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40.
他是滴水不漏的人。
滴水不漏的温柔,理性, 耐心。
谢小延活了二十四年, 生活里遇到过的所有,所有与苦痛有关的意外, 最戏剧化的情节, 令人长夜当哭的漫长时间, 堆叠在一起,对温别而言,都不值得书写。
他们全部的交集,是因为她足够不懂礼貌,而他又足够有教养。
她当然不信温别不知道, 那些有意或无意的细节, 足以令人弥足深陷。
谢小延的确有点害怕了,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来她的宵夜前分一杯羹, 她心里就像饮足了碳酸饮料, 过了发酵期, 在不停、不停地冒着泡泡。
日了。
真的日了狗了。谢小延完全能预见自己的未来。
朝着沼泽地一点点滑下去的未来。
她来的初衷是什么?
只想赚钱啊!
41.
谢小延鼓足勇气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遍确确实实沾了点无力。
“我怕我会太习惯了。”
她的手指交错在一起,有些无措地绞了绞。
从温别的角度看过去,她白皙的脖颈弯出了极为秀丽的弧度,那突出的骨骼与细腻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有一种柔韧的力度。
他似乎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仔细在考虑她的话。谢小延正略惴惴不安的时候, 就听见男人清清淡淡丢下一句:“别想太多。”温别转身便进了房间。
想太多??
谢小延闷闷地跟着进了屋,像只垂头丧气的企鹅。
这种垂头丧气的状态保持了足有小半个月,连《开挂东方梦之少年》能暂时恢复更新都没能让她恢复过来。
刨开这个不说,主要是因为最开始的一个意外:温别妄图强行扭转她的生物钟——只准她白天赶稿,晚上十二点半以后屋里不能再开灯。
谢小延听得头发都炸了,当时就拍案而起愤然道:“不行!我下午五点前起不来!”
温别靠在沙发软座里,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膝上放着一台电脑,整个人懒洋洋的,连带着看她都是轻然一瞥。
“好。”
他声线很是温和,令人想起雪原上的松林。
谢小延:……
这也太没有毅力了8?
但她也没多说什么,矜持点点头准备离开,就听见温别慢悠悠道:“你准备再写五万就完结吗?”
谢小延瞪大眼睛:“谁说的?至少还有60万!”
温别倾身捞过冰咖啡喝了一口,食指推了推银边镜框,藏在后面的细致眉眼闪过一丝笑意,薄唇形状漂亮得让人想倾身吻一吻。
谢小延默默咽了口口水,面上仍然维持着冷静。
温别:“在教堂睡着那次,你做梦了。为什么?”
谢小延:“……我怎么知道?那我下次再去两次就知……”
温别:“因为那天我也在。”
谢小延:“……”
温别仰头看向她,他的眼睛本来就好像会说话,定定望她几秒,谢小延直接迷失,她努力脱离那道视线想了会儿:“不是,我们不是试过吗,你不行啊。”
………………
谢小延还没意识过来自己发言问题有多大,就被一把扣住小臂,一阵天旋地转后,已经被股难以挣脱的力道压在了沙发背上。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整个人都傻了。
大哥你疯了又来撩我——这八个字还没蹦出口,谢小延就感觉双腿被男人的膝盖顶开,他双手撑在她身侧,寸寸逼近,清淡好闻的木质香钻进她感官,谢小延一下炸了,脑海胸口同时爆开烟花。
她双手推上温别胸膛,但是压根没用,她发誓她努力了。
谢小延根本无力阻止他越靠越近,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线条优越的下颌与喉结微凸的弧度近在眼前。
她闭上眼睛侧过了头。
温别却从她耳侧绕过,薄唇堪堪擦过她耳廓,语调温煦道:“谢小延,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还有,有些事如果你不想亲身试一试的话,最好不要,”他微微直起身子,温柔地将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垂眸望进她眼里:“随便说男人不行。”
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那温柔好像一层薄膜,底下掩着暗流涌动的情绪。
他温度偏凉的手指似无意,拂过她通红的耳垂。
小白兔似的。
谢小延眼一眨不眨,白皙漂亮的面孔上只余六个点:……
在谢小延快要被他吓的失智前,温别及时放过了她。
并且主动坐到了对面,恢复了平时君子端方的模样,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下。
因为那天在教堂,他在等她的时候也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看到谢小延的头压在他小臂上,后来又等了她半小时她才醒。
如果像谢小延一开始分析的,跟地点的关系不大,那剩下的确还有一个没有做到的变量。
温别说到这里适时停了停,欣赏了几秒谢小延从宕机,到逐渐清醒,恍然大悟的过程。
她面部表情是真精彩。
谢小延:“所以,那个缺少的条件就是……”
她试探地挑了挑眉尖。
“得……碰到你?”
