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如此多娇——吴瑕
时间:2019-08-27 08:17:29

  林菁若无其事地走出帐篷,左侧的十人大帐便是她所在的火,此时正是早饭时间,帐篷外的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煮着黍米和蔬菜,一名黑脸汉子正在旁边用木勺搅拌以防止糊锅,看到她来便道:“林菁,取你的碗来。”她带来的九斗炒干饭、两斗米都已经交入火里,从此便由火长来安排每日饭食。
  林菁捧着一碗菜粥坐在帐篷外,正吹着碗边的热气,便看见有人赤着上身掀开帘子,一边舒展筋骨一边笑道:“黄老九根本赢不了我,今早还是他去收拾茅坑,哈哈哈!”
  火长潘良原本就黑的脸一下子更黑了,他用木勺敲了敲锅边,眼神示意毕安年看向帐篷边的林菁。
  毕安年身形高壮,一身泛油花的腱子肉,浓密的胡茬几乎遮住了嘴,看上去像是个年逾三十的大叔,但人家……正经是个没摸过姑娘手的年轻后生,他一看林菁坐在旁边便呆住了,从脸到胸口,瞬间红得如同煮熟的螃蟹。
  这大兄弟忽地抱住膀子,飞也似的窜回帐篷,从里面传出充满羞愤之意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
 
 
第4章 为人
  潘良暗唾,白长这么大个子,瞧他这点出息。
  倒是林菁面不改色,十分理解地道:“这天是挺冷的。”
  “嗯……”潘良接不下去,他从嗓子眼憋出几声咳嗽,然后语重心长地道,“值夜后不必操练,大家走了之后就剩你自己,多加小心。”
  林菁心里一暖,明白火长的好意。
  “今夜还是我值哨吗?”
  “让毕安年和黄老九去吧,你昨日刚到大营,要不是他们俩临时被骑兵营的人拉去干活,也不至于让你顶上,今天只管休息,出力气的时候还在后面。”潘良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声。
  大昭军队的战兵分四大兵种:骑兵、弓兵、弩兵、步兵,兵卒在折冲府登记之后,要按照自己擅长的项目进行考校,合格之后方可以进入该兵种作战,其中骑兵、弓兵的技术要求相对较高,弩兵其次,通不过考校和身无所长的人都进了步兵,又因为与突厥作战时步兵不受重视,所以平时军营里有什么脏活累活都由步兵承包,就算不操练也十分辛苦。
  为了调动步兵的积极性,军营里也有破格提拔的机会,在胜仗之后的庆功夜里,只要在调选擂台上连胜三场,便可以获得一次重新选择兵种的机会。
  根据昨日她刚入火时潘良的介绍,毕安年和黄老九都是准备通过调选擂台进骑兵营的,而且这俩人当初进步兵营的理由也很奇葩——买不起马。
  林菁端起碗,有心将这粥喝的慢一些,闲谈似的向潘良问道:“昨天在堠楼,我不小心遇到了左队正,听说他原本是骑兵营的校尉,不小心得罪了人,才被降为队正?”
  潘良挑起眼皮看了林菁一眼,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在锅边坐了下来,“你打听对人了,前几天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和丁永正好在大门挖壕沟,亲眼看见姜虞侯伏在马背上被人带回大营,不知受了什么伤,血断断续续滴了一路,就没停过。”
  事情要从林菁到大营的三天前说起。
  军队开拔,水草为驻营大事。
  水,为水源,大营附近必须有洁净的水源之地。
  草,为草场,方便军队就近喂养马匹。
  大昭以骑兵为主力,非作战时期亦要养护战马,因此设专人掌管放牧之事。这差事并不轻松,为了保持战马的机动性、保护营地周围的草场,经常要跑到几十里以外的地方放牧,万一遭遇敌袭,不仅损失士兵,还会损失大量战马,因此每一次放牧,至少遣六队骑兵负责保护。
  每队十火,每火十人,放一次牧,就得浩浩荡荡跟着三百人。
  幽州大营共分中军、左军、右军、左厢军、右厢军、左虞侯军、右虞侯军等七个军,驻军时期的水草事宜都由自己军中打理。
  随着天越来越冷,好的草场越发难寻,右厢军的虞侯姜泓得了主将命令之后,这一次足足点了七个骑兵队随行,吩咐众人带上足够的军粮,做好了离营三天的准备。待找到合适的草场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大家随意吃了些干粮,搭帐篷歇下,在天边刚泛鱼肚白的时候,他们被突厥人袭击了。
  好在战事有惊无险,草原部族的大部分青壮都被可汗征入南伐的大军中,这一次夜袭的突厥人还不到八十人,战败后全被割了脑袋,打成捆挂在马背上,算作军功。
  突厥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袭击他们,姜泓派人出去搜查,果然在距离草场不远处,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草原部落。如果不是今夜被袭击,等到明天放牧时,他们一样能发现这里,这么一想,也就明白突厥人发动袭击的原因,他们不过是想要拼一把,为部落其余人的逃亡拖延时间。
  男人被杀之后,部落里只剩老人、女人和孩子,他们甚至来不及收帐篷,只带着牛羊和粮食,匆匆忙忙地上路。这样的队伍自然逃不远,他们很快便被姜泓的人发现,奔驰而来的铁骑将其团团围住,马鞍下还挂着他们父亲、丈夫、兄弟、儿子的头颅。
  左平同样也领了中军的放牧差事,他比姜泓迟一天出发,附近的草地荒芜得厉害,他只得不停驱马前行,阴差阳错地来到姜泓所选的草场范围。
  当他看到大昭军旗的同时,也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的血腥气。
  左平带着属下穿过马群,越过温顺吃草的牛羊,在明晃晃的烈日下,他看到满地尸体,十来个底层军官聚在一起,几乎每个人都抱着一名束住双手的突厥女人,围着姜泓和他□□半死不活的少女,纷纷叫好。
  “虞侯神勇,可还能再来一次?”
