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山道:“娘,你别担心,肖大人只是有话问我,我马上便回来了。”
叶周氏还想说什么,被冲过来的赵氏打断了。
赵氏见此阵仗,不由分说地将叶青山拉到一边,挡在叶青山身前,警惕的对着几名捕快道:“青山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你们凭什么带走他?!”
几名捕快颇为不悦,正想说什么,从围观的群众中冲出一人,正是同为捕快的赵拓。
赵拓今日本不当值,正好有事去衙门,不想却从同僚的口中听说了叶家的事。惊讶之余,他立马赶了过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他几步上前,安抚几名捕快,陪着笑脸道:“兄弟莫生气,我这姑妈性子直,且让我与她说道说道。”
都是同僚,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为首的捕快点点头。
赵拓见状,瞄了眼叶落秋与叶寒宁,将赵氏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姑母,表妹这事儿是怎么回事?我可听说陈家一大早就去衙门状告你们欺诈,这——”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叶落秋,蹙眉道:“什么情况啊?”
这节骨眼上,赵氏哪有时间细说,只道,“一言难尽,改日再与你详说。阿拓,如今你们衙门的人要带走你姑父,这可怎的是好?”
赵拓道:“陈家都来状告了,肖大人自然是要查办此案的。事已至此,姑母你可莫要阻碍公务,没得给姑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听说要查办此案,赵氏急了,“查办此案?怎么个查办法?你姑父的为人你最清楚,哪里能说得过人家。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县官大人,那不是分分钟掉脑袋啊。”
“肖大人公正廉明,姑母且放心。”
赵氏哪里能放心,刚张了张嘴,听得身后捕快不满的催促,“肖大人还在等着,你们说完没有?”
赵拓对赵氏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放心,转身对捕快笑道:“好了好了,瞧把你急的。”
经过赵拓的劝说,捕快顺利带走了叶青山。离开前,赵拓走到叶落秋的身边,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有我在,姑父不会有事。”
叶落秋看着父亲被带走,心里的那股担忧愈来越浓,听到赵拓的话,莫名的眼眶酸了酸,她道:“谢谢阿拓哥哥。”
虽然赵拓拍着胸脯说有他在叫赵氏莫担心,但赵氏这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
陈家会做到这一步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没想到陈家竟然这样狠。娶了叶寒宁便让他们这么不甘心吗?她想不通,明明都是叶家女儿,怎的娶了叶寒宁就委屈了他们陈家?
讶异、担忧、愤恨……各种情绪一股脑地冲到心口,赵氏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
她本就烦躁的很,此刻听到叶寒宁细碎的抽泣声,更是烦躁不堪。她瞪叶寒宁,厉声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搞不定,还敢在这哭!”
新婚之夜被夫君家的人赶回娘家,叶寒宁本就委屈的很,如今听到赵氏的谩骂,更是委屈伤心一并涌上心头,哭的愈加厉害起来。
叶周氏看不过眼,搂着她的肩,轻声安慰了几句。
赵氏真恨不得一棒子敲晕叶寒宁,眼神却瞄到了在旁的叶落秋。不看还好,这一看,便把所有的怒气都转移到叶落秋的身上。
都是她,都是她这个丧门星!
以往赵氏打骂叶落秋还会寻个理由,这次她却连理由都懒的寻,仿佛叶落秋这个人的存在本就是她打骂的理由。
赵氏几步上前,用力推叶落秋的身子,“都是你这个妖媚狐子惹得祸!没有你咱们家好好的!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叶落秋被赵氏的连番推搡倒退了好几步,她垂着眼,既未开口亦未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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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叶家院门外,贴在墙根的阿奈双手撑着墙壁,一脸的欲哭无泪,两只小腿止不住的颤抖,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随即,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幽幽地飘进耳内。
“你想摔死本少爷?”
肖湛骑在阿奈的肩上,撑着身子,努力朝院子里张望。奈何门墙过高,他只能隐隐看到几个人的脑袋在院子里晃悠。他用脚踢了踢阿奈,命令道:“高点!”
阿奈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咬咬牙,努力支起身子,以便肖湛看的更清楚些。
“再高点!”
阿奈哭丧着脸道:“少爷,阿奈高不了了——”
肖湛又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颇为不耐地对阿奈道:“算了算了,放我下来。”
阿奈如释重负,咬紧牙关弯下腰,肖湛一跃而下,站直身子掸了掸衣衫,却见身旁的阿奈正蹲着身子揉自己发酸的小腿,不由得挑眉道:“你也太没用了吧。”
阿奈心道,你倒是扛个男人试试?!
