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天目茶盏
时间:2019-08-24 07:10:56

  “你……算了。”
  想了想,考虑到她们并不熟悉的关系,廉慕斯止住了想呵斥的嘴,但看到这样无精打采的宁枝,心里就感到烦躁。
  片刻后,她还是打开保温盒,混着热浪的菜香勾得人食欲大开,指着香菇竹笋含沙射影,“我不只是不喜欢油菜,素菜我都不喜欢。”
  宁枝愣了愣,没有跟上思路,面色为难,小声道:“光吃肉对健康不好……”
  谁跟你讲菜了,而且光吃肉有什么不好。
  廉慕斯皱眉,示意听自己说完,“我不喜欢吃菜,我讨厌油菜并无视它,是因为我挑食,跟油菜没有关系。”
  宁枝似懂非懂点头。
  廉慕斯捧着一盒打开的饭盒,懒得搭理路人奇怪的视线,对面前的女生说:“油菜本身没有问题,很有营养,最多不好吃了点。应该是我改正挑食的坏毛病,能理解吗?”
  “如果油菜都像你这样,全世界的油菜蔫完了,喜欢油菜的怎么办?”
  等宁枝一脸茫然地带着“油菜论”回了隔壁教室,廉慕斯扣紧饭盒,无视了这个小插曲,心安理得回教室上课。
  劝解至此,能否理解跟她没有关系。
  再次意识到不对劲是第一节 课课中。
  廉慕斯完全听不进课上的内容。
  似乎有人在搅动脑内的浆糊,她无法对黑板上文字和公式形成印象,也无法领会老师的讲解,明明说得都是熟悉的文字,但组合起来却成了新的一部分浆糊。
  课后廉慕斯坐在座位上发呆,前桌转头,看她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慕斯,你不舒服吗,昨天没睡好?”
  罕见睡了十一个小时的廉慕斯在这时,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大概花了十几秒时间,把那句躁动的“跟你没关系”噎回了喉咙里,她垂眸回答:“没睡好,不太舒服。”
  “没事吧,我陪你去医务室?”
  又是十几秒,磨尖的指甲掐住一点点皮肤,廉慕斯起身,“不用,我有点累,你帮我请个假。”
  第一次得到廉老板的请求,前桌相当兴奋,看上去不是要代人请假,而是去代人领奖。
  “好!”
  这一声特别洪亮,惹得廉慕斯多看了一眼。
  廉慕斯没有去医务室。教学楼里有很多闲置不用的教室,随意找了一间透亮的,独自一人静静坐在位置上。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出来的,接近于昏睡的状态,眼神散漫地盯向虚空,像雕塑般不焦不躁,静止如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不速之客的到来。
  教学楼里谣传的恐怖传说中,临近转角的这间废弃教室远离操场,寂寂无声,总能成为江郎才尽前辈们的安眠地。
  午休时间异常静谧,就像所有的声响都死了。
  姜承悦看到廉慕斯的时候,正准备上楼与朋友汇合。他倏地停下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观望了很久,才确认了她的状况。
  阳光依旧炙热,那人离敞开的窗户很近,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姜承悦慢慢走进去。
  里面人听见声音缓慢转头,无欲无求地看过来,用扑克一样的冷漠表情。姜承悦知道廉慕斯现在很迟钝,即使站在面前的是那个人,她也只会摆出这张没有感情的脸。
  “木木,”他唤声,装了物品的塑料袋放在桌上,轻轻问:“带药了吗?”
  眼神有一瞬的清明,但终究还是失去了注意力,没有神采的视线空洞地望过来,——即使生病,也会坚持面向朝自己说话的人。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廉家到底怎么养出来的,姜承悦想,脑海里浮现起其他回忆,一个人笨拙替他人整理领带,垫着脚,乖巧地、虔诚地、认真地——在一个个曾经发生的甜美梦境中,他用自己替代了另一个人,徘徊交织,定格于最后的纠缠。
  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光是想想,都是蜜糖般的喜悦。
  教室里很杂乱,桌椅没有规律地摆放在一起,姜承悦睇了一眼角落,俯下身,小心地拉起廉慕斯的一只手,把衣袖往上轻轻一推,露出一截掐红了的肌肤。
  呼出的气息擦过手背,廉慕斯本能想往后缩,姜承悦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没让她得逞。
  有几处掐破了一点薄皮,姜承悦轻轻托着手腕,忽然用拇指揉搓了上去,廉慕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疼吗?”
  “……姜承悦。”
  “吃药了吗?”
