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这里有点空，有点寂寞，可能需要这么一盏灯。
慕凰在一大堆杂物，例如陈年的旧话本，偷偷塞进芥子袋的松子儿之间终于找到了“结魂”的身影。
她用嘴把它叼出来，放到了檀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盏古朴的油灯已经燃尽了它生命的光芒，现在有点冰冷。
慕凰找了个自以为最合适的地方把“结魂”给摆放上去，拍了拍翅膀，觉得她这个事儿做得真的巧妙。
现在她只要再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重新睡着，第二天苏梧看到油灯已经没了光芒，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
慕凰这么想着，正打算从檀木桌上跳下去，再重新回到苏梧的房里。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大殿外竟然传来了脚步声。
节奏平稳，步伐坚定，一听就是苏梧的脚步声。
慕凰焦急地在檀木桌上走了一圈，却没有找到藏身的地方。
就算苏梧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但是肯定不能让他在这里找到自己。
慕凰这么想着，却听到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而她还没有找到藏身的地方。
就在她左顾右盼之际，她的目光忽然瞄到了“结魂”的油灯盏上。
似乎……这里……刚刚好？
慕凰觉得这么做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但是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她一屁股坐进了灯盏之中，“噗”地变成了一簇灼灼燃烧的火光。
慕凰看着自己变成了明艳火焰的身体，觉得自己当真是太机智了。
简直完美隐藏了自己，还制造出了“结魂”并没有失去效用的假象。
她安安静静地扮演着一团火焰，然后看到苏梧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
他的身影在略带蓝色的波光下，有些高大模糊。
慕凰想他一定是出来找自己的。
所以自己更加不能被发现，一定要隐藏好，等他离开了再走，在其他地方装作“不经意”偶遇。
苏梧看到这个与他相伴了成千上万年的大殿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他走上前去，金色妖异的瞳孔中泄露难言的情绪。
慕凰逆着光，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只是敛息屏气，尽力当一朵小小的火焰。
甚至在苏梧靠近，带出一阵风的时候，她还配合地扭了扭身体。
诶……不对？
他不是应该看一眼就走的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慕凰眼睁睁看着苏梧走到檀木桌边，然后坐在了桌前，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或许也有可能是看着这盏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油灯。
然后，她看着苏梧的目光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柔软，对着“结魂”伸出了手，然后轻轻抚摸过了灯火的末端。
那是一团火焰中最炙热，温度也最高的地方。
慕凰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摸了一下，身体有点僵硬。
苏梧看着眼前忽然之间停止了跳动，忽然凝固的火光，面色依旧平静，让慕凰看不出什么来。
慕凰觉得照目前这个情形来看，苏梧可能并没有发现她。
毕竟谁能想到，她还能变成一团火藏在灯盏之上呢？
但是她没有想到，苏梧碰了一下灯火之后，就手腕一翻，将灯盏拿起。
慕凰：“……”
她现在觉得自己演得有点累。
苏梧重复着前世自己的动作，将“结魂”带着走回了寝殿之中。
慕凰只能勉强继续装作一团火焰，欲哭无泪。
可能苏梧就是……不怎么看得清楚路，所以需要一盏油灯来照明。
慕凰勉强扭过头，看到了苏梧美丽的金色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算了吧，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苏梧将“结魂”轻轻放到了寝殿的桌上。
慕凰全程保持懵逼状态，直到苏梧褪下了外袍，方才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油灯上“噼啪”炸出一粒粒火花。
苏梧半靠在榻上，扭头看着在“结魂”之上努力扮演一团火焰的慕凰，安静地垂眸，然后偏过头去。
慕凰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就算她知道了，她估计也不能相信苏梧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背过身去偷笑，是苏梧能做的事情吗？！
但是苏梧扭过头，没将脸对着慕凰，确确实实勾起了嘴角。
这真的是……太好笑了。
慕凰不明所以地看着苏梧的动作，觉得自己非常僵硬。
