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廷枫的手顿在半空中,讪讪地缩回手。肖湛瞄了他一眼,趁杨氏不注意朝他吐吐舌头,肖廷枫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杨氏缓步走到肖湛面前,黑着脸问肖湛:“你可知错?”
杨氏长着一张温婉秀美的脸庞,周身却散发着不甚相符的清冷气场。
肖湛在心中斟酌一番,乖巧的颔首:“知道了。”
杨氏问:“错在何处?”
肖湛答:“不该惹娘生气。”
寥寥数语,祠堂内寂静下来。肖湛瞧着杨氏越来越阴沉的脸,心想自己又说错了话?
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只听得杨氏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质问道:“你在祠堂跪了两日,便只想到这个?”
肖湛不假思索地颔首。
杨氏温婉的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怒气,肖廷枫见状,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就别折磨孩子了。”
话刚出口,肖廷枫自知此番失言了。
果不其然,杨氏厉声道:“都出人命了还不是大事?!莫不是叫他亲手杀了人才算大事?”
闻言,肖湛不由得轻声嘀咕,“又不是我叫她去投井的。”
杨氏见他不但没有丝毫悔意,反倒视人命为无物,怒声道:“你还敢如此说?!”
肖湛从小被肖廷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母亲杨氏虽严厉,但也从未像如今这般狠心,叫他在祠堂跪上三日。
想他肖湛怕过什么,若不想惹杨氏生气,他怎会心甘情愿被困在这清冷的祠堂。
足足三日!
谁知,此番杨氏不仅不心疼他两日未安寝,反倒将莫须有地罪名按到他的身上。
肖湛心中的怒气亦油然而生。
他心道,左右也是挨骂,我又何必忒傻地跪在这。
如此想着,他径自起身,不以为意道:“我又没说错,是她自己痴心妄想爬上我的床,我将她踢下床有何错?我又怎的知晓她那般禁不住嘲讽,她投井与我有何干?如今我都在这跪了两日,肖家的老祖宗们可都在这看着呢!可要心疼死我了!”
“湛儿!”肖廷枫不满道。
另一边,杨氏被他嚣张顽劣的态度气的直发抖,颤着指尖指着他,“你!你还不与我跪下!”
“我不!”
杨氏气极,疾步绕到香案后面,再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根藤鞭。
肖廷枫见此阵仗,心中大叫不好,赶忙抱住杨氏,对肖湛使眼色:“还不快走!”
肖湛见到杨氏被肖廷枫绊住了手脚,嘴角咧开一抹笑容,一溜烟的推门跑出了祠堂。直到没了肖湛的身影,肖廷枫方才松开杨氏。
杨氏被两父子这么一气,眼泪簌簌地落下。
肖廷枫最是见不得杨氏哭,心疼地为她抹泪,叹息道:“淳儿,你这又是何必?湛儿尚小,等大些自会收敛脾性,你急什么呢。”
杨氏在一旁圈椅上坐下,红着眼睛看肖廷枫,“还小吗?这都十九了!”
寻常人家的十九岁都娶妻生子了。
肖廷枫劝慰道:“这样吧,改明儿我再请个先生来好好教他,你也莫要过于担忧,都道龙生龙凤生凤,我们的儿子怎么样也不会差了人家去。”
说起教书先生,杨氏又是一阵心塞。
才刚开春,自动请辞的先生已经有两个了。这南阳镇笼统也就那么几位教书先生,哪里还有肯教肖湛的。
肖廷枫知她所忧之事,说道:“这次我去晋城请,定能请到满意的先生。”
杨氏一声叹息漏出来,对肖廷枫道:“老爷若再这般宠着湛儿,怕他将来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肖廷枫拉起杨氏的手背拍了拍,笑道:“他是我的儿,我自然是要对他好的。”
闻言,杨氏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肖廷枫,动了动嘴唇终是没再开口。
另一边,肖湛出了祠堂,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才踏进院子,他就瞧见自己的贴身小厮阿奈托着下巴倚在门槛边打瞌睡。
此刻的肖湛憋了一肚子气,抬腿就是一脚。阿奈在睡梦中被人踢翻在地,正想破口大骂,不想映入眼帘的却是肖湛似笑非笑的脸。
他打了个激灵,忙不迭爬起来谄笑道:“少爷你回来啦。”
肖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哼道:“你过的倒是舒坦。”
阿奈心中叫苦不迭,脸上陪笑:“哪能啊,少爷是不知晓,您不在这两天,阿奈是吃不下睡不着,天天忧心您在祠堂受凉受饿,可夫人他——”
肖湛可不愿听他说这些奉承话,摆摆手打断他,径自入厢房,阿奈忙不迭地跟上,给肖湛端茶递水。
等肖湛脸色稍有缓和,阿奈才试探着问道:“少爷累么,阿奈给您捶捶背。”
不等肖湛回话,阿奈就开始给他捏肩松背。
肖湛往嘴里塞了几粒葡萄,漫不经心道:“欧阳祁和喻子然那两厮有没有来找我?”
