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颔首道:“明白。”
“这其中,如遇到拔延部和苏农部,可就地灭之,如遇到执失部和舍利吐利部,不要妄动,先通知我。”
“喏。”
众将离开中军主帐,只有左平和裴景行留了下来。
“你还没给中军安排任务,”左平走过去看着她身前的地图道,“别告诉我,你又想以身涉险。”
林菁笑道:“富贵险中求。”
“可我却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并不是草原。”裴景行在一旁抱臂道,“这个冬天很冷,在分兵的时候,想必是今年最冷的时候。”
林菁食指敲着案几道:“他们应该不是傻子,不会以为我分配完了行军路线就算完事了吧?卸磨杀驴还太早了些。”
左平大笑:“陛下给了你可以调集北境所有军队的兵符,再晚些,你就要君临北境了。”
林菁搓了搓手道:“不管了,五日后行军,先弄点好吃的吧!”
左厢军的营地里,薛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帐子,只是疲惫还不算什么,他现在满手生了冻疮,十指连心,动一下都疼。
亲兵跟在后面,在行李箱里找冻疮膏,翻了好半天才道:“郎君,膏药不见了!”
薛敏气煞,斥道:“守帐子的人呢!”
一名亲卫冲进来跪下道:“行军的日子已经确定,校尉把所有人都叫去,所以没能看好郎君的帐子,小人罪该万死!”
薛敏一脚踹过去:“什么校尉!他叫你你就去?连你也敢看轻我!”
亲兵们知道他在撒邪火,不敢顶嘴,带着盔甲下跪,苦不堪言。
薛敏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昏了头,真是好日子过够了,居然答应阿耶来昭武卫,为了让他能从军,还特意派十一娘去见林菁。
结果来了这里,义国公薛明卫嫡孙的名号也没想象中那么吃得开,来这里的勋贵子弟多了去了,大家也都知根知底,谁也不能糊弄谁。他父亲这一代因为圣恩没有降爵,到他这一代肯定是要降爵的,有些话说出去,便没那么有底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些人都是狗眼看人低,昭武卫从南向北行军以来,营里又脏又累的活都是他和他的亲兵去做,有一次剿匪,他带来的一百二十名亲兵折损了三十名,更是削弱了他的实力。
薛敏不得已,也开始放低了身段,开始结交起朋友来。
可惜能入薛敏眼的人不多,他倒是有心跟左厢军的大将军左平结交,但他混到现在还只是个队正,靠着亲兵保住了甲级功勋就不错了,根本够不上跟左平接触的资格。
心里只有暗暗恨林菁。
明明当初是祖父把她和她兄长救下来的,他现在在她的麾下,居然连一丝情面都不讲,简直狼心狗肺!
薛敏正在生闷气,这时候,一名容貌俊秀的青年挑开门帘,看着跪了一地的亲兵,笑道:“薛兄这是生的什么气?哎,你的手怎么冻伤了?我这里正随身带着药膏,赶紧擦一擦,免得更严重。”
“陈兄弟,你来了。”薛敏迎了上去。
陈莽是他在左厢军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两人都在谭治的骑兵团里,这也是左厢军里出跳荡团之外最好的骑兵团,连他的亲兵都只有五人能经过考核,他能进来,还是托了陈莽的福,直接找到谭治说了情。
陈莽看着薛敏的手道:“以后可得仔细保养了,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听老兵说,在幽州还不算什么,等五日后进了草原,连个能躲风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才叫难熬,唉……”
薛敏露出愤懑的神情道:“我听说了,本来左虞侯军的席彪建议春天再出兵,偏偏她好大喜功,要趁着风雪行军,哼,她自己前呼后应,可就没想过底下人的辛苦,不是我说,这样的人居然能坐上昭武卫大将军的位置,我是不服的。”
陈莽笑了笑,他从袖口拿出一个油纸包,塞给薛敏道:“薛兄果然是薛老将军的后代,刚正不阿,令人敬佩。还没吃晚饭吧?我刚去了一趟谭校尉的帐子,刚好分到一个鸡腿,特意给你带过来。”
薛敏感激地道:“难为你有心了。”
“都是经过生死的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陈莽拍着薛敏的肩膀,看着他飞快地扯开油纸包,顾不得生冷油腻,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鸡腿。
陈莽微微撇了撇嘴。
义国公这一脉是真的不行了,薛成荫还勉强靠着薛明卫的面子袭了国公的爵位,到了薛敏这一代,如果再没点建树,迟早会变成末流勋贵,最后挤出长安的勋贵圈子。
所以薛成荫想法设法地让薛敏进了昭武卫,只可惜薛敏真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武艺不精就罢了,操练也做不好,兵法还背得一塌糊涂,干活的时候拈轻怕重,打 仗的时候缩得比谁都快——从南到北那么多场战打下来,谁家的亲卫没有折损?就他叫苦不迭,好像军营里都欠了他多少人命似的,居然还想去找左平告状,认为所 有人都针对他一个。
他也不想想,左厢军里的勋贵刺头是最多的,这些人谁都不服,到了左平面前不一样缩得跟鹌鹑似的,如果不是左平有意照顾着他,早就不知道被人套多少次麻袋了。
左平是看在谁的面子上罩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不是林菁?
