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秘密
再怎么疑神疑鬼,城也还是要进,人也还是要见。
裴景行本就有了些成见,最后见到韦胥和他身后那群仓皇如被猫追怕了的老鼠一般的官员后,更觉得甘州这地方太没谱了。
“韦某仰慕裴元帅许久,今日一见三郎君,果然虎父无犬子,听说幽州大捷,多亏了裴小将军……”韦胥洋洋洒洒地说了下去。
裴景行脸上挂着的礼貌性笑容慢慢变得僵硬。
韦胥继续道:“甘州物华天宝,得天地庇佑,承大昭开德气运,感圣人之恩泽,上下军民同心,便没有过不去的难关,又得裴小将军相助,必能……”
林菁作为随从,淡定地看着韦胥打官腔,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在裴景行的耐性快要告罄的时候,韦胥身后的一个参军弱弱地打断了韦胥:“刺史已经备下接风酒,不如咱们坐下慢慢聊。”
“不必了。”裴景行冷冷地掐断话头,“酒有的是机会喝,我的兵长途跋涉,需要安置,还请刺史给行个方便。”
韦胥能屈能伸,立刻道:“营寨已经搭建好,我令人带你们过去。”
裴景行点头告辞,临别时韦胥又犹犹豫豫地将他叫住:“其实韦某与裴家也有些渊源,不知裴小将军可记得吏部侍郎佟熙,他的夫人正是韦某表姐。”
“当然记得,韦刺史不必远送,明日我自会带参军前来交接,大家都是为圣人做事,为了甘州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还请韦刺史不要见外,把我当做晚辈即可。”裴景行绷着的冷脸立刻融化,语气也和风细雨起来,变脸之快令林菁大为惊讶。
韦胥终于高兴起来,说道:“那韦某便等裴小将军大驾光临了,请。”
裴景行一路都不再说话,倒是他身后一个名叫朝晖的年轻人策马上来,负责与那引路之人搭讪。
直到出了城门十里外,一座营寨出现在眼前,来带路的人离开,裴景行交代人有序地搬入辎重、帐篷、马匹牲畜等,然后一个眼神甩过去,将林菁带到旁边。
“这韦胥有问题,甘州更有问题。”裴景行张口就道。
“何以见得?”
裴景行扯下头盔,烦躁地扒拉两下头发,眼睛盯着地面道:“你听见他提佟熙了吗?”
“跟你家有亲戚关系?”经历过左平的洗礼,林菁对他们上层的联姻已经很习惯了。
“还没,不过也快了。”裴景行自嘲地一笑,“我阿娘走得早,阿耶一直没有续弦的意思,只要他不想,谁敢逼他啊?所以主意就打到我们兄弟三个的身上,我阿娘的娘家姓卢,范阳卢氏听说过吧?世家联姻是不可能只因为死了一个人就被打破,阿娘过世后,就轮到大兄娶卢氏女,二兄也跟义国公家的女郎定了亲,可惜的是,我大兄在一场战斗中残了腿,势必不能继承家主的位置,这样一来,二兄和我便成了别人眼里的目标,他们还准备嫁一个卢氏女进来,人选还能是谁?佟熙的夫人也姓卢,韦胥这是提前跟我拉关系呢。”
“所以说你已经定亲了?”
“当然没有!我阿耶替我挡着呢,可这逼婚的嘴脸,太恶心人了我跟你说。”
林菁对这种事也没什么经验,她看着裴景行一脸丧气,尝试着劝道:“也许卢家的娘子也不错呢,你可以先见见再说……”
“我见过。”
“……”林菁一脸诧异。
“长安的宴会非常多,只要长辈想撮合,见一面有什么稀罕,就算我不想见,也逃不脱被安排的命。我不明白这世道,不管喜不喜欢对方,说嫁便嫁了,说娶便娶了,我是个人,还是个猪都不重要,她究竟想不想嫁我也不重要,只要我是裴家的嫡子,只要她是范阳卢氏的嫡女……真是操蛋!”
林菁好心提醒道:“就算你在甘州躲了几年,回到长安之后,只不过是又换了一个卢氏女等着你。”
“你这么一说我后背凉飕飕的。”裴景行打了一个寒颤,“不提这些了,反正韦胥的坑我不准备跳,明天先去摸个底,一切都等我给陇右道的军使范允麟去了信再说。”
“这位跟你沾亲吗?”
