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暮兰舟
时间:2019-08-23 07:47:08

  再次弯弓射箭,咄咄两声,这支箭同样和父亲的两支“同归于尽”。
  于是,沐英只剩下五支箭了,而沐春射中了四支,关键是,沐春的箭壶还有两支箭还没有射出去呢!
  这一下,轮到沐英感受比赛还没结束,但是结局已经注定了的悲剧。
  如果沐春继续用这个方法,那么比赛结束时,沐英只有一支箭孤零零的在箭靶子上,而沐春有四支,完胜父亲。
  大阅场上,文武百官皆被沐春的诡计多端(无耻)震惊了,只有舅舅冯诚眉开眼笑,第一次觉得外甥看起来那么顺眼。
  倒是鹰扬卫的人司空见惯:很奇怪吗?我们见过沐大人更无情无耻的一面呢。
  不过,沐春到底给父亲留了三分颜面,余下两箭,都射中红心,没有把父亲的箭射下来。
  裁判兵部尚书吴琳数了靶子上的箭,做出裁决:“西平侯五支中靶,沐佥事中靶六支,故,沐佥事险胜一箭,得胜。”
  场上气氛有些尴尬。
  “好!”郢国公冯诚第一个站起来鼓掌,“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父亲若泉下有知,必定高兴极了。”
  冯诚提起亲爹,众人也都给面子,纷纷鼓掌。
  沐春下马,对沐英说:“爹,儿子雕虫小技,让您见笑了。”
  沐英气得咬牙切齿,面上还要保持慈父的笑容,“你果然长进了,为父很欣慰啊。”
  洪武帝笑道:“虎父无犬子,你们父子都是大明栋梁之才,重赏。”
  洪武十三年的霜降大阅兵就在沐家父子争辉的噱头中落幕了,给京城豪门又增添了不少谈资。沐家和冯家之间的恩恩怨怨,比唱戏好看多了。
  散场之时,魏国公徐达叫住了沐春,说道:“你外公对我有恩,我一直寻思报答。以前觉得你年纪小,性格跳脱,以为你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过,你在怪石岭剿匪平乱,表现不错。今日大阅兵,又见你把一盘散沙的鹰扬卫练得进退有致,你与父亲的比赛,也能看出你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并非世人所传的混世魔王。我且问你,想不想去西北边关戍边,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
  沐春狂喜,大声道:“想!”
  谁都知道,大明第四次北伐迟早要开始的,这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
  徐达拍着他的肩膀:“好孩子,明日,你负责护送一批军用棉衣去西边边关,顺便在那里驻守一个冬天,适应当地气候和战况,待北伐的时机一到,我会带你踏上征途,踏平北元。”
  次日,沐春领兵出发,奔赴边关送补给,他在马上打开一炳川金扇,上面正是胡善围送给他的螃蟹诗,《七月二十日与景春于杭州酒楼吃蟹饮菊花酿》:
  “无肠公子应多娇,披盔舞戟玉门箫。塞外征伐八千里,见炊卸甲访菊花。”
  善围姐姐真是神人也,她预言到我会去西北出塞征伐。
  “喂,大家动作快一点!西北都快下大雪了!将士们要挨冻的!”沐春催促着队伍,心想我要是速度够快,还能在西安和善围姐姐重逢呢!
 
 
第46章 姐姐去哪儿
  沐春出发前夜,鹰扬卫为了他特地开了欢送会,送瘟神,衷心祝愿这个不要脸的上司死在边关,不要回来。
  鹰扬卫就像八月份锦衣卫欢送沐春时一样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上上下下的官兵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酒至半酣,沐春说道:“我是受了魏国公的举荐去边关,机会难得,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众人划拳喝酒,当做没听见。
  沐春用三寸不烂之舌蛊惑手下,“我知道,你们这群人出身将门,家中军阶至少是个千户,家里有背景,你们在京城当禁军,或者调去凤阳帝陵守陵,也会升的很快,不愁前途。可是,你们真的甘心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过着看得清一辈子的生活吗?”
  大部分军士哄堂大笑,举杯说道:“我们甘心,真的,这种旱涝保收的生活挺好,我们在京城混得再差,也比绝对大多数的老百姓强多了。去了边关,估摸没命回来享福。”
  沐春对这些风凉话充耳不闻,又道:“你们如果想超越你们的老子或者爷爷的功绩,就必须去真正的战场累积军功,现在就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你们不珍惜的话,以后必定追悔莫及。”
  “等以后你们老了,你们的孙子问,大明第四次北伐的时候,爷爷你在干什么呢?你说,我年轻力壮,在秦淮河搂着花娘喝酒呢,这种话,你们说得出口嘛。”
  众人又是大笑:“说得出口!”