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确满足了这个条件。
谢小延难得陷入了沉默,处在天人交战的纠结里。
能成功当然好,但是这个事也太冒险了,可别从一起睡变成一起睡了,那她真是得不偿失。
温别的一声轻笑把她拉回了现实:“不用担心。”
谢小延抬头,眼里藏着些期待,他应该也不想自己的清誉受影响吧?!那应该能想出点办法?
温别:“我不一定答应你。”
谢小延:“……”
温别慢悠悠道:“如果你不改掉你半夜干活的生物钟,你可以继续跟史迪仔睡,等下次写不出来,就可以完结了。”
谢小延:“…………”
她错了。
这男的不仅有毅力,还不是一般的有毅力。
-
半个月后,人间游魂谢小延同志坐在烤肉店里,连五花肉和可尔必思都不能吸引她了。
祝里只好肩负起了烤肉的重任,边投喂边吐槽:“不是,那他说什么你就听啊?你晚上在你自己的房间,啊那他还能硬挤过来不成?”
谢小延把头搁在手臂上,两眼无神:“呵呵。”
她现在才懂得,什么叫自由价更高。
温别到了十二点半关灯不说,连网都直接卡了,八成是弄了信号屏蔽器。而且有一天她实在手痒,白天更新完,晚上睡不着,干脆抱着电脑跑到厕所写《复刻》,然后第二天就温别就把她拉到健身房晨跑,直接把她塞给了一名身材爆好的女私教。
谢小延回去就瘫了。
关键是他道理还一套一套的,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人连自己的生物钟都控制不了的话,还想控制什么?各种各样俗套的理论从他嘴里过一遭,听着都好像不做就影响了祖国建设社会主义的大业。
“来,张嘴,啊——”
祝里刚完结不久,正是耐心最好的时候,看见谢小延这幅鬼样子,直接上手喂她了:“你也别太在意了,我跟你说,这就是缺什么补什么,你也要可怜可怜他。”
谢小延差点没呛死:“我可怜他?!”
她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把香菜:“我可怜他什么,长得好看脾气好?投胎厉害又有钱?”
祝里把自己手机掏出来,解锁后调出了个页面,往桌子上一拍:“喏。”
谢小延狐疑地拿过来看了眼,往下又拉着翻了翻。
那是一个四十多页的扒皮贴,从温氏及周围复杂而盘根错节的关系入手分析,把温别被迫上位、毫无话语权的局面解析的那叫一个详尽,主要是预言温氏要如何倒在无能温吞的继承人手里。
祝里打了个呵欠,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么看了那么久?怎么样,现在好一点了吧?自己郁不得志、能力平庸的人,就喜欢往下颐指气使,这很正常。你想他周围哪有会听他话的……”
谢小延把手机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搁。
她夹了片牛舌,轻笑了笑:“这种小道消息有什么可信度?”
祝里看了她一眼,后知后觉:“怎么了?你不……”
她还没问完,旁边就有一道男声在叫谢小延名字,即使在这人声鼎沸的嘈杂环境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声音里充满惊喜。
“你也在这?这么巧!”