裴景行白了她一眼,“范允麟是有名的孤臣,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他家的嫁娶全都往寒门去寻,都说他是沽名钓誉之辈。”
林菁一边鼓掌一边道:“啧啧,不与人同流合污就是沽名钓誉么?小团体真可怕。”
裴景行冷笑道:“你现在可就在我裴某人的小团体里呢。”
“那一定是你误会了,如果有小团体,那也是我林某人的,望你知。”
裴景行气个倒仰,一直到两人回到军营,他都没跟林菁说一句话。
林菁照旧在大帐篷的旁边搭建自己的小帐篷,又询问过附近的水源方向,跟着火里吃了一顿午饭。
算了算,自己离开长安也有一个多月了,甘州已经下过几场大雪,周围银装素裹,更令她想家。
小时候总是盼下雪,雪过后就是年。
过年的那几天什么烦心事都不用想,不用省吃俭用,有新袄穿,有花灯看,围着火炉吃烤梨子,还能吃到姑姑做的,甜丝丝的冰糕。
把火炼和备马、驮马安置好后,她又见到裴景行的亲兵。
真没看出来,裴景行还挺粘人的。
专门伺候裴景行的亲兵足有一百多人,他的帐篷搭得最快,但他却没有进去,在外面等着林菁,见她到了,指了指里面。
“进去。”
林菁怵都不打,直接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裴景行不知道被刺激了哪根筋,跳脚道:“让你进你就进,是不是傻!”
林菁在帐篷里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相信你啊,怎么了?”
裴景行:“啊……没什么。”悦耳,中听,通体舒服。
“再说你也打不过我。”她接着道。
“你信不信出来我打死你!”
林菁环视了一下帐篷,布置还是老样子,她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屏风后面放了一个半身高的木桶。
里面是干净的、散发着热气的清水。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水面,那微烫的触感让身体突然泄了劲儿,林菁看着帐篷外的身影,低声道:“有心了,谢谢。”
裴景行瓮声瓮气地道:“我有事出去一趟,门口让人守住了,你……不用着急。”
“好。”
这些上层子弟真是可怕啊,林菁想道,他们若是真的想关照一个人,便一定能让人心服口服,她一个女子在这军营里有诸多不便的地方,尤其个人清洁上的事,又是在冬天。长途劳顿后的一桶热水,洗去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压抑感。
林菁拆了发髻,脱去厚重的毡衣皮甲,解开了长袍,露出白布裹胸。
她咬着下唇,手伸到腋下解开长结,“呼”的一下,被挤平的前胸突然膨胀了起来,大坨白腻的雪肉弹了出来。
这解开束缚后的舒畅感觉,若不是还咬着唇,她一定会忍不住发出叹息声。
林菁有些恼意看着胸前。
“都束得这样紧了,怎么又变大了。”
她发育得比同龄人要早一些,因为从小练武,这发育还带来很多不便,所以林菁打心底里不想这俩玩意儿再长了。
可惜事与愿违。
十五岁少女的纤细身体,实际上有着极为傲人的曲线,那是花蕾之上最迷人的部分,也是林菁最不为人知的、带着某种甘甜的秘密。
帐篷里太冷,她身体微微颤栗,不再多想,立刻滑入木桶中,让热水完完全全覆盖自己的身体。
木桶旁边有一个木盆,热水上浮着一只瓢,地上摆放着澡豆、皂角等物,屏风上挂着一条未用过的白巾。
她仔仔细细地洗净了头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没放过身上的每一块肌肤,最后用澡豆洗好,用瓢舀了木盆里的水彻彻底底地冲洗了一遍,最后擦干身体,穿回原来的衣服。
裴景行在不远的操场指挥士兵搬入木马等训练物品,他听见主帐方向传来亲兵的声音,回头看过去。
林菁正在跟守主帐的亲兵说话。
她的心情应该很不错,脸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清透白嫩的肌肤带着水润的光泽,从小巧的鼻尖到微带粉红的耳后,无一不美好。他没想到,沐浴后的少女,有着羞煞百花的好颜色,胭脂调制不出其中万一,突然绽放在这冷峭的军营中,是梦里才有的旖旎风光。
他突然有点后悔。
应该让她夜里再过来,不让人看见,可那又……那又不太好,嗨,这叫什么事!简直乱七八糟!
裴景行看着林菁不知对那两名亲兵说了什么,俩人都是面红耳赤,连连摇头摆手,她又说了什么,两名亲兵坚持,她才离去。
那一路上,有不少人都在偷偷看她。
裴景行也不管身边的副将在说什么,他大步流星地走回主帐,直接问道:“她说了什么?”