直到过了许久，苏梧终于躺下，闭上了眼睛。
慕凰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苏梧为什么没有去找自己，反正她觉得自己演得挺像的，苏梧好像没有看出来的样子。
她仔细观察着苏梧的脸，再次确认他确确实实又睡着了，方才从“结魂”的灯盏之上跳了下来，扑腾着翅膀又飞回了床上。
但是她又坠机了。
“啪叽”掉在了苏梧的胸口上。
她明明只是想瞄准枕头降落的。
慕凰晚上吃了那么多松子，这一下坠机存在感极强。
苏梧睁开了眼睛，看着耷拉着脑袋，头上一撮呆毛都垂下来的慕凰。
毛茸茸的一小团，正趴在他的胸口上。
慕凰感觉到苏梧的目光，摇了摇翅膀，打了个招呼：“嗨……”
苏梧垂眸看着她，薄唇微动：“你大晚上装油灯干什么？”
慕凰正在摇着的小翅膀忽然停顿，略显尴尬：“这‘结魂’它……”
“‘结魂’已经被用过了。”苏梧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间略显不安。
他担心慕凰从“结魂”的状态联想到自己的身世。
没想到慕凰的目光陡然间放亮：“你早就知道啦？那就好，我跟你讲这真的不是我弄的，说起来这事还跟泪有关。”
她趴在苏梧的胸膛上，絮絮叨叨地把北海冥狱之下发生的事情跟苏梧说了。
没想到苏梧听完，并没有显出什么惊讶的情绪，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定定地望着慕凰，确定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并不怎么美好的身世，然后启唇说道：“谢谢。”
慕凰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谢什么？”
没想到苏梧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而后闭上了眼睛。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还有。
“我爱你。”
慕凰头上的一撮垂头丧气的呆毛瞬间立了起来，显得精神万分。
哎呀，这个人真的是，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第109章 一零九
当慕凰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眼皮有点沉重。
其实她昨晚没怎么睡得好，所以早早地就醒了过来。
主要是昨晚苏梧那句话让她有点激动，甚至没有办法相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这导致她愣了许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梧已经安静睡下，闭上了双眼。
慕凰不敢再多动，只好老老实实地爬在苏梧的胸膛睡觉，但是却睡不着。
刚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就无限回荡着苏梧的那句话，极其有存在感地充斥着她的耳际。
慕凰拿翅膀勉勉强强盖住自己的脑袋，这才能暂缓自己的情绪。
就算睡着了，这睡眠也格外的浅，醒得也早。
所以当慕凰醒过来的时候，苏梧还未睁眼。
慕凰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薄唇安静地略微勾起，修长脖颈上的喉结看起来似乎有一点诱人，呼吸清浅且均匀。
她盯着看了许久，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准备扇一下翅膀把自己脑袋给盖住，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但是当她试图抬起自己的手的时候，却发现没有像所日那样顺畅了，反而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翅膀有点重，没有昨日的轻盈。
慕凰扭过头看过去，方才看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不知何时已经变回来了，现在一双手正搭在苏梧的腰际，而她本人的脑袋正靠在苏梧的胸膛上。
慕凰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
她这是在做梦吗？
不是说受伤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吗？
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无数个问号在慕凰的脑海中闪过，她暂且抓住了最关键的那一条。
趁苏梧还没有醒过来，她现在赶紧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于是慕凰再次抬起眼睛，偷瞄了一眼苏梧，然后轻轻地抬起手，把自己罪恶的手臂从他腰侧移开。
她昨晚还是一只小小的凤凰的时候，还能在苏梧胸口上打滚，称得上真正的小鸟依人。
所以一觉醒过来，怎么都变成这样了呢。
慕凰轻轻缓缓地将手臂抬起，从苏梧的腰侧挪开，就在她手臂完全离开的那一瞬间，苏梧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将手缩回来，却发现苏梧忽然翻了个身，所以她无可避免地被带到了他的怀里。
苏梧的手略微抬起，将慕凰的手臂重新按回了腰间，盖得严严实实。
