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来音心一颤,小心翼翼偷看他一眼,发现陆霄的脸色不好,是真的生气样子,不敢再蒙混过关,乖乖点头,“知道了。”
洞子里又安静下来。
傅来音很想睡觉,但她知道自己睡觉后有些不好的习惯,所以强撑着不愿意入睡。
这其实是一件不怎么能说清楚的事。傅来音发现自己有这种情况还是源于小时候有一次去陈婵家玩儿。
小学四年级,陈婵父母出差,家里没人,陈婵央求她去家里过夜。
傅来音去了。两个小孩兴奋得很,玩儿洋娃娃、吃雪糕、做游戏、看电视……直到夜里十二点都睡不着。
后来陈婵就放了自己很爱的一部动画片看,傅来音坐在她旁边陪着看,刚开始也挺津津有味儿的。但后来她实在撑不住了,瞌睡陡然来临,她就开始打瞌睡。
按陈婵后来形容的话说:“你打个瞌睡能笑死人。像闭着眼睛找床,这里靠一靠,那里摸一摸,还挑剔,明明都摸到沙发扶手了,躺了一会儿,闭着眼皱着眉又撑起来,睡一会儿,又开始找床……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就笑得肚子疼,凑过去逗你,结果你就抱着我不撒手,脑袋枕在我肚子上就睡着了,还不许我起来,一动就被你按住……”
陈婵当时似信似疑地问她:“你当时是不是故意的呀?其实没睡着,就是整我?”
然而傅来音不是故意的,陈婵说的场景她一点儿不记得。
原本她以为是特殊情况,是当时玩儿得太累的后遗症。但是后来她和傅爸傅妈出去旅游过几次,深夜看流星的时候这样的事发生了一次,晚上听音乐会的时候发生了一次,草地上聊天的时候发生了一次。
共同情况都是她想睡觉,打起瞌睡,进入某种状态后,就开始找人肉靠枕,非得靠着温温热热的身体才能安静下来,一靠上就熟睡,没靠上就一直找。
赵端绮最开始还笑她是没断奶的小奶狗,睡着了还要找妈妈,后来次数多了,就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带傅来音去看了医生。
但傅来音什么不良症状都没有,身体各项检查也非常健康,平时躺上床睡觉也绝不这样。医生只能说没什么大问题,可能只是一种独特的习惯。
后来傅来音为了避免自己在某些情况下尴尬,就很注意休息时间,不再让自己在没有床的情况下打瞌睡。
现在,她一下子想到了这个,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睡觉的了。
但是她已经劳累一天,晚上又走了那么久的山路,心力交瘁,想不睡觉是不可能的。
她只能故意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深呼吸几口气,对陆霄道:“我们能聊聊天吗?”
陆霄睁眼,看见傅来音“精神抖擞”,揉了揉眉头:“好。”
傅来音想了想,说:“他们说你当过兵。”
“嗯。”
“当了几年啊?”
“四年。”
“为什么没有继续当下去呢?”
“家人生病了。”
傅来音一顿,“那他(她)的病好了吗?”
陆霄摇摇头:“没有,死了。”
傅来音觉得自己踩到了雷,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陆霄倒是面色如常,解释道:“我奶奶,年纪大了,经不住化疗,查出肿瘤三个月后去世,我送的终。”
“哦。”傅来音点点头,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要在旦河村开馆子?”
“没什么想做的,她叫我守着老院子,就开了一个菜馆。”
“要一直开下去吗?”傅来音看着他。
陆霄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不想做,什么时候不做。”
“你的厨艺是跟奶奶学的吗?”
“嗯。”
“很好吃。”傅来音打了一个呵欠,“我足足吃胖了十斤呢。”
“后来又瘦了。”
两个人俱是一顿。为什么会瘦,因为傅来音后来躲着他不愿意去食堂吃饭。两个人不由自主同时想到宿舍那天晚上。陆霄隐隐的疯狂,让傅来音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她逃开了。
傅来音这一天其实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她今天晚上不愿意深想。原本是想通过聊天阻止自己沉进去,没料到会绕到这上面来。
陆霄见她不说话,阖上眼,“睡吧。”
“不要。”傅来音一瞬间来了精神,“我们继续聊天吧。”
陆霄眉头微皱,盯着傅来音看。
傅来音可怜巴巴看着他。
陆霄喉结动了动,“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放心睡。”
傅来音一愣,忙道:“我不是,你误会了。”我是怕我对你动手动脚呀,臭男人。
“聊什么?”