阿奈如实道:“来过一次,听说少爷被关在祠堂便走了。”
肖湛“嘶”了声,不悦地抬眸瞪他:“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这事告诉了他们俩?”
不长眼的东西?……
阿奈面露难色,犹豫半晌才轻声道:“……是夫人。”
“……”
肖湛吃了些瓜果,精神头又好了起来,他对阿奈道:“把我的蛐蛐王取来。”
闻言,阿奈的面上又有些为难,松了手站到一旁,局促道,“那个少爷……您的蛐蛐王被夫人拿走了,夫人说……”他吞吞吐吐,终是把心一横,闭着眼快速的念道:“夫人说,玩物丧志,以后不许少爷再跟喻少爷和欧阳少爷斗蛐蛐!”
说完,他闭眼缩着头,等着肖湛朝他出气。
可半晌,肖湛皆未动作,他不由得睁开眼看肖湛,只见肖湛吊着眼尾盯着自己。
阿奈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背脊往上蹿。
果不其然,肖湛长腿一伸,将他踢了出去,“笨的跟猪一样,我娘拿走你不会给我偷回来?!”
阿奈从地上爬起,哭丧着脸正要出去,肖湛唤住他。阿奈凑过去等他吩咐,只见肖湛趴在桌子上,手指轻敲着桌面,淡淡道:“你去问问这府中谁与芍儿要好,帮我打听一下她的身世。”
芍儿,便是前两日投井自尽的丫鬟。
阿奈心中惊奇,脱口而出,“打听芍儿干嘛啊?左右少爷又没害死她。”
说完他就后悔了,抬眸一看,肖湛果然偏着头似笑非笑盯着他,半晌挑眉道,“阿奈,要不你来当少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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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日落西山,星宁居就会打烊。
叶落秋卷起袖口手脚勤快地收拾锅碗瓢盆,叶青山在旁发面剁肉,为明日的早市做准备。
等收拾完一切,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南阳街头一排被点亮的红灯笼,随风打转。
叶青山锁好门,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热闹非凡的南阳街市。
两旁商铺的店家大多是熟人,叶青山笑着打招呼,叶落秋跟在他身后乖巧的唤人。
叔叔伯伯婶婶姨娘,统统唤了一遍。
走了一阵,叶青山在水果摊前停下,挑挑拣拣地选了几个苹果。这时节并非苹果旺季,故而价格不菲,但他咬了咬牙,仍是买了五六个。
谁叫他的儿子叶寒星喜欢呢,便是再贵也是值得的。
想起叶寒星,叶青山满是疲惫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些欣慰之色。
去年,不过十五岁的叶寒星接连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了方圆百里有名的童生。虽然今次院试落第,可童生名头总归还是在的。
叶家世代为农,如今叶寒星成了童生,简直是叶家祖坟冒青烟了。
如此想着,他果断的付了银子。刚想唤叶落秋走,却看到她正望着不远处的玉石斋,眼神一闪一闪。
叶青山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那间有几个妙龄少女言笑晏晏地在挑选精美的首饰。他收回眼神看身边的叶落秋,只见她穿着一身粗布旧衣,一头乌黑的秀发只用几根发带草草挽了个发髻。
可便是如此,她仍比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少女要美上几分。
叶青山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苹果,手下意识的往腰间摸了摸,狠了狠心,对叶落秋笑道:“阿秋,今日生意不错,爹给你买样东西。。”
叶落秋正在瞧那妙龄少女手上的花灯,闻言看向叶青山,不解道:“买什么东西?”
叶青山但笑不语,拉着叶落秋往玉石斋走去。叶落秋立马知晓了他的意思,拉住他,解释道:“爹,我不喜欢这些个东西。”
哪会有女孩子会不喜欢首饰,叶青山只道她舍不得银子,凑到她眼前神神秘秘地说道:“爹有银子。”
他佯装板起脸不悦,“你是不是瞧不上爹送你的东西?”
叶落秋哭笑不得,“爹说哪里的话呢。”
叶青山见她服了软,带她去玉石斋挑了一支海棠珠花步摇,足足花了半两银子,把叶落秋心疼的肝儿都颤了,连连要将簪子从头上取下还给老板。
叶青山按住她的手,取了半两银子给老板,拉着她出了玉石斋。
直至走的老远,叶落秋仍在心疼银子,叶青山却是喜滋滋地打量她,半晌感叹道,“我们阿秋真是个俏姑娘。”
叶落秋被他打趣的小脸一红,嗔怪道,“爹!”