  “你认识我。”
  一问一答差了十万八千里,两个人仿佛处于不同的空间,进行着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姜承悦默不作声,半晌后才回答:“我以前见过你,有印象。”
  初中时他班出名的“班花”,多得是恶意的谣言和诽谤。
  每次遇见,眉目间满是郁结,那双惺忪的眼睛站远了仿佛两条横线,不知被谁传开。
  正值青春的少年对他人的伤害总是缺乏敏感,连他们班的人遇见了都会悄悄在背地里揶揄:“看到没,三班的‘班花’美不美?”
  笑过了也觉得无趣,因为无关紧要。
  直到那天不经意的路过三班的教室。
  没有其他人的教室内,不远外的人侧脸通红,眼梢晕染了一层粉意,任由对方整理自己凌乱的发梢,抿嘴笑间尽是倾慕。
  倦怠的眼专注望着面前的人,带着一种餍足后的疲懒,撩人得很。
  ……如果是在他的怀里。
  从此有意无意地投入视线,直到陷入魔怔。
  廉慕斯垂着眼,把手抽了出来,不习惯外人亲昵的触碰,比起不熟的人的关怀,她更想一个人待着,“我没事,不用管我。”
  但姜承悦不可能放任这样状态的廉慕斯一人待着,她心中沉着郁气,根本控制不住情绪,一来一往,自然发生了戎予安见到的局面。
  姜承悦见到戎予安,放下拭泪的手,起身挡在了廉慕斯面前,“戎哥,你没跟叶子他们一起?”
  戎予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得了失心疯,等回神已经走了进来,闻言像惊醒一般,在几步外停驻。
  看到姜承悦一副防贼的笑脸,压下了心里的不适,“听见你们的声音以为在吵架,过来看看。”视线扫到廉慕斯脸上,不经意地问:“怎么回事?”
  廉慕斯的瞳孔里波澜不惊,像一潭死水,自然不会接话。姜承悦笑笑,没有询问他听见了什么,“怎么可能吵架……慕斯昨天没睡好,身体不舒服,我准备先送她回家。戎哥你帮我跟叶子他们说一声。”
  “不回去。”
  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廉慕斯拧手,低声道:“不想让家人知道。”
  姜承悦第一时间转身,制止了对方自虐般的行为,甚至没有花时间考虑,“那就不回,我在学校附近有一套公寓,你让司机到那去接你。”
  这回廉慕斯没有反驳,姜承悦面上闪过一丝喜意。
  戎予安脑子里浮出“不知廉耻”四个字,扫过跃跃欲试的姜承悦和漠然的某人,突然回想起昨天廉慕斯找上门时的神态,顿觉这两人很是轻浮。
  停了一下,他反对:“不行。”
  很坦然对上姜承悦,理由无私且正当,“动动脑子,别忘了廉嘉慕。”
  听到廉家老二的名字,姜承悦的满腔火热冷却了许多。他低头看了眼还是没什么反应的廉慕斯,克制住内心的一点小心思,等抬头时,理智勉强回笼。
  他望了一眼戎予安,扯了扯唇角,“戎哥,谢了。”
  这般多管闲事的戎予安有点反常。
  戎予安仿佛没看见姜承悦复杂的神色,自然接受了谢意,从容道:“都是兄弟,提醒利弊是应该的。你也不用急,我让家里送了书过来,等会就到,可以顺路送她去附近的酒店休息。”
  这个提议没有涉及任何一个男生,姜承悦犹豫了一下,觉得可行,于是理论上皆大欢喜。
  等戎家的司机一到,姜承悦亲自送人坐上了车,再三叮嘱。
  跟在后面的戎予安看不清脸色,睨了一眼没有反应的廉慕斯,唇角微抿,“还能把她卖了吗?”
  理论上确实皆大欢喜。
  路口遇见了红灯,汽车缓缓停下。廉慕斯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车内温度舒适,她没有思考,全凭本能行动,但却更轻易地感到困乏。
  “你可以睡会儿。”
  左边的驾驶位,司机指尖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建议道。
  他脱掉外一层的外套,解了领带,徒留一件白衬衣,袖子卷起一些,手臂匀称有力,少了点淡薄,多了点玩世不恭。
  廉慕斯摇摇头。
  他又挂上了虚假的笑,移开了视线,动作熟练,绝非第一次无证驾驶。
  廉慕斯定定盯了一会儿,疲惫地闭上眼睛。
  祈祷着来个眼尖的交警,把这个嘴上兄弟的人好好教育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亲爱的慕斯也曾经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啊……
  可惜时间把她折磨病了。
  严肃申明,这可不是虐!我没有虐!真没有!