  “不在话下!”
  众人正是作乐得起劲,就算看到左平的人马也没停下手,姜泓甚至还对左平笑了一下,招呼道:“左校尉见谅,恕下官暂时不能见礼!”他用手指了指身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猥琐的笑声此起彼伏。
  虞侯这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只有正七品,但负责执法、巡逻等事,在军营中是不错的实权官职。河北道大家族旁支出身的姜泓,实实在在地熬了三年,今年才领到这个肥缺。
  看着初入军营便做了校尉的左平,他心底里难免升起一丝不服来。
  其实不止他,幽州大营里看着左平不爽的大有人在,可他们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来,盖因侍奉在圣人身边的千牛备身,本就是正六品下的官职,左平任校尉都还算是屈就。
  可这么一想,反而教人更加看他不顺眼!
  此时此刻,姜泓终于与左平遇上,心中却突然觉得快活起来。
  他这一次歼灭了突厥人的小部落,缴获了几百头牛羊,乃是上获之功!班师回朝后,只要家族里帮着疏通一下,必能进折冲府做校尉,也不比他左平差到哪去!
  姜泓志得意满,身下动作更大。
  权利和欲望,都是令人疯狂的东西。
  左平下了马,一言不发地向姜泓走去,所到之处,兵卒们纷纷低头让路,只觉得眼前人气势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令人心中发寒。
  直到左平走到姜泓面前,将其一脚踹飞,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按大昭军规,奸人/妻女者,斩之。”
  左平抽刀。
  姜泓从地上跃起,他衣衫不整,武器也未在身边,一边后退一边叫道:“不过是突厥女人而已,突厥人算得上是人吗?姜某未犯军规!”
  这条军规并没有明确说明,对应的是大昭人还是突厥人。
  对很多大昭人来说,突厥人根本不能算是人,而大部分突厥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突厥人来说,在南方丰沃土地上生活的大昭人就像是他们的天然仓库。
  没粮食了,抢!
  没女人了,抢!
  高兴了,抢!
  不高兴了,抢!
  大昭的边境线上,时有屠村的惨案发生,甚至有些凶蛮的部落会烹煮人肉食用,将大昭人当做两脚肉羊。
  血仇之下,人,便不能成人了。
  “突厥人不是人?那么,侮辱突厥女人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左平持刀冲了上去,冷笑道,“被狗咬了,你就学着狗去咬人?学着畜生的行径,不过也是个畜生!”
  左平没有为突厥女人打抱不平的兴趣,他只是不能忍受自己所在的族群会出现这样不堪的行径,姜泓个人的行为会影响军队风纪,他绝不宽恕!
  姜泓也不是束手待毙之人,接住亲信扔去的横刀,索性与左平斗了起来。姜泓毕竟出身大家族,手上功夫不弱,放在平时,也是人中翘楚。
  可他遇到的是左平,论资质能力,放眼大昭,除了天潢贵胄,有几个及得上他?
  左平拼出了真火,将姜泓打了个半死,令余下的突厥人充作奴隶,将马匹留给副手,领着一队人马回营领罪。
  从理义上来说,左平没有错。
  但他犯了众怒。
  没人去想他行为背后的意义,众人所看到的,是他为了保护敌人残害自己人,是他仗势欺人!
  姜泓的伤太重,舆情太恶劣,左平被大总管连降两级,成了中军骑兵营的一名队正。
  林菁想起在堠楼初见左平时,他眉间是散不去的郁色,仿佛有一层肉眼可见的阴霾,将这年轻俊朗的天之骄子压下了凡尘,有一种美玉蒙尘的颓唐之感。
  她对左平的行为不置可否,反而问了潘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有人知道,被消灭的部落,属于哪支草原部族?”