他可念过一分好?就这么个浑人,还目中无人,成天在帐子里顾影自怜,快能自己搭台唱戏了。
薛敏几口就把鸡腿啃了个干净,那骨头棒子还在嘴里重重的吸了一口油水,这才丢到一边。他擦了擦嘴道:“味道还不错,只是可惜了,若是用盐再腌得久些,最后挤些橘子汁上去,才叫甘美。”
陈莽赞道:“薛兄果然是通身的贵气,骨子里的风雅人物,我可想不到这些,只吃得牛嚼牡丹罢了。”
两人哈哈大笑,薛敏挥袖令亲兵退下,在包袱了找了两条肉干,分给陈莽一根,细细地磨着牙。
薛敏道:“等回了长安,我一定好好款待陈兄弟,这份同甘共苦之情,我此生都不会忘。”
陈莽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只叹薛兄是性情中人,如果不是你傲骨铮铮,哪用得着吃这份苦?”
“此话怎讲?”薛敏问道。
陈莽呵着寒气道:“若论这昭武卫里,谁最该享受那好位置,莫过于薛兄,你看看中军那上官兄弟二人,仗着有大将军撑腰,何等威风!还有那宫白潼、哥舒泰、 符辛……也都是与你相当之人,却因为善于吹捧,在中军里混得风生水起!这一次兵分六路,只有中军是她自己带着,可不正是为了抢军功准备的?反倒是薛兄你, 明明家中与大将军有恩,却不求回报,自个窝在这左厢军里受气挨冻,要我说,何必便宜别人,薛兄就该去找大将军要个说法!在这里当个小小的队正,几时才能出 头,平白埋没了薛兄的人才,这才是昭武卫最大的损失和不公!”
薛敏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陈莽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进了他的心,顺得他服服帖帖。
是的,不公,他本不该受此待遇!
薛敏道:“陈兄弟,听你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我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简直不知所谓,现在终于有了方向。”
“薛兄本是灵透之人,只是太过耿直,迟早都会想得通。”陈莽含笑道,“咱们那位大将军是个沽名钓誉之人,薛兄若是要见她,莫要论公道,只讲情分,这样才能真正拿捏住她的软肋。”
薛敏击掌道:“说得在理!”
陈莽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薛兄做正事了。”
薛敏也起身相送,在即将出门的时候,陈莽突然转过身,不经意地道:“听说林大将军从不饮酒,我记得薛兄带了几包好茶,倒是能投其所好一下。”
薛敏恍然大悟:“怪不得中军甚少有酒宴,多谢陈兄弟提点。”
薛敏的行动迅速,以家中书信为名义,求见林菁。
她答应了。
第158章 风向
薛敏一边向林菁展示自己烹茶的技艺, 一边道:“阿耶在书信里提及林大将军, 说起祖父过世前, 留下遗言,因薛林两家世交, 让薛家儿郎多多亲近大将军,可惜到了我这一代,兄弟们各有去处,只有我资质鲁钝, 送到林大将军身边接受指点,在左厢军已有了两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菁心道, 你可真敢说,薛明卫把丧子之痛转移到林家身上, 只怕要恨死林家了, 怎么可能让你们亲近林家人,说这些都是虚的,想进中军才是目的吧?
“听闻你在左厢军谭治麾下,任队正一职, 可还习惯?”
薛敏听后气结,都两年了你问我习不习惯?