“……”傅来音一时也不知道再聊什么。
陆霄看着她,“来怀里睡?”
傅来音瞪他一眼,脸又不受控制燥起来。她默默燥了一会儿,等她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发现陆霄呼吸平缓许多,眉宇间疲惫明显。
傅来音默默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他今天搭帐篷,守学生,找人,全是体力活。他刚刚应该就已经很累了,却还陪着她说了那么久的话。傅来音也就沉默了一小会儿,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他就睡着了,足见多累。
傅来音静静看着他。
睡着的陆霄攻击性弱下来,连又长又厉的眉毛也多了些许柔和。
钱薇不止一次跟傅来音讨论陆霄的样貌,说他是气势强到让人忽略长了一张精致的脸。老实说,傅来音直到现在都get不到钱薇的夸奖。
她不觉得陆霄帅。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唇是嘴唇,没什么特别让人心动的地方。
钱薇把他的样子夸到天上有地上无。
傅来音睫毛抖了抖——也就……也就只有凶呀。却又想到陆霄凶是凶,但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应该也……没那么凶吧……
她把脸埋在手腕上,心里渐渐想远:奶奶生病了,为什么是当兵的孙子回家照顾呢?陆霄的父母呢?他跟着奶奶学做饭,是从小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吗?他……他为什么总是爱嘴上调戏人……傅来音突然想到这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怪,不嘴上调戏,难道她想他行动?
不不不……也绝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平时对她很冷呀,开学后又没见面,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傅来音乱七八糟想着,脑袋越来越昏沉,她几次使劲儿拍脸,还下狠手掐了自己几回,但她一个人这样坐着干熬,瞌睡来是早晚的事,挡不住的。
陆霄睡得其实不沉。他在野外睡过太多次,身体已经记住了野外睡觉的方式,当傅来音脑袋靠过来的时候他瞬间睁开眼,本能般躲了一下。
等他意识到靠过来的是什么,身体不动了。
傅来音刚开始是枕着陆霄肩膀。睡了一会儿,觉得靠着的东西太硬了,蹭了蹭,想蹭到软一点的地方去。
陆霄就看着傅来音小鸡啄米似的这里蹭两下,那里蹭两下,蹭到秀气的眉毛不自觉皱起来,蹭到傅来音调转方向,靠到身后的泥壁上,动了动,不动了。
陆霄:“……”
但没过一会儿,傅来音重新靠到他身上。陆霄喉结动了动,身体放松了点儿。为了让傅来音靠得舒服,陆霄侧了侧肩膀。哪曾想睡梦中的傅来音把它认为是离开的信号,伸手勾住了他。
陆霄身体一僵。随便靠靠是睡梦中无意识行为,伸手勾人就不是了。至少在陆霄眼里,此刻的傅来音应该是没睡着的。
“傅来音。”
傅来音变本加厉,不仅勾住了他的脖子,还找到了比肩膀稍微柔软一点的靠枕——陆霄的胸。
“傅来音。”陆霄的腮帮子动了动,目光沉沉,不辨喜怒,“不许吃我豆腐。”
傅来音在他胸膛蹭了蹭。
陆霄闭上眼,双手放在地上,心跳声震耳欲聋。
时间缓慢地过去,陆霄毫无睡意。这时候傅来音又动了动,她松开了他。
陆霄如释重负,但又像闹别扭的孩子似的,盯着她。
下一瞬间,傅来音倒下去,抱住了他的腰!
陆霄差点儿跳起来:“傅来音!”
第31章 人的心没有道理
“你装睡有个限度。”
“起来。”
“……你碰哪儿?”
“傅来音!”
