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假,了!
为什么躺回去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无视她,这人懂不懂人际交往?
依旧未能意识到对方没必要搭理的事实,少女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慌意乱间下意识看向其他人。
屋内陷入了安静,周围的人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并没有理睬过来。
没有讥讽也没有嘲弄,弥漫着令人尴尬的僵持,沉默将每一寸空气凝结成冰。
从来不知道等待是这么煎熬的一件事,感受到后背上的视线,少女的脸一点一点涂上了鲜艳的红,双手缓缓握紧。
试图拯救岌岌可危的事态,她强颜欢笑,带着些凌厉,提高的音量回荡在略显沉静的屋内:“慕斯,你认不出我了吗?我们初中的时候是同——”
话还未说完,眼睁睁看着一支酒瓶砸在脚跟附近的地面上,应声摔得粉身碎骨。天空的蔚蓝像爆炸一样飞溅开,带出了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这阵势突如其来,吓得她噤若寒蝉。
廉慕斯啧了一声,很是无所谓,慢条斯理替计婉兮清理手上的酒渍。
计婉兮直勾勾看过来,眼里一点笑意也无:“不要跟我们家的木木套交情,小朋友,闭上嘴乖乖滚一边去。”
戎予安若有所思。
“你在搞什么?跑过去做什么?”
一道女音在门口响起,来人脸色很是难看,“我离开之前不是叮嘱你不要乱走吗?你擅自过去做什么?”
杜暖暖踩着高跟走进屋,国际部对校服没有硬规定,平日里顾盼生姿的眉目正冒着火气,黑脸走了过来。
补个妆的功夫,没想到就出了幺蛾子,再晚点岂不是要丢死人。
她一出现,杨洁瑟缩了一下。
“暖暖,不是的,我看见一个熟人,想过来打声招呼。”女生脸色骤变,红了眼眶,“可能是我认错了……”
大庭广众之下叫出了廉慕斯的名字,这回又说认错了,那就是有隐情。
楚楚可怜,既委屈又难过。
花容月貌的衬托下,让人忍不住联想出一曲飞黄腾达后狗眼看人低的苦情戏。
她的盈盈泪光对准了旁边的戎予安,结果媚眼抛给了瞎子,对方虽然笑着,但似乎对当前事态兴致缺缺,颇有些不近美色的意味。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嗤笑。
玩桌球的一个蜜发男生正在转拧涩粉,似笑非笑,其他人饶有兴致观望着这边。
杜暖暖悔得肠子都有点泛青,不知道眼前的傻瓜连空气都不会读,凭本事把人得罪了个遍。她敏锐听见有个平日跟她不对付的女生低声跟旁边人说了什么,还冷笑了一声。
顿时感到自己的脸正被人狠狠拽起,在地上摔得啪啪作响。
面对这个倒打一耙的傻瓜,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有面无表情,“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好像没这么会来事,还挺会装的啊。”
脸上的阴云快要凝固,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这是你装碧池的地方吗?你不要脸就不给我脸?”
这句话过于直白,女生瞬间涨红了脸。
她不敢反驳杜暖暖,因为是杜暖暖领她过来,但又不愿意接话,眼泪唰唰往下掉。
但眼泪对于这群人廉价又不值钱,周围的人无动于衷,仿佛在观赏一场临时的加戏。
“慕斯,”杜暖暖怔怔盯了几眼,忽然转头,声音平静又危险,“抱歉了,我刚才离开了一会儿,下次我请客。”
计婉兮用一瓣橘子塞住了廉慕斯的嘴,堵得她说不出话,替人开口:“暖暖,以后看人要仔细点,不要把阿猫阿狗往这里带。”
杜暖暖点头:“知道了婉姐。你们玩,今天我先走了。”
随即无视痛呼,扯起抽抽噎噎的人离开。
短时间内八成她会是现成的笑料,这段时间不用来了。
她们前脚刚走,娱乐室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气氛,一群预备役人精继续谈笑风生,真表现了那句“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
计婉兮环住廉慕斯安慰了半天,什么“我们的木木真倒霉”又什么“乖乖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哄得廉慕斯很无奈:“我真没事,真不会有事——我就算有事,也最多为了游戏里的纸片人,不会为这些小事不高兴。婉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没想到引来了更多忧虑。
倪白薇叹气:“没救了这孩子,沉迷游戏,声色犬马,玩弄良家妇男的内心,最后一甩了之,渣啊。”
“不止啊,”殷怀也不乐观,忧心道,“我老公他也是个宅,整天‘老婆’‘新老婆’‘从今天起这是我老婆’——这些宅的后宫这么多,恐怕还是个花心的渣。”
廉慕斯一瞬间很是茫然,“我不是,我没有吧……”
还有殷姐,请别趁机暗示你老公渣。
——纸片老婆和老公的事,能叫渣吗?