可他脸上笑着附和:“少爷说的是,明日阿奈就去练武,强身健体。”
肖湛不以为意地嗤了声,对阿奈道:“你说她叫叶落……”
“叶落秋。”阿奈赶紧补充道。
肖湛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里闪过少女那张俏丽的脸。适才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她,只因她那双饱含秋水的杏眼。
与那日看到的一般样。
那日午后,乌云遮日天色暗沉,眼看着倾盆大雨就要落下,刚被母亲训了一顿的肖湛黑着脸从胭脂坊的偏门进去,赴喻子然的约。
换做以往,他怎肯委曲求全地走后门。奈何那日母亲疾声厉色说,若再让她知晓肖湛去胭脂坊,便打断他的腿!
打断腿这话肖湛自然不信,不过终归得低调点。
他黑着脸下了马车往胭脂坊的偏门走,谁知刚进偏门,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落下。阿奈去马车上拿罗伞,肖湛在偏门廊沿下等待。
雨越下越大,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砸。偏门廊沿狭仄,肖湛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衣角。他嫌弃地垂眸看了眼,用手轻轻一掸。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速地从雨里蹿进廊沿下,带来的一身雨水溅到肖湛身上。肖湛怒极,正想骂人,抬眸的瞬间却止了口。
眼前之人是名少女,穿着一身在他看来粗鄙不堪的旧衣。由于淋了雨,衣服紧紧的贴着她的身躯,倒是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不过肖湛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的身姿,而是她的脸。
一头黑发被雨打湿,她微垂着眼睑捋了捋,肖湛看到她的脸上有不少黑色的痣。说是痣又不像痣,因为有些许黑色的液体蜿蜒在她的脸颊上。
肖湛好奇地盯着看了会。
少女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望向他,看到肖湛身上的水渍,她立马反应过来,羞愧道,“方才太急,打湿了公子的衣衫,抱歉。”
肖湛并未理她,仍盯着她的脸看。
少女不明就里,不明白眼前的陌生男子为何一直盯着自己看。疑惑着,却见肖湛纤细的手指指她的脸,问道,“你脸上黑黢黢的是什么?”
直到这时,少女方才如梦初醒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指尖的一坨黑墨瞬间羞赧不已。她赶紧背过身子,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她仿佛刚才河里爬出来似的,整个人湿哒哒的,雨水顺着黑发滴到地上。
外头是瓢泼大雨,肖湛不知为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新的,我还没用过,擦擦脸。”
少女偏过头瞄了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
肖湛何时做过吃力不讨好的事,见她如斯模样,走到她面前,不顾她愿意不愿意,径直将手帕塞到她的手上,恶狠狠的说:“叫你擦你就擦!”
少女不明白这人好端端怎么就生了怒气,不过她还是接过,低声道,“谢谢公子。”
她拿起手帕,将脸上的黑墨一点点的擦掉,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
饶是看过不少美女的肖湛,也不由得愣了愣。
少女擦完脸上污渍,刚想开口,阿奈撑着罗伞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看到低着头的少女“咦”了声。
肖湛看了眼阿奈手里的罗伞,淡淡道,“给她吧。”
阿奈莫名:“啊?”
肖湛蹙眉,抬起下巴往少女的方向点点,“给她。”
这时,少女也抬眸望向他。
阿奈为难,“少爷我们只有一把伞了,给了她你怎么办?”
肖湛不耐烦,“话怎么那么多,给她就是,你不还撑着一把。”说着,她夺过阿奈手中的罗伞,又径自塞到少女的手里。
阿奈小声嗫嚅道,“伞这么小,两个人怎么撑嘛。”
肖湛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谁说要跟你同撑一把伞了?”他夺过阿奈撑着的那把罗伞,径自走进漫天雨帘中。
阿奈哭唧唧地抱着头跟了出去,边喊,“少爷,等等我!”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叶落秋方才垂眸看手中的罗伞。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是个好人。
复又拿着手帕看了会,叶落秋忽然想到,还没问怎么将手帕与罗伞还给他呢。
第9章 红烧牛肉
这一个上午,叶家众人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不安。眼见着到了晌午,叶青山却迟迟不见归来。叶寒宁在旁轻声嗫嚅道:“该不会出事了吧?”
她的声音原本极小,但因此间寂静,被赵氏听了去,瞬间火冒三丈,“呸呸呸,你能不能盼着你爹好?能出什么事儿!”