  广袤的草原养育了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庞大的突厥汗国是近百个大小部族联合在一起形成的部族国家,除了可汗部阿史那,可敦部阿史德,四贵族:舍利吐利部、苏农部、执失部、拔延部,还有九姓铁勒、九姓回纥、三姓骨利幹、九姓乌古斯等等,生活习性都不一样,甚至有些部族专攻一项特长,比如阿史那家族曾是从前柔然帝国的“打铁奴”,可见其部族擅长锻造冶炼之工。
  一百年前,突厥汗国以金山为界,分裂成东突厥、西突厥两部,东突厥共三十个部族,故东突厥可汗也称三十姓可汗。
  目前与大昭打得水深火热的,便是东突厥。
  潘良摸了摸下巴,纳闷地道:“有什么区别吗?突厥人不都长得差不多吗?”
  突厥部族的区别,莫说普通兵卒,就连为将者都不一定分得清楚,反正都是敌人,只管砍杀就是了。
  林菁放下碗,对着潘良微微一笑。
  “当然有。”
  谁掌握了草原部族的秘密,谁就能找到突厥王室的牙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能看出来了,这篇文属于架空唐朝,一是剧情缘故,二是唐朝跟突厥的关系实在是太混乱了,李唐皇室对突厥的喜爱真是超乎想象,嗯……
  至于文中的突厥和西域民族,一部分史实一部分虚构,原因是,作者君去找了相关资料阅读,然后发现自匈奴起,草原部族的分分合合简直乱成一锅粥,所以作者君决定在草原上放飞自我了(啊哈哈哈你们来追我呀~)
 
 
第5章 牙帐
  林菁没有任务在身,用过早饭后便找到圈养牛羊的地方。
  在草原上,每一个部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标识和烙在牲畜身上的印记,他们凭借这些印记来分辨自己的牛羊,在枯草期来临前,向牙帐进贡的时候,也是通过印记来区分各个部族的贡品。
  幽州大营迄今为止还没有出征过,从幽州带来的牛羊身上不会有烙印,那么有烙印的牛羊,一定是那个倒霉的小部落所养。
  她仔仔细细检查后,又去奴隶营探望了那些被俘虏的突厥人,心中便有数了。
  为难的是,怎样把消息传上去,又如何使人相信她。
  表面上,林菁是右仆射陈恪请出山的林家家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没有皇帝李茂的许可,陈恪没这个胆子启用罪臣之后,直属皇室的真化府也不会给林菁作保,向一个女子下军帖。
  问题在于,皇帝隐在背后,陈恪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支持她,裴元德因为种种原因,根本不待见她,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远离长安城的幽州大营里,裴元德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军营等级森严,她一个小小兵卒别说见大总管,连中军主帐所在的营地边儿都摸不到。
  林菁不知道裴元德究竟跟自家有什么渊源,她担心的是,如果自己不能在军营立功,让李茂看到她的价值,从而破格擢升,又何谈让那些害得林家满门屠尽的凶手血债血偿?
  她想到了一个人。
  “我有一个让你官复原职的办法。”
  左平看着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的林菁,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违和,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正是女子含苞待放的年纪,青嫩得几乎能掐出水儿来。她应该在龙首原踏青,应该在灞桥送出写满女儿心事的莲花灯,应该在闺房绣着自己的嫁妆,而不是出现在鸟不拉屎的幽州,用一种天真得可怕的语气,说出这样幼稚的话。
  左平正在校场旁边看着自己小队操练,他有点不耐烦地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想报仇也不只是从军一条路,林菁,这里不适合你,回长安去吧。”
  林菁也没指望他一开始就相信,她戴着襥头,压低了帽檐,将大半身体都藏在校场边的旗台后,低声道:“我知道突厥牙帐在什么地方。”
  “嗯,很厉害啊,牙帐在什么地方?”左平笑着问道,漫不经心的语气透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分分钟就能让那些不服他的人抓狂。
  果然欠收拾。
  林菁闭了闭眼睛,压下一口气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没事,我长这么大,还没小娘子敢跟我开玩笑,甚是新鲜。”左平说的是实话,作为家中嫡子,早已被安排好日后的人生,他是以举族资源培养出来的未来首领,长辈们怕乱了他心性,五岁便离开内院,跟着贴身侍从在外院修习文武艺,平日也没机会跟女子打交道,等长大去了圣人身边,宫中规矩更大,左平自持身份,从未有过孟浪轻浮之举,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的家族更不允许他沉溺儿女情长。
  林菁算是他少有接触的同辈女性,出于对她武力的认可,令他有了听她说话的耐心。
  “那就请你认认真真的听完这个玩笑,可以吗?”林菁第一次感受到送好处都送不出去的憋屈,暗暗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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