慕凰的脸牢牢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又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苏梧，发现他还是微闭着双眼，一点儿要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应当是她忽然将手拿开，让他感觉到略微不习惯，所以才在睡梦中动了一下。
慕凰眨了眨眼，脸颊通红，再次往后挪了挪，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现在可比方才更尴尬了几分，等苏梧醒过来怕是解释不清了。
慕凰轻轻用力，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从他怀里拿出来。
她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布料的轻微摩挲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
这时一双略带暖意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大掌覆盖着手背。
动作精准无比，丝毫没有方才的茫然。
慕凰的手臂僵硬了一下，脸使劲往下埋。
这回苏梧是真的醒了。
终于，她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果然是醒了，一双好看的金色眼眸正盯着她看。
“早……早啊。”慕凰眨了眨眼睛，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和羞涩，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话。
她觉得自己应该理直气壮一点，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早。”苏梧的声音醇厚，低低地萦绕在慕凰的耳侧。
然而他的手还没有放开。
慕凰有点不安地动了动手指，试图解释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回来了……”
苏梧“嗯”了一声，还是低声说，仿佛耳语：“没关系。”
他低头看着慕凰光洁的额头，似飞羽的长睫，还有微微上挑的绯红色眼尾。
还是那么熟悉。
慕凰感受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没想到苏梧忽然低下头，离她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洒在脸颊和耳根。
慕凰顿时涨红了脸，心跳如擂鼓，闭上眼睛一头扑进了苏梧的怀里。
然后又变回了一只小小的凤凰。
她歪着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苏梧，扇了扇毛茸茸的翅膀。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变回来了，应该是太紧张的原因。
苏梧的手悬停在半空之中，轻咳了一声：“你误会了。”
他其实只是看慕凰的伤势到底如何，若是能够恢复人形，应当好得差不多了。
慕凰拿翅膀盖住自己的脑袋，假装什么也看不到：“我觉得我现在状态不太稳定。”
“没事。”苏梧站了起来，然后俯身将她毛茸茸的身体从床上捧起来，“今天还有件事要做。”
慕凰躺在他的肩膀上，有些不解的问道：“什么事？”
苏梧的面前，忽然雾气缭绕，如梦似幻，而后一颗散发着隐隐七彩光泽的珠子出现在半空。
慕凰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这颗珠子十分熟悉，但却一时没有认出来。
毕竟在之前，它可没有如此流光溢彩，而是泛着略微晦涩的光泽。
这是苏梧的蜃珠，内里以幻境描绘出了极域之中除遗族与修真界中人之外的百万条生命。
有些是极域的原住民，有些是经过漫长演化而产生的新种族。
而这些生命，都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死在了那场战争里。
鸟族之中的一支，渡鸦一族也举族死在了极域里。
“若是以前的修真界，灵气不足，他们这辈子都无法从蜃珠之中脱离而出。”苏梧将蜃珠从半空之中摘下，抬手轻轻摸了摸慕凰的脑袋，“但是现在，应当可以。”
苏梧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界桥，极域的狂风呼啸，风雪夹杂着寒意扑面而来。
他的衣袍临风而动，慕凰藏在他的衣领之后，跟着苏梧来到了真正的极域里。
那个荒芜的死地。
从黑雪山脚下迎着风雪跋涉，狂风吹起黑色的雪絮，露出森森的白骨。
慕凰抬头看着相交的两处黑雪山之间一泊岩浆，想到了从“裂天”之上脱困而出的沈灼。
来到山脚下那个连通极域与修真界之中那个空间通道，它被散落的飓风黑石堵住了入口，根本无法通行。
这里是现实的世界，并不是蜃珠之中的世界，所以引鸦的骸骨并没有被慕凰用石块掩埋。
骸骨上是空洞的双眼，和再也无法振翅的双翼。
慕凰没有仔细看，反而扭过头问苏梧道：“这两界之间的通道也该修复了吧？”
苏梧轻笑了一声：“应当如此，以后有时间慢慢修复。”
慕凰还是站在他的肩膀上，来到了黑雪山的山巅，一颗枯树立于山巅之上，其下是滚滚的岩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