话虽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是慌的。照理说,这事她没留下任何把柄,就算陈家说破嘴皮子也奈何不了他们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她思忖着肖大人也是走走过场。
可这走过场的时辰也忒的长了些。
早上叶落秋被赵氏推搡了几下没吭声,赵氏也就过了气劲儿不再理她。此刻叶落秋心里也急,但再急也不顶用,总不能冲到衙门里去把叶青山拉出来吧。
叶落秋望了眼外面的日头,去厨房热了些昨日剩下的饭菜,又现炒了盘香菇青菜。
人是铁饭是钢,更何况,还有年迈的祖母在,总不能让老人家饿着肚子,到时候叶青山平安归来,祖母反倒饿出病来。
她将饭菜端出来的时候,赵氏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叶落秋摆好碗筷,才道:“祖母,二娘,先吃点饭菜裹腹吧。”
赵氏脸色不善地哼了声,却是坐了下来。叶周氏和叶寒宁见状,也围了过去坐下。
几人怀着心事,象征性地草草食了几口。叶落秋也只扒了几口,见其他几人放下碗筷,便将残羹冷炙收拾起来。
到了申时,赵氏再也坐不住了。别说赵氏,这时候叶落秋也坐立难安。
若非不是公开堂审,叶落秋此刻怕也要冲到衙门去了。
叶落秋只是想想,赵氏却付诸于行动,她决定亲自去衙门看看情况。可她前脚还未踏出厅门,就听到院门被拍的砰砰作响。那敲门声十分急,赵氏以为是有了叶青山的消息,连忙跑过去开门,叶落秋几人紧跟其后。
门打开,出现在外面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捕快打扮,腰间别着一把刀,与他稚嫩的脸不甚相配。
这名年轻捕快名叫朱潜,因一路奔跑而来,胸口起起伏伏的喘着大气,见到赵氏,断断续续道:“叶家大娘,赵大哥…让我来与你说一声……叫你们赶紧去衙门。”
叶落秋心里咯噔一声。
朱潜口中的赵大哥必然是赵拓,莫非是爹在衙门出了什么事?若非紧急事,赵拓断然不会托人相告。
叶落秋明白,赵氏自然也明了。她沉着脸道:“是叫我去,还是叫我们去?”
她指了指叶落秋几人。
朱潜平复呼吸,说道:“叫你们都去。”
闻言,赵氏与叶寒宁面面相觑,眼神里的情绪转了几转。
……
在去衙门的路上,赵氏探了好几次朱潜的口风,朱潜支支吾吾的应付了过去。
倒不是他不愿说,实在是他也不知情。他只知道赵拓出来有事相托于他的时候,表情十分难看,甚至于身子都有些打颤。
他第一次见到赵拓如此模样,明白并非小事,出了衙门一路狂奔而来。
朱潜领着赵氏等人进门,就看到城东的沈大夫背着药箱从里面出来。见到赵氏几人,神色微异。擦身而过之际,叶落秋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沈大夫不自然地扬嘴笑了下,出了衙门。
叶落秋回头望过去时,看到他微弓着身子一直摇头,仿佛在遗憾着什么事。
叶落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那种不安,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很快,朱潜就领着她们到了衙门大堂前。大堂是敞开的,堂前的黑漆廊柱上有包柱对联。跨过门槛,便是衙门公堂,正中心摆放着一张红木公案。一抬头,便能看到悬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
这是叶落秋第一次来县衙,可她无暇看其他,因为她的视线凝固在了公堂一隅。
那处围了不少人。
有陈家人,有张媒婆,有几名衙役,还有身穿官服的县官大老爷。很快,他们也注意到了赵氏她们,纷纷偏过头来看。
陈佐郎注意到了叶落秋,脸色微僵,立在那处颇为不安的绞着双手,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人让开一条道,叶落秋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整个人都怔住了。
不仅叶落秋,包括赵氏几人。
只见早间还好好的叶青山此刻正躺在赵拓的怀里,脸色泛白唇色微紫,闭着眼一动不动。再观赵拓,托着叶青山的头,抿着嘴唇眼眶微红。看到赵氏的那刻,眼里不由得一湿。
赵氏没想到会看到这副场景,愣在那处,半天回不过神来。
叶落秋整个人抖如筛糠,她第一个扑过去,跪倒地上推叶青山的身子,“爹,爹,你怎么了?”
但是无论她怎么推搡,叶青山闭着眼纹丝不动。
叶落秋不寒而栗,抖着唇角,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带了颤音,“爹,你别吓我——”
赵拓抬眸看她,眼神微微闪烁,声音暗哑,“阿秋,姑父他……”他哽咽了,后面话,他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