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爸爸少喝点酒,妈妈每次都好辛苦。”
“今天我和妈妈又被爸爸打了,爸爸怎么会这样呢……他以前很疼娇娇的。”
最后一行字稍微新一点,但是又有一些被划掉的痕迹。
“我想带妈妈离开这里。”
***
姜月和许昱在门口守了两个小时,直到深沉的天空被一丝阳光晕开色彩,姜月疲倦地靠在墙边,闭上眼却是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有这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她这个时候却什么都理不顺,被越多细线交织捆绑,只会越无从下手。
两个小时内,姜月和许昱两个人相望无言,许昱没有怎么出声打扰她,只是跟她说现在的情况可能需要等等。
清晨温和的阳光照在姜月眼上的时候,她缓缓睁开了眼,却一瞬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让人猜不到他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双眼睛摄人魂魄,像是无边的黑洞,吸走所有的注意和目光,却又让人看不到他眼底到底是藏着什么。
姜月挪开眼神,有些嘲笑意味地勾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果然,许昱的想法,她不管在什么状态下都是看不清的。
她兀自想着,眼前视野里的光突然被遮挡,男人干净锃亮的鞋尖出现在她眼里,下一秒听到上方有些沙哑的男声,小声说道:“休息会儿吗?”
姜月刚刚摇了头说“不用”,紧邻着他们的那扇门哐当一声巨响,姜月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往旁边退的时候差点撞到上面电箱门的边角,头顶上一双手替她挡住了锋利的角。
许昱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把姜月护在了身后,死死地盯着刚才哐当响的门,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屋内就产生了巨大的声响。
老旧小区的门墙都不隔音,所以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被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正盯着剧烈颤动了一下的门,屋内突然传来一道粗狂的男声,骂骂咧咧地吼着:“这都几点了还不起来做饭?我养你这败家娘们有什么用?”
“既然在家当家庭主妇就有个家庭主妇的样子!”
被骂的女人一直没出声,倒是突然响起一道稍微青雉一些的女声,显然还是个小姑娘。
“爸…妈妈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做饭……”女生的声音很哽咽。
“没办法做饭?!怎么没办法做饭了?!是手断了还是怎么!我一天到晚在外面打拼工作,辛辛苦苦的就为养你这娘俩,你们这点小事都做不了?那我养你们做什么!?”
男人粗鄙的话语落下,姜月紧皱着眉突然又听到屋内有东西摔下来的声音,锅碗瓢盆一起砸下来的嘭嘭响声。
小姑娘也不再出声,但隐约有一些哭声传出来。
姜月心急如焚地想要敲门,往前迈了一步抬手,手腕却倏地被人握住,男人指尖的温度传到她的肌肤上,姜月用了些力想要挣脱,微怒道:“许昱!放手!”
许昱没松手,默默地把她往后面拉了一些,眉头微动,侧着头对她说:“这件事大概比你想象中更危险。”
在姜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昱抬手敲了门,第一次敲下去的时候屋内的响声还没有停止,但似乎是停顿了一下,许昱再一次抬手敲了几次,敲了好几声门以后,门内这才突然停止了摔东西的声音,巨响停止过后透过来的就是小姑娘隐忍着的抽泣声。
姜月的心紧跟着揪了起来,随后白色的锈门被人打开,嘎吱一响。
开门的男人身材比较魁梧健壮,黝黑色的皮肤上留着一些伤痕,简单利落的寸头,随意地套着一件白色的背心,踩着破洞的深色拖鞋,一脸戾气地看着许昱和姜月。
开门一瞬间男人的表情还算是柔和,在看清来人以后,他撇头朝地上呸了一下,十分不屑地转头回来,眉毛拧在一起,粗鄙地开口:“谁啊?”
“大清早干什么?有病?”
姜月从他身侧往里面看去,破碎的陶瓷碎片凌乱地撒在水泥地上,中年女人头发乱糟糟的,随意地捆着的马尾被扯散,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手支撑的地方旁边就是陶瓷碎片,附近还有其他的瓢盆扔在那里。
姜月的目光刚刚从中年女人身上挪开就和旁边的女生对上,女生的瞳孔猛地一缩,有些许惊恐混合着无尽的惊讶,她张开嘴,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要唤出姜月的名字的时候,站在门口的男人再一次不耐烦地开口:“你们谁啊?”
许昱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挡住身后的人,微微抬手,冷静自若地开口:“我们是来帮忙的。”
“帮忙?帮什么忙?来我家做饭啊?”男人轻蔑地笑,“走错门了吧。”
余娇飞快地扶起旁边的人,随后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她站在男人身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眼底通红布满红血丝,她带着求助的眼神看着许昱和姜月。
无助,震惊,犹豫不决,不安,害怕,几种情绪都融合在一起。
两个人她都是认识的,一个是当红的女明星,也是她的偶像——姜月,另一个是南城最年轻的金牌律师,在南城极具盛名的律师——许昱。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但是余娇知道他们肯定是来救自己的,逃出这个牢笼一样的家,她如果这一次不抓紧这一点曙光,那么以后可能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余娇攥紧拳头,再一次往前迈了一步,颤巍巍地朝门外伸了手,声音卡在喉咙间呼之欲出,男人突然转身,暴戾地抓住她的手:“余娇?”