五分钟后,陆霄确定躺他腿上的人不是装睡。傅来音枕着他的大腿,抱着腰,睡得香喷喷。陆霄额上青筋暴起。
五秒钟后,男人将她提起来,强行按在肩膀上,冷声警告道:“再乱动,丢出去。”
等了一会儿,傅来音乖乖靠着他肩膀,像是警告奏效了一样。陆霄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闭上眼。
又五分钟后,傅来音蹭回大腿上,再次抱住他的腰。
陆霄狠狠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傅美人儿毫无所觉,甚至将人抱紧了些。
陆霄:“……”
说好再乱动就丢人的陆某人再次凶神恶煞地将人提溜起来,按回肩膀上,顿了顿,长臂一伸,将人半抱住。
一方面自然是为了固定傅来音,另一方面……男人眼眸半垂,不辨神色。
十分钟后,傅来音眉头微皱,哼唧一声掰开陆霄的手,再次滑下去躺在他腿上。
刚刚才培养好睡意进入睡眠的陆霄脑门儿突突地疼,他伸手揪住傅来音脸蛋儿,拧了拧,又想下重手又下不得重手,面上表情狰狞,手上轻如摘花,他沉声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山洞里就他一个人醒着,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半晌,山洞里响起男人无奈的声音:“是的。”
揪人的手指松开,他轻轻摸了她两下,再无睡意。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太难说清。每个人的生命可能都有一个与生俱来的雷达,它自动扫描我们遇见的每一个人,并且在相遇之初就给了我们扫描答案。有些时候答案简单,喜欢、不喜欢,信号强烈,人跟着本能就做出选择。有些时候答案复杂,信号传递过多,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但是,混乱之中,答案有偏向,冥冥之中,我们跟着偏向走,渐渐读完答案,才知道——啊,原来如此。
原来我们之间缘分如此。
他见过许多女人,他不喜欢女人身上的矫揉造作,他不喜欢男女追逐游戏,他讨厌故作天真跃跃欲试你来我往。每一个曾经试图靠近他的女人,眼里都有欲望之光。□□、财欲、权欲、杀欲……见得多了,就竖起“生人勿近”的盾,既不想花时间了解别人,也不愿意别人了解自己。
一个人生活,很好。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充满恶意的。
旦河村小卖部,他抽了三支烟,她在身后偷看了他三支烟时间。
她怕他,又要看他,冰棍咬得咔吱响。估计又是不知道被谁推荐来看“帅哥厨师”的。
做老院子私房菜的几年,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小姑娘,吃饭是假,看人是真,看上了蠢蠢欲动也是真。
这使人腻烦。
他的冷,吓退一部分人;脾气臭,臭退一部分人;还有一部分人,他脸越冷,脾气越臭,越是尖叫兴奋,旁若无人。
他其实对这些小姑娘也毫无办法,只能恕不接待。
有人恼羞成怒,说他侵害了消费者权益,要告他,男人门一关,爱去不去。
他不胜其烦,见到瘦瘦弱弱傅来音第一眼,心里就已经皱起眉头——妈的,又来一个。
但是傅来音不是。
她是来了,跟在史闻身后,恨不得自己是空气,一眼不看他,他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她就缩一下。陆霄心里暴躁感更甚——老子又没欺负你,干什么怕成这样?我要吃人?
他起初并没有意识到他额外关注傅来音,他也并不觉得有些行为是在故意引起她注意,就是一股烦躁感,在他每次看到傅来音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地出现——他想她怕他,搞不明白她为什么怕他,又不想被怕,但看到傅来音对他的反应,又爽又不爽……
像个神经病。
直到她第一次朝他伸出爪子。他心里的烦躁感才稍稍消弭一点点。是了,你要靠近我,你得竖起你的战旗,你要让我知道,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
啊,原来如此。
我不是甲乙丙丁。你也不是。
从此以后,烦躁感不再是他见她的主旋律,占有欲才是。
星星之火,倏尔燎原。爱情来得又陡又峭,觉醒猝不及防,他甚至控制不住。
这朵娇弱的花,是他的。
陆霄看着傅来音的睡颜,手指从她鼻尖划过,停在她唇峰上一毫厘——但这个小笨蛋,先喜欢上了别人。
啧。是他的,就得所有都是他的。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给了别人的,要通通收回来,一点儿都不能留在别人那里。
他收回手,放弃将人第三次提上来——猛兽盯住猎物,从来都不是马上出手。它们匍匐入定,争取一击致命。这个过程,需要耐心。
傅来音是被冻醒的。她上半身暖和,下半身如坠冰窖,仿佛泡在湿冷的水里。
等她清醒后,她宁愿全身如坠冰窖。这是什么姿势?她居然睡在陆霄的肚子上还紧紧抱着人的腰!
而陆霄,整个人蜷在地上,上半身躺平了,腿蜷起来,以手作枕,眉头微皱,睡得十分不安稳,仿佛挣扎过许多次但最终向恶霸屈服你爱怎么睡怎么睡的感觉。
傅来音一瞬间恨不得钻进地里去——天呐,她最终还是做了这样的事!
等一下陆霄醒了后她该怎么解释!
傅来音受不了地闭上眼,脸朝陆霄腹部埋了埋——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