话题朝着诡异的方向奔驰而去,经过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得出了结论……
“当务之急,是遇到一个心动的对象。”
“我弟弟修明在十四中,也是高二,不如下次带过来你们见见?”
“我觉得这里有人就挺好的,你弟那个闷葫芦就算了吧。”
这个结论听起来相当奇怪,包括建议也很奇怪。
因为太奇怪了,廉慕斯一辆茫然。
戎予安垂眸,掩去眸色,闷笑出声。
千方百计推脱掉亲弟推销员的各位姐姐们后,廉慕斯逃也似的坐上了回家的车,在待下去,说不定就要介绍到卫望舒的七岁表弟。
再怎么说她也没有饥渴到那种程度。
夜晚八点,城市的夜晚弥漫着属于钢铁的气味,霓虹灯美轮美奂的彩光中,车窗外略过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
下雨了。
空气潮湿闷热,车内舒适温暖,正流淌一首悠扬的钢琴曲。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灯明灯灭照亮在廉慕斯波澜不惊的瞳色中,她的脸像底片上的黑白影像,没有色彩也没有实体,映照在车窗上,乍现乍隐。
直到车开上一条临近学校的小路,一个略微狼狈身影进入视线,才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张叔,停一下车。”
宁枝在雨中行走。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徒劳地抱紧书包,想靠身体挡住雨水。仔细看就会发现,校裙几乎黏在了大腿上——比上身浸透太多,明显不是天气的原因。
她很冷,也很饿,只想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
傍晚放学后,宁枝被人恶意锁在了厕所里,在隔间里被泼了一整盆的冷水,肆意谩骂了几句后,作俑者们扬长而去。
等打扫卫生的阿姨把人放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瑟瑟发抖了很久。
——幸好下雨了,还好伞被折断了,不会有人察觉到衣服的异状。
尽管抱紧了书包,雨水却怎么也防不住,顺着背包的皮面淌下。衣服打湿了还好,皮包的表皮发涨后很难护理,得尽早回去。
宁枝抹去眼睛附近滚烫的水渍,准备走到公交车站乘车回家。
这时,有人从后面喊道:“喂,前面的。”
有些耳熟的声音,这么低沉的女音很少见,今天白天她就遇到过一次,那一次很幸运,她没有收到多少欺负。
但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天幸运两次。
宁枝低头继续走。
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停住了脚步。
不敢置信地转头。
一个女生冷淡地站在面前,和她一样的校服。
“你别是淋傻了吧,怎么喊都不吭声。”
作者有话要说: 给慕斯多少优势,就虐多少。
很公平。
第4章 食物
宁枝觉得她在做梦,像云端漫步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实感。
小时候喜欢的棉花糖也是这样,咬下去有丝丝甜味,就像吃了蜜一样,摸起来柔软蓬松,却进嘴就融化了,没有“吃”的感觉。
现在是另一种棉花糖。
进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然后上了一辆缓缓靠近的豪车——无论设计感还是气势都明晃晃在炫耀身价几何的豪华轿车,在黑夜中犹如一头漂亮的黑豹,桀骜不羁。
她曾经和朋友路过学校的停车场,瞻仰过一排排让普通人望而生畏的人民币,阳光下的车列闪烁着迷离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每次见到,越发因为富裕层次对比下的渺小感到无力,就像可望不可及的梦。
现在比一条落水狗好不到哪儿去的自己不仅坐了上去,身上的水弄湿了干净的后座,鞋底还踩脏了脚垫,干净利落毁掉了车内的品相。
宁枝胆战心惊。
水渍浸透了后座精致的皮表,仿佛一群唱着歌的人民币在与她挥手道别。光是手触碰到的质感,都让她不敢细想。
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宁枝局促不安地扭动,然后被人拍了后脑勺。
“扭什么扭,把头上的水擦干净。”
下一秒,脸撞上了一块没有味道的柔软毛巾。
略嫌弃的女低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又似乎在遥远的彼端,听不真切。
宁枝下意识听从,乖巧地动手擦拭头上的水,脑内一片混乱。
这是新型绑架吗,接下来会碰瓷要清洁费?