谢小延却根本无暇分心,草草点了下头,冲对方礼貌地微笑了笑——是老同学还是老朋友她也顾不上,跟祝里打了声招呼:“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她坐公交晃回了酒店附近,下了车又走了快二十分钟,才看到K.T的烫金名字。
谢小延胸闷,而且知道这股胸闷从何而来。
那帖子里的话实在不好听,充满了恶意的揣测与嘲讽。
她没有去细看那几十页评论,但是匆匆一翻,都能看见里面附和赞同的言论,好像发帖的人是公示了什么真理一样。
谢小延心烦。
回去后她没有进房间,在黑暗中的沙发上坐了很久,望着玻璃幕墙外的江水与繁华夜色,胸口堵满了石头。
网络的威力她也不是没见识过,最近恢复了日六千的更新,下面依然有一半多的人留言毫不客气。谢小延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总有些人的戾气无处发泄,有则改之无则去你妹就好了。但原来被一本正经地瞎编排,比被直接骂到脸上更恶心。
今晚是谢小延提前约好的大日子,本来她还担心温别在外面忙事不回来,她上次梦过的转折已经写到了第二个瓶颈。
梦魇已经渐渐清晰地独立于男主的生活,她上次在梦里感觉到男主身边似乎没有新的女性角色了,但是好像又多了哪个角色,男主的生活就像无数暗格,她想出来的,永远都不会是故事最好的走向,只有梦能帮她。
或者说,只有温别能帮她。
可谢小延却觉得有点累,她仰头靠在沙发背上,一动不动。
-
温别进门的时候,以为她已经睡了,便放慢了脚步,结果在客厅就停住了。
他无声走近,从沙发背后绕过去,本来以为会看到睡姿欠佳的人,唇边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蔓延开来,就在黑暗里对上一双眼睛。
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覆着层淡淡的水膜,不知道是困倦还是悲伤。
她就那么看着他。
温别已经适应了黑暗,他能清楚看见她仰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明是倔强的神色,眼底却铺满相反的情绪。
是一触即碎的月亮,是黎明消逝的潮汐。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的难过。
但是温别忽然有一种冲动。
掩上她的眼睛。
好像这样就能抵御其他更深的欲望。
替之杀伐的欲望,代她承受的欲望,还有……
亲吻她的欲望。
第二十三章
42.
温别最近忙的焦头烂额,老人家说是不去公司见他就急救室见。
但去了能有什么大改变呢?多方博弈, 局面早就陷入了胶着, 看准了要在空档时把他拽下来的人,多得能从总部一路排进黄埔江底。
他观摩吵架观摩了快两周, 律师私底下跟他说, 能不出面就还是不要出面了, 这段时间出现容易被人抓把柄,所有人都在等着新继承人出点差错,再微小也能落人以口舌,翻出惊天巨浪。
温别让他们放宽心,专心在瑞士那边的案子。
比起其他心里多少装着公司的高层, 那个生了他的男人才是不顾一切的疯狗, 隐患要大得多。光他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多少狗仔,温别怕是数都数不清。
温别白天和晚上都在公事里泡着,虽然只是看着, 也很费精力。等吃过晚饭, 又在外面把《明官》三天的更新提前赶出来, 合上电脑那一刻他太阳穴都有点隐隐抽疼。
尽管不想承认, 但是潜意识里他非常清楚,在外面刻意待到那么晚的原因。
想等她睡了。
想装作没有这个人。
现在看起来不太可能。
43.
也许屋内恒温对她来说温度过高了,温别瞥见她穿了件白色短袖,跟灰色睡裤明显不是一套。
一件非常普通的白色T恤,领口却刚刚好卡在锁骨下端,那一段凛冽斜飞入肩的瘦削锁骨, 像对蝴蝶,懒散地飞着,随意地停留。
她看上去很委屈。
委屈得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怎么了?这样躺着?”
温别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收成拳,他垂下眼睫,掩住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真实意图,嗓音轻柔好听。
谢小延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连带着眼眸也眯了眯,压住万分不悦,而后转开了眼。
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温别溢出一声轻笑:“没什么是什么?”
有什么在谢小延心口鼓涨着,那股郁气已经由不忿化散了,分涌在四肢百骸。
她要怎么说?大哥我被黑你的人气死了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谢小延很快在心底大声否定了这个答案——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建设精神文明的时代,一个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当然要有基本的是非观、廉耻观!在网上颠倒黑白的人有吗?没有。她为正义生气有错吗?没有!
温别跟他们笔下萎靡软弱吃软饭的少爷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吗!
谢小延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恨不得抄起键盘跟对方大战八百回合决战紫禁之巅。
“我都说没什么了,”谢小延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往外冒:“今晚你有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