  可总有一小部分人没有跟着嬉笑,觉得沐春的提议很是不错。
  所以,次日沐春出发时,有一百来号人自愿跟着他去西北戍边,觅更好的前程。
  他们个个出身高阶的军户家族,顿顿都有肉吃,身体强壮,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训练,野心尚未被安逸的生活泯灭,是鹰扬卫里的精锐。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出城过了两里路,西平侯沐英带着数人追了过来,沐春命队伍不要停,继续赶路,自己留在队尾,迎接父亲。
  沐英冷冷道:“你去西北戍边,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今天早朝,我还是从别人的闲话里听到你今日出发的消息。西北边关在冬天最为凶险,北元军队趁着天寒地冻,不停地骚乱边关,故意挑衅,你千万不要冲动,一旦上当去追击,就会在茫茫草原和暴风雪里冻死饿死或者被人伏击致死。”
  沐英是第三次北伐的主帅,大获全胜,这些都是他经验之谈。
  他有时候暴怒之下,恨不得打死这个儿子,可是他打死儿子,和别人打死他的儿子,是两回事。
  沐春是故意的,他昨天在大阅上狠狠踩了父亲的面子,才不敢回家呢。
  沐春违心的说道:“我也没想到任务来的那么快,本打算在途中给家里写信说这些事件,告知我的行踪。”
  沐英难得没有揭穿儿子拙劣的谎言,指着身后的十来人说道:“这是十个经常和元军交战的护卫,还有一个我惯用的军医,医术高超,他们十一人跟着你一起去西北。”
  沐春朝着后面伸了伸脖子,好像在找什么人。
  沐英问:“你在看什么?”
  沐春说道:“我在找小时候的奶妈,父亲应该也会把她送到西北去吧。”
  沐春认为父亲故意惺惺作态,不是好意。
  沐英听出了儿子的嘲讽之意,大怒:“逆子!逆子!”正要挥着鞭子教训儿子,被手下们冒死按住了。
  沐春拍马就跑,追上了队伍,他才不会被父亲虚伪的温情哄住了,来个父子重归于好——难道这些年挨的打,受的骂就一笔勾销了?
  沐春不肯要,沐英非要送。十一人跟在队伍后面,赶都赶不走。
  十月二十三日,下午,胡善围一行人三百余人到了西安府盩厔县驿站,这里正是刘司言一行人消失的地方。
  驿丞核对了胡善围手里的堪合,热情接待,说道:“秦王府的人也住在这里,每天都去附近山川河流寻找刘司言等人的踪迹,天黑才回来,只是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唉,恐怕凶多吉少。”
  一路急行,就会发现西北和江南明显不一样,这里地广人稀,而且久经战乱,许多田地都荒芜了,和已经休养生息十几年,和恢复了繁荣的江南截然不同。
  纪纲问驿丞:“听说这里有土匪出没?”
  驿丞点头,说道:“盩厔县山山水水太多了,我们这里又穷,穷山恶水出刁民,山区里号称有十八寨,朝廷剿匪,他们就带着钱财逃到深山老林,或者消失在市井,或者奔赴他乡,朝廷军队一走,他们又出来祸害。商队通过这里,都要先找当地经纪先送给十八寨孝敬,或者花重金请镖局,才能顺利通行。如今秦王府的府兵来到这里,十八寨的土匪都跑了,山寨都是空的。”
  纪纲拳头一捶桌面,“岂有此理,如此猖獗,还有王法吗?”
  胡善围对驿丞说道:“带我去刘司言那晚下榻的房间。”
  愤怒无用,找线索才是当务之急。
  驿丞面有难色,说道:“刘司言他们离开这里后,我们驿站陆续接待了好几拨的官员,那个房间是驿站最好的客房,专门用来招待高官的,换了十几个客人,而且每次客人离开,我们都打扫过,何况秦王府的人也去看过了,没看出什么名堂。”
  胡善围说道:“带我去。”
  纪纲狐假虎威:“啰嗦什么?快点!”
  纪纲看天色还早,当即命驿站的向导带着两百个锦衣卫去附近山区搜查,其余一百人留在驿站保护胡善围,并且搜查驿站本身。
  纪纲说道:“地下室,马房,厕所,水井,甚至每一个根房梁,屋子里的老鼠窝都给我掏一遍!”
  手下问:“那驿站的粪坑呢?”
  纪纲大手一挥:“也淘一遍。”
  这种脏活累活轮不到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纪纲,他和胡善围一起去刘司言所住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个在驿站深处清清静静的小院子,中间有一方小天井,从天井已经干枯的枝叶来看,这里种着两株葡萄。正房有卧室,客厅,浴房和书房。
  胡善围用帕子往桌面一抹,干干净净的,没有尘土,果然提前收拾过了。
  胡善围“不耻下问”,问纪纲:“你们锦衣卫负责调查御案,你应该最有经验了,遇到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你一般从哪里查起?”