  (就算虐了还不是很爽……[小声嘀咕
 
 
第9章 猫
  车内温度适宜,汽车驶得很稳,廉慕斯规矩系着安全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下班高峰时段的A市,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她看到奔驰的人声与车流,直至窗外光亮点点,巨大的城市再次隐于昏暗的世俗喧嚣中。
  车上的双方没有交流,第三次转见相同街景后,廉慕斯依然熟视无睹,对重复的路线不闻不问。
  在距离放学还有一小时的时候,她有了一点动静,垂眸抽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张叔,是我。今天不用来接我,我坐朋友的车回去。”
  张叔担忧道:“那我跟初然小姐说一声,小姐你要注意安全,准时回家啊。”
  基本上廉家老人都会念叨廉慕斯两句,她也听得进去,“嗯,跟二姐说吧,知道,放心。”
  “对了,”张叔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因为紧张而提高了音量,“那位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
  面不改色,“女的,同年级的女同学。”
  同年级的女同学在一旁耐心等待,神情自若。
  等挂了电话,廉慕斯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中途戎予安去了一趟加油站,他放低车窗,外面的光线扑了进来,清隽的脸部定格在眼中,下颌弧线流畅。
  这角度竟然和记忆深处某个人的侧脸重合,廉慕斯差点停滞呼吸。
  “……”
  察觉到视线,戎予安转头,勾唇抿出笑,声音倒是关切,依旧是那句“你可以睡一会。”
  从上车到现在,他已这样执着关怀了五回,一次比一次温和,如果不是他故意绕路拖时间,饶是廉慕斯也很难察觉到这人露出的一点控制欲。
  大概要她听话睡着了才会找到正确的路。
  天边的残霞已经消失殆尽,廉慕斯托着下巴,对窗外的景色道:“我哥对我的门禁要求是九点。”
  聪明人不说暗话,戎予安瞥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距离她的门禁大概还有两个多小时。
  说这句话的时候,车子早已放弃了在原地打转,朝着出城方向驶去,“谁会教训你,廉嘉慕还是廉初然?”
  这两位去年推了日程表跑回来给小妹妹庆生被老爷子暴揍一顿的轶事,依然是行业里令人叹止的经典妹控案例。
  大概知道自己要闯门禁了,廉慕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理所当然道:“接下来去哪?”
  戎予安笑,这一次笑得有几分真切实意。
  他问:“你喜欢宠物吗?”
  廉慕斯养过一条狗。
  戎老爷子退休后每天打理自家整洁漂亮的小院子,她是爷爷的跟屁虫,学着拔杂草,除虫剪枝,从石墙中逮出肥大的蟋蟀,黄色的小土狗欢快摇着尾巴,雀跃跟在身后扑腾。
  那条狗有尊贵的血统,叫中华田园犬。在宠物市场她央求爷爷买下,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一脸满不情愿嘟囔着“不准放到院子里”,却还是掏出了五块,卖家老头笑呵呵把这只黄色的小奶狗从挤满了一堆小狗的笼子里提了出来。
  五块钱,是她唯一一条狗的全部身价。
  对于那时候的廉慕斯而言,五块已经是一笔数量可观的巨款,她很喜欢可爱的小黄狗,也很开心它高昂的身价,给它取了个与实际不符的名字“大黄”。
  大黄很英武,尽管个头小小的,但会捉老鼠,会假装听不懂爷爷的训斥溜进院子里滚一身泥,再撒着脚丫子踩上客厅雪白的地毯;更会挡在小主人面前冲陌生人汪汪大叫——声音奶萌,见势不妙就呜咽后退,怂回小主人身后。
  她真的非常喜欢它。
  直到小五一次关于宠物的演讲,她站在讲台上骄傲介绍那条宝贵的小狗时,台下哄然大笑。
  足够天真直白,也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就算老师严厉批评了同班同学,也永远无法忘记他们仰头投来的视线,刺眼到现在也能清楚回想起当时。
  廉慕斯严肃认为自己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出乎廉慕斯的意料,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民户外。
  A市三环外有很多这样自家修建的小楼房,有带门闩的大铁门,以及水泥地的院落,这一家坐落在偏僻的位置,尽管太阳下山没过多久,但大门已经落了锁。
  戎予安熄火下车,上门当,扣响了门环,在寂静的夜晚哐哐作响。
  廉慕斯打开车门,白天和夜晚温差很大,凉意趁着夜色黏上了大腿,不自觉打个哆嗦,她把手笼在外套的包里,也跳下车。
  戎予安看了一眼单薄的身杆,问了句:“冷吗?”
  “还好。”
  隔着门的另一边响起了人声,院落里很快有灯光溢出,不再只有车的大灯静静照亮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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