中间束腰,干净利落,适合骑射。
  胡善围吓一跳,以为是外男擅闯进来,拿起了杯子。
  “外头雨停了,胡典正可会骑马?”居然是女扮男装的燕王妃,脱去繁重的九翟冠服,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英姿飒爽,一点也不像生了三个孩子的妇人。
  难道这才是燕王妃的真面目?
  胡善围说道:“会一点。”未婚夫曾经教过她。
  燕王妃说道:“那我们就骑马去,这样快一点,免得我弟弟闻讯跑了。”
  燕王妃早就命人打听好了徐增寿的活动地点,带着胡善围去抓赌,燕王府的府兵和锦衣卫随行保护。
  来到郊外某个田庄的一个非法聚赌窝点,燕王妃命人包围这栋宅子,“踏平这肮脏之地,抓人。”
  燕王府府兵踢门而入,赌客们如一窝马蜂,四散逃命。
  徐增寿作为一掷千金的常客,已经由老板亲自领到暗室,从地道逃走。
  徐增寿钻出地道,自以为脱险了,正要离开,背后却有人说:“狡兔三窟,你这是要往那逃呀?”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徐增寿知道,他没有脱险,相反,他落入了“虎口”。
  徐增寿不敢往后看,拔腿就逃。
  燕王妃故意放他跑,先开始没有追,等徐增寿跑远了些,才拍马跟上,她将一根绳子打了个结,然后举绳挥舞,像套马的似的,稳准狠的套住了弟弟。
  围观的胡善围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谁知燕王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策马奔腾,徐增寿被拖在田地里,刚开始还能跟着跑几步,后来实在跟不上了,只得像一块破布似的,任由拖行。
  啊!
  徐增寿发出阵阵惨叫,衣袍早就散了,连裤子都被泥土拽跑了,光着两条腿,划出两道笔直的平行线。
  中间恍惚还有一道浅痕。
  胡善围不禁担心:“会不会出事啊!”
  沐春像是看戏似的,饶有兴致看燕王妃教训弟弟戒赌:“没事,下了雨,田地泥土松软,他吃些苦头而已,死不了。”
  拖行了约两百步,徐增寿衣服都拖没了,只剩下一件贴身短裤,“大姐!大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燕王妃终于停下,问:“不敢什么?”
  徐增寿哭道:“不敢赌了!”
  燕王妃翻身下马,轻盈利索得像一只燕子,她抽出一把刀,问:“你平时用那只手下注?”
  徐增寿哭道:“大姐你要干什么?”
  燕王妃说道:“当然是砍了啊,你光说不赌了有什么用?我嫁到燕王府,没法像以前那样盯着你,干脆一了百了,砍了干净。”
  徐增寿大呼:“大姐不要啊!”
  燕王妃道:“你不说的话,两个手一起砍了!说,那只手?”
  徐增寿:“左手!不要啊大姐,我发誓,我真的发誓,不敢了,再也不赌了!”
  燕王妃置若罔闻,将徐增寿的左手按在一颗大树上,“你以前也发过誓言,不会再赌,可是呢,你出尔反尔,输完了就找你姐夫借钱。你以为燕王真能瞒得住我?赌博最容易授人把柄,这个祸根不除,将来徐家必定会被你拖到遭遇灭顶之灾!”
  围观的沐春有些脸热,他就是利用了徐增寿这个弱点,搞清楚了胡善围未婚夫的下落。
  赌博成瘾,的确是大忌,燕王妃这次要来真的了。
  徐增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真的不赌了,要是再食言,不用大姐动手,我自己剁手。”
  燕王妃道:“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徐增寿哭道:“大姐,请你最后相信我一次。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最后相信我一次!”
  徐增寿的乞求终于起了作用,燕王妃有些犹豫,没有下手。
  就当徐增寿以为大姐要放过他时,燕王妃蓦地目光一凛,说道:“我暂且相信你一次,可是,你若没有半点惩戒,轻易逃脱责罚,不长记性,将来必定赌瘾重生。这样,我不砍手了,我就砍一根手指头。”
  说完,没等徐增寿求饶,燕王妃朝着他的大拇指头,手起刀落!
  那一刻,胡善围吓得闭上眼睛。
  睁开眼时,看见徐增寿疼得满地打滚,哇呀呀乱叫,黑色泥浆里赫然有一根苍白的手指头!
  连沐春都惊呆了:幸亏我没有姐姐!
  燕王妃问:“疼吗?”
  徐增寿快哭断气了:“疼!”
  燕王妃问:“这个痛记到心里了吗?”
  徐增寿:“记住了!我不赌了,下辈子也不赌了,投胎转世也坚决不赌了!”
  “很好,姐姐最后相信你一次。”燕王妃捡起淤泥里的手指头,轻轻一掰,成了两截,在掌心一搓,成了碎末末。
  胡善围:“……”
  沐春:“……”
  徐增寿停止了哭泣,他摊开满是污泥的双手,从一数到十,手指头都还在。
  可是刚才剁手指头的疼痛,分明那么真实,痛彻心扉。
  大拇指从身体上没有剁掉,但是从心理上,已经剁了。
  徐增寿从此戒赌。
  燕王妃飞身上马,胡善围紧随其后,好奇的问:“王妃,那个手指头……”
  燕王妃一笑,从布兜里掏出一把手指头粗细大小白色小棍子,“我小女儿最近出牙,牙床痒痒,抓住什么啃什么。这是我要厨房烤出来的有些硬的小点心,给她磨牙用的,她的小手也能一把握住。我在上面画一些皮肤的纹理,就很像手指头了。香香脆脆甜丝丝的,你拿一个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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