  老实说,这一路上,胡善围把刘司言的路线图看了又看,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必须借助锦衣卫的力量和智慧。
  纪纲颇有些为难,问:“胡典正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胡善围道:“我不想听废话。”
  纪纲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我们锦衣卫查案,全靠打骂。把人投进诏狱,一般人看到那些刑具就会招供了,骨头硬一点的,会麻烦一些,敲牙齿,拔指甲,一轮轮的上,最后还是会开口的。”
  胡善围问:“你们不找证据吗?”
  纪纲嘿嘿笑道:“招供就有证据了呀,实在没有证据,我们会自己造证据,皇上交代的案子,怎么可能破不了呢?”
  如此看来,智慧是指望不上了。
  纪纲说道:“胡典正不用担心,等我们抓到一个本地土匪,把诏狱那套统统在他身上轮一遍,肯定有线索。”
  胡善围道:“你们没听驿丞说吗?秦王府的人最近一直找土匪,十八寨的人都跑了,一个都没抓到。”
  严刑拷问也不管用,因为根本抓不到人。
  纪纲抓耳挠腮,“那怎么办呢?”
  唉,一个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胡善围挽起衣袖,走向床铺,把被褥全都掀起来,从床底开始搜起。
  纪纲一刀把被子划开,连里头的棉花都掏出来了。
  天黑了,向导领着两百锦衣卫回来,土匪去无踪,倒是打了两头野狼,几只野兔。
  胡善围从一个抽屉里找到一个遗失的银质耳挖簪,做工粗糙,绝对不是刘司言用的东西。
  纪纲在房梁里发现一窝耗子,几条蜈蚣。
  驿站内部,除了粪坑里淘出几个铜钱外,没有意外收获。
  驿丞连连叹道:“真的没骗你们,事发之后,我们自己搜罗一遍,秦王府也搜了一遍,我们这里连个虱子都藏不住的。”
  秦王府的五百府兵也回到驿站了,两军会师,今晚连柴房都挤满了人,还是没法住下,秦王府热情好客,主动去外头扎营,把驿站让给远道而来的客人。
  秦王府领兵的是个姓陆的统领,夜里,胡善围,纪纲,还有陆统领坐下来交换信息。
  胡善围问道:“陆统领,听说刘司言一行人回京时,秦王和秦王妃托付他们送了二十几车的礼物给帝后,这些礼物的单子王府可有留存?土匪抢了东西,必会拿去出销赃变卖,我们可以从各地当铺入手,通过追查礼物来找土匪。”
  陆统领说道:“我们王爷早就把礼品单子暗中散发出去追查了,一有消息,就会告知胡典正和锦衣卫。事情发生后,我们王爷王妃都很自责,王妃已经写了请罪的折子,目前应该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陆统领态度恭敬,无论胡善围和纪纲问什么问题,他都一一解答,没有不耐烦,极其配合,一直到了深夜方散了。
  纪纲是胡善围的贴身保镖,就睡在隔壁书房,纪纲还布置了一个小机关,在胡善围枕边栓了一根绳子,越过房梁,另一端是书房,挂着一个铃铛。
  纪纲指着绳子,“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一旦觉得不对劲,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要犹豫,你立刻拽绳子,我听到铃声就会跑过来。”
  胡善围点头。
  纪纲去了书房,旅途劳累,几乎沾枕头就睡,刚刚入梦,就听见耳边铃声响。
  纪纲眼睛都没睁开,大脑尚不清醒,肌肉就做出习惯性反应,拔刀翻身跃起,连鞋子都没穿,赤脚冲进卧室,“何方小贼?”
  胡善围窝在被子里看书,指着手中绳子说道:“没有贼,我试一试这个机关好不好用。”
  纪纲松了一口气,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瑟瑟发抖,“西北秋天夜里比南京的冬天还冷,外头都结了一层白霜,你别再试了哈,冻死我了。”
  胡善围说道:“知道了,你回去睡吧。对了,顺便帮我吹一下蜡烛。”
  纪纲吹灭蜡烛,走到门口,觉得不对劲,回头问:“你其实就是怕冷,不想起来吹蜡烛,就借口试用机关,把我叫起来,对不对?”
  胡善围抱着被子里温暖的汤婆子,默认了。这真的是秋天?比南京三九天还冷啊!
  纪纲感叹:“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是狡猾。”
  一夜无话,铃声再也没响过,纪纲睡的安稳,次日起床,驿站伙计就敲门送了热水和早饭。
  纪纲洗漱完毕,吃完早饭,出门,看见另一个伙计提着水壶和食盒在卧室外等候。
  奇怪,胡善围明明习惯早起,并且会在屋子里练习一套粗浅的拳脚功夫,活动筋脉,强身健体的,怎么此时还没起床?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过,纪纲踢门而入,卧室空无一人,摸了摸被窝,冷冰冰的,那里还有胡善围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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