亲兵回道:“她想收拾一下主帐,那样的体力活怎么能让她来干,将军,还是我们来收拾吧。”
“不用你们。”
裴景行进了帐篷,里面的空气又湿又热,他不自觉地走到屏风后,林菁收拾得很干净,除了水,没剩下什么。
皂角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钻的不是鼻子,而是他身体里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个角落。
令他整个人都躁动不安起来。
“真是活见鬼了!”裴景行揉了揉鼻子,他觉得这个帐篷变得十分可怕,自己一刻都不能多呆,立刻转身出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据说有人看到一个黑影,扛着一个巨大的物件飞出了营寨。
从此后,山林野人的传说成为了许多人的睡前小故事。
林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没想到吧,我女主不仅女身进军营,而且还是个大CUP!!哈哈哈,又是日常怼小裴的一天。
第17章 苟且
第二天,林菁又被叫到主帐。
裴景行:“跟我进城,看看韦胥怎么回事。”
林菁打量了一下裴景行,发现他眼底带了些许乌青,忍不住问道:“倒个洗澡水有那么复杂吗?没睡好?早知道还不如让我来。”
裴景行哼哼冷笑道:“没见过你这么不拘小节的,女儿家贴身的东西能随便给人碰么?我好心好意帮你的忙,说风凉话不怕闪了舌头!”
“……那你不是也碰了吗?”
裴景行:“我没碰!我就碰了外面,里面是用刷子刷的!”
林菁笑得眼睛都弯了下去,“谢谢你,走吧,今天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不过,甘州的问题解决了,对你我都好。”裴景行说到正经事的时候,眼中熠熠生辉,可见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林菁:“我一直想问,你一直带着我,不怕人家说闲话吗?”在幽州大营的时候,他尚且还要面子,现在显然是完全放开了,根本不避讳其他人的目光。
裴景行对此嗤之以鼻,他不屑地道:“可笑,我启用一个谋士而已,管你是男是女,我只在乎结果罢了。”
世人对女性本就苛刻,连带着与女人相关的,都带有贬低的色彩。如果为裴景行出谋划策的是一个男人,谁会说闲话呢?恐怕还要夸上一句知人善用。
可现在,跟在裴景行身边的,是林菁。
她昨日就已经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多是说裴景行没本事,居然重用一个女人云云,更不可理喻的是有些人兴致勃勃地编排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一个个都亲眼所见,用词不堪。
多新鲜啊,男人辅佐王侯,能被传为佳话,她跟裴景行来甘州,便成了腌臜事。
她心里是有一股不甘的,如今看裴景行比自己还洒脱,也定下心来。
甘州,是得好好谋划一下。
昨夜,林菁其实也没睡好,她在帐篷边角起了一个沙盘,推演到了大半夜,心里总算踏实点了。
她一边骑着马一边跟裴景行分析道:“甘州情况比较复杂,这跟刺史无关,而是地理位置决定的。打个比方,西突厥和吐蕃就像两张饼,而甘州就是两张饼中间夹着的那块肥肉,唯一令人顾忌的,就是肥肉的主人还没死。”
裴景行摸着下巴道:“朝堂收到韦胥支援甘州的请求,这才将我调来,他这么遮遮掩掩的跟我扯关系,莫不是做了亏心事想让我帮忙?”
林菁笑了笑,继续道:“你见过长安的官吧?你看甘州的官跟长安的官有什么不一样?”
“精神状态不同。”
“长安的官,在天子脚下食君俸禄,纵有艰苦的地方,但为人却是有底气的;甘州的官,精神萎靡,从刺史到小吏,都透着一股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息,能在大昭朝做官,性格应该都不是懦弱的人,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受了西突厥和吐蕃的夹板气?”
“不,是大昭。”
裴景行忍着说“不可能”的冲动,等她的解释。
“这就涉及到了大昭对外的政策,我能得到的确切消息,都来自十五年前,现在能知道的也不过是皇榜上的内容,我先推测一下,你姑且一听。”
“你说。”
“十五年前,我阿耶在的时候,无论是西突厥和吐蕃,都不敢犯大昭之境,那是因为武力上的绝对压制,在我家出事后,这两边不反弹是不可能的。面对这种情况,朝廷只能选择两条路,一是继续武力弹压,二是让出利益求和。近十五年大昭很少出兵,很显然,李茂选了第二种。从他选择孤臣范允麟坐镇陇右道,说明他一直不信任军队,我想,他上台后,你阿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至少我没有看出来圣人有打压阿耶的倾向,裴家所得的赏赐一直傲视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