好在他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 不会在林菁这里撕破脸, 当下从木勺扰出热汤浇在茶末上,端给林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的确已经习惯了风霜雨雪的日子, 每日操练,回到帐子里什么都不想, 挨着枕头便睡着,与从前的日子完全不同,就连这顶级的蒙顶石花都顾不上品尝,正好这一次献给大将军,请尝尝我家祖传的烹茶技艺。”
林菁接过茶汤。
庄情曾经跟她说过,酒和茶都是下毒的好道具,因为液体比较浑浊,口味也很重,可以掩盖药物的粉末和口感,尤其是茶,因为有浮沫掩盖,最是令人不防。
她右手无名指和小指里分别藏了两种药粉,一种是绿色的,撒入酒水或茶水中之后,若是发现里面有絮状物,则为迷/药;一种是白色的,若是含有毒药,水中则会呈现黑色。
林菁不动声色地将绿色粉末弹入薛敏递给她的茶里,立刻发现里面生出几缕絮状物,便知含有迷/药。她也不戳破,饮了茶之后,用衣袖擦嘴,将茶水都吐了出去,又将茶盅放下。
她看着薛敏继续夸夸其谈,向她诉说自己的包袱,猜到他大概是被人借了刀,要知道对方的后手,还得跟着对方的思路走。
而且她想看看,在这中军主账,对方要如何对付她。
薛敏正口沫横飞地说着他的远大抱负,便发现林菁垂着眼眸,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
很奇异,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对方是在装晕色诱他,真是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女人,又隐隐因为她对自己的青眼有加而自得。
所以薛敏没有立刻出去呼唤亲卫,他弓着身子,走到林菁身边,把她的头托起来,毫无诚意地小声唤道:“大将军,你这是怎么了?醒一醒?”
他看着林菁,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以往远远看林菁,一身盔甲或者男装,面色不改地发号施令,再好看的脸也是冷硬无趣,可现在已是就寝的时间,她只在发顶挽了一个小髻,簪了一根样式寻常的杏花银钗,下方的发丝披散开来,终于有了属于女子的柔媚。
她身上穿着一件兔毛长皮袄,雪白的绒毛从袖口、衣领透出来,软和和地托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她紧蹙着眉头,眼眸紧闭,娇弱地伏在地上,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他突然想到,对方在这个时候召唤他来,是不是就有那方面的意思?
“你这小娘子,是不是对我……”薛敏身体火热了起来。
他不缺钱,可以时不时地去浣衣院找最好的营妓灭火。
但那些庸脂俗粉如何能比得上林菁?莫说她的模样勾人,这大将军的身份才是对男人最大的诱惑,想想看,统领七军,手持兵符可号令大昭北境所有兵马的北伐大总管,若是把她骑上一骑,在床上征服这只胭脂虎,可真是男人的终极享受了。
薛敏握着林菁的手腕,他鼻孔里喷着热气,胡言乱语道:“你早该从了我,今晚一过,我就调到中军主帐,哈,我就说,女人怎么离得了男人,你是不是想我很 久,盼着我来找你?这样也好,咱们在这军中做一对快活鸳鸯,等到回了长安,我就安排你进国公府,从此你就是我薛家妇,从此本本分分地,跟红儿和玉娘她们几 个一起……”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后颈一阵剧痛,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我都快听不下去了。”陈莽握着刀鞘,哭笑不得地看着薛敏,“你可真够恶心的。”
陈莽毫不留情地一脚将薛敏踢开,弯下腰把林菁抱了起来。
就算穿了这么多衣裳,她的身体依然轻盈,在怀里也不显臃肿,反而软得不像话。
时间还充裕,陈莽静静地打量了她片刻。
那时候答应老金的提议,想混在她身边当个面首,其实他心里是愿意的吧,不但不吃亏,还能通过玩女人获得权力,何乐不为?
可她不仅不同意,还打了他一顿。
他也认命,毕竟他那天见到了裴景行,后来又见过左平等人,就知道她应该看不上他。
这之后,陈莽以为她会跟那些勋贵军官厮混在一起,她却并没有,两年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位大将军把所有男人视作无物,她的心里只想着征服那片草原。
两人阵营不同,并不影响他敬佩她。这一次看到薛敏的丑陋嘴脸,生怕他真的下手亵渎她,赶紧出手制止。
“可你还是逃不掉,”他轻语道,“如果看到自己所努力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对你来说,也许比死还难受吧。”
他抱着林菁走了出去。
中军主账附近的十来名亲兵都被放到,老金和几名同僚在外面接应他,一见他出来,立刻道:“扯呼!”
几个人皆蒙了面,都有轻功在身,顺着主帐后的一条僻静小路,往营地外面奔逃。
对这一次计划来说,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与能否用迷/药将林菁放倒,多亏有薛敏这个大傻子,林菁身边的庄情可以试她每日的进食,却不好跟在身边试林菁从“恩人”后代手中递过来的茶,林菁也果然没有让人随侍在身边,而是单独接见了薛敏。
这样的天时地利简直不会再有了,他们也必须赶在大军挺近草原之前把这件事办成。
众人翻出营地,果然就轻松了不少,老金压着嗓子道:“不知她喝了多少茶水,你且停下来,再加一重保障。”
陈莽依言停下,老金身边的一人掏出一个纸包,走到林菁身前,正要撬开她齿关,便发现林菁睁开眼睛,闪电般伸出手制住了她。
陈莽大骇,将她脱手扔出,老金看情况不好,居然撒腿就跑。
林菁翻身就去追老金,陈莽情急,不知从哪取出纸包向林菁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