她迷迷糊糊地思考。
然而没有想象中狞笑的黑道男人冲上来向她索钱,车内流淌着温暖舒适的风,将一切寒冷挡在了外面。
旁边的人接过前方司机递来的毯子,粗鲁地罩住了她。
廉慕斯皱眉:“手脚麻利点,打哆嗦还发呆。”
宁枝闻到了毯子上太阳的味道,原本低落的内心都润得温热起来。她拂拭衣服潮湿的地方,身上的寒意在暖气中一点点扯开,揉进了热气中。
实在是太温暖了,温暖到鼻子莫名发酸。
宁枝垂着脑袋吸鼻子,眼泪大颗大颗从指缝间滚落。
“刚才在雨里面走,我以为你要成仙了,原来知道委屈。”
委屈?
宁枝抽着鼻子,眼前模糊不清。
这几天她有检视过之前是否招惹了别人,引起了她们的不快。她有在反省,可是也越来越难以应对频繁的欺凌。
家里因为供自己读书已经没有了余钱,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无论是莫须有的谣言还是撕作业,她都默默忍受了。
没关系的,其他人袖手旁观很正常,她听说过这些人曾经的所作所为,不也没有去帮助别人吗。
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但是……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么多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廉慕斯的眼神在看傻子,不过见多了大风大浪,若无其事打破了气氛:“你家住哪儿?”
“啊,”宁枝慌忙擦了擦眼角,“我自己回去就……”
假笑了一声,尾音上调。
“你想让我问第二遍?”
显而易见的威胁。
宁枝住嘴,小心翼翼回答:“火车南站那边有个广源小区,我家就在那里。”
廉慕斯:“张叔,先送这个人回去。”
“好好,”老张受廉家雇佣十几年,一张脸笑得跟弥勒佛一样亲切,体现了极高的职业素质,对路边逮上来落魄陌生人的来历不闻不问,哪怕对方哭得跟个水龙头似得,在他眼里也只算雕像,“小同学要喝点热水吗?”
宁枝受宠若惊地接过,眼泪花又忍不住要掉下来。
廉慕斯皱眉,抽开湿透的毛巾,“不要光拿着,是让你喝。”
宁枝浑浑噩噩的,廉慕斯说什么她都照做,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热水,眼睛哭得红肿,看上去既乖巧又可怜。
热流顺着喉道浸入心肺,胃感到了奇特的舒适感,驱赶了寒意。
真舒服啊,宁枝恍惚想。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音箱中正在播放一首恬静的小夜曲。
刚才还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雨中,现在却待在暖和的地方,捧着热乎乎暖洋洋的杯子,与玻璃上啪啪的雨滴隔在了不同的世界。
恍若重获新生,宁枝的四肢开始回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街上车流如织,除了来来往往的车灯照亮夜色,已经鲜有行人。这座钢铁铸就的城市隐秘在滂沱雨夜中,像一场流光溢彩的梦。
晕黄车灯下,身旁的人闭目假寐,侧脸沐浴在来自车窗外的光里,安静又温柔。
童话里的灰姑娘在拿到体面的礼服时,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觉得伸出手的那人像从天而降的神明?
宁枝露出了一个略犯傻气的笑。
如果廉慕斯知道身旁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绝对会立刻送人去医院看看脑子。
广源小区是随处可见的居民楼,A市物价没有很夸张,这里的月租大约两千出头,临近车站交通便利,深受年轻人欢迎。
不过也意味着,小区居民不会经常见到一辆超出人均水平的轿车。
雨夜和豪车,与普通居民楼联系在一起,总让人浮想联翩。
见门卫室的老大爷在探头探脑,宁枝连忙道谢告别。
她举着借来的伞,弯腰匆匆问车内的人:“那个……请问你名字,或者班级?我明天到学校把伞还给你。”
一样颜色的校服,想必也是高二的学生。
廉慕斯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咸不淡:“不用还了,你不用知道这些,不要站得离车太近,我要回去了。”
“三不”的否决思想很明确也很坚定,宁枝只能举着伞,眼睁睁望着豪车疾驰而去。
十二点整,仙度瑞拉失去了水晶鞋和南瓜马车。
“果然是灰姑娘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