见状,叶青山不再打趣她,两人一道回家。可才走了一阵,叶青山就停住了脚步。
叶落秋发现叶青山未跟上,疑惑的转身,却看到叶青山微弓着背脊,一只手捂着心口,面色微恙。叶落秋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的问道:“爹,你怎的了?”
叶青山深呼了几口气,方才觉得舒服些,他摆摆手道:“就是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现在好多了,没事,走吧。”
叶落秋不甚放心,建议道:“爹,我陪你去瞧瞧大夫吧。”
叶青山看着她忧心忡忡的脸,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爹这是老毛病,不打紧的。”他看看天色,说道:“估摸着明日要下雨了吧,老毛病又犯了。”
说罢,健步如飞的往前走。
叶落秋见叶青山身手矫健,方才压下心头的担忧,小跑着跟了上去。
在天色完全暗下前两人才到家,叶青山率先跨进院子。叶落秋在院门前停了脚步,取下了头上的步摇,从怀里取出一方娟帕,细细地包好步摇,塞回怀中。
这才跟着叶青山的脚步进了院子。
叶青山进了院子后径自去了里屋,叶落秋朝偏厅走去。
这时间赵氏大抵已经做好了饭菜,若是去的迟了,怕又得挨骂。
可脚还未踏入偏厅,便听到里面传出女子的抽泣声,继而响起妇女沙哑的声音,“阿宁莫要伤心,祖母定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的。”
那是祖母叶周氏的声音。
可谁知,她的话才出口,里面女子的抽泣的愈加厉害了,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埋怨,“娘,这方圆百里哪还有比陈佐郎更好的人家啊。虽说他家境不好,但左右是个秀才,来日再考个功名也不是不可能。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想找个再好一些的,那不是痴心妄想嘛!”
这是二娘赵氏的声音。
叶落秋站在偏厅外,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进屋。
她听的出来,偏厅里那位在低泣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叶寒宁。
踟蹰间,她听得周氏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陈家托人来求娶的是阿秋,我们又怎的好开口将阿宁往外推呢,没的丢了阿宁的面子不是。”
此言一出,偏厅内的叶星宁呜咽的哭起来。
而偏厅外的叶落秋,脚步一顿,愣住了。
第3章 宫爆鸡丁
陈佐郎?
叶落秋对陈佐郎的印象停留在每个清晨都会来点一碗鲜肉馄饨的书生郎身上。
他一身书卷气,沉默少言,大多时候点一碗馄饨默默的食完。他们偶有交流,大抵也是普通食客与店家之间的客套话。
他怎的会来求娶自己?
叶落秋愣神间,听得屋内赵氏忿忿道:“定是那丫头又使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去勾引别人!”
赵氏长着一张端正温良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尖酸刻薄。叶周氏听了,心中不甚赞同,但她了解赵氏的为人,为了家中安宁不愿在面上拂了赵氏。故而她只道:“阿秋不是那样的人。”
这话,叶寒宁也听不得。
她抽噎道:“祖母,她怎么就不是那样的人了?!你可没瞧见她平日里在街上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扭的搔首弄姿,别提多恶心人了!”
赵氏哼着附和:“可不就是,她那股骚媚劲儿就是娘胎带来的——”
偏厅外,叶落秋修长的手指绞紧了身侧的衣衫。
平日里无论赵氏如何打骂自己,为了爹,她不会有半点反抗。可如今却指着她无辜的娘骂——
叶落秋怎么也忍不下去。
她正欲推门进去,叶青山恰巧从厢房内出来。他见到站在门外的叶落秋,奇道:“阿秋,你怎的还在外面站着?”
偏厅里的声音骤然间停了。
叶青山仍穿着白日里那身灰褐色的布衣衫,油渍染了一身。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子油烟气息蹿入叶落秋的鼻内。
叶落秋抿了抿嘴,露出浅浅的笑:“我也回了一趟厢房。”
叶青山不疑有他,径自入了偏厅,叶落秋紧跟其后。
偏厅内,赵氏做好了一桌子菜。这时刻,赵氏与叶周氏围着叶寒宁坐在桌边,叶寒宁红着眼眶垂下了头。
叶周氏脸上有些不自在,反观赵氏,却是一派的坦然。
叶落秋低声唤道:“祖母,二娘。”
叶周氏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温和地招呼她,“阿秋来了?来,坐到祖母身边。”
叶落秋闻言坐了过去,另一头,叶青山看到原本活泼的叶寒宁今日恹恹地打不起精神,问道:“阿宁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