“你叫的人?”
小姑娘的手瞬间被捏得通红,在余娇要被人拽着摔出去的那一刻,许昱突然上前用同样的方法抓住了他的手,力道不轻但也不算重,至少没有在他的手上有其他用力的痕迹。
男人转头过来,咬牙切齿地说:“大清早的在别人家闹腾什么?有病上医院!在我家闹什么闹!都给我出去!”
姜月从许昱身后站出来,说了句:“我们没进去。”
她看着余娇,投过去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说:“是里面的人想出来。”
他们要做的就是把想要出来的人解救出来而已。
男人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火气渐重,粗鲁地甩开许昱的手,狠狠地抓着余娇,手上的力度又变大了一些,余娇疼得膝盖都弯下去,直不起身子一直喊着“疼疼疼”。
姜月看到余娇痛苦的样子,一时间就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觉得自己的火气往上,她能想到余娇的情况不好,但是没想到这个男人当着他们的面还敢这样动手。
她往前一迈,就想伸手去拉人,嘴里说着:“你放手!!你怎么对一个小姑娘呢!你还是不是她爸!”
男人往地上恶狠狠地吐了口水,说:“管你这娘们屁事!我教育我家孩子轮到你这个外人插手吗?!”
余娇一边往下滑,一边从牙缝中憋出一句:“姐姐……救我……”
姜月的内心一震,却拿眼前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拼力量她拼不过,讲道理也根本讲不通,对这种人姜月完全手足无措,但是她又不能撒手不管,她正想着,突然被人往后推了一下。
姜月重心不稳往后跌,被身后的人撑住,这个姿势让她的脑海内突然闪现了很久之前在那个主题舞会上被人扶住的画面,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容姜月多想,她努力地稳住自己的身形,重新站好。
许昱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还没有消散,靠近的时候还有一些香水的尾调,令人安心的香气,在一刹那之间让她的心情平静了几分,但还是混着许多情绪。
愤怒、急迫、不甘、自责,所有的情绪都交织在一起,压迫在心口。
她被人扶住肩膀,头发末端扫在修长干净的手指上,姜月突然转身,咬着牙,眼底布满红血丝,坚定又渴求:“许昱,帮帮我。”
许昱抬手,轻轻地放在她头上,声音很轻柔,放在心上却是重重一击,单单只是一个字。
他说,“好。”
许昱再一次把姜月拉到自己身后,让她处于自己身后的保护之下,许昱看到这副情景,复杂的心情没有比姜月少上多少,只是他能更冷静一些,没有人能在看到别人家暴画面的时候还置之不理。
“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如果不想事情变得更严重,我建议你就此停手。”
男人不屑地笑笑,松开了抓着余娇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残渣,说:“犯罪?我们家里事也算犯罪?”
“我发现你们真的很爱多管闲事,哪里来的神经病?再不走我报警说你们扰民了!”
许昱抬眸,毫不退让:“那你报警。”
男人有些烦躁地甩手,这个时候跌倒在那边的女人艰难地起身过来护住余娇,低声哄着:“没事没事,妈妈会带你离开的……”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有人转移注意力后,男人转头看着余娇和中年女人,道:“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是自己错了,现在认错我还能原谅你们,倒是余娇……”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两个神经病是什么情况?”
余娇趴在中年女人怀里,有些抽泣,但是没说话。
中年女人手臂上还在流着血,但还是轻柔地扶着余娇的背,一边哄着:“没关系…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她说完,头也没抬,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恨意:“余远山,你就是个人渣!”
她忍了几十年,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虽然害怕自己继续被眼前这个男人毒打,但是她作为母亲,必须要带着余娇逃出这个地狱般的家。
这个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禁锢的地牢的地方。
女人的声音疲倦,像是已经濒临绝望的时候发出的最后呐喊,她的话音落下以后,瞬间陷入了几秒钟的沉寂。
余远山也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么多年黄小曼几乎都是对他唯命是从,唯一会反抗的时候是关于余娇的事情。
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黄小曼竟然会骂他是个人渣,但是这个词又再一次激怒了余远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步迈向餐桌,在上面随便抓了一样东西就往黄小曼和余娇身上砸。
“行啊,我人渣?你们娘俩还长本事了是不是!一个找人来说我犯罪,一个说我是人渣?我在外面辛苦工作养你们娘俩,现在倒好,联合着外人……”
余远山话还没说完,门口清冷的男声缓缓开口:“你赚钱养家并不是可以家暴的借口。”
余远山忍无可忍,骂道:“管你他娘的屁事!你很牛逼吗?”
他话说完,蹲下身突然捡起地上的陶瓷碗碎片,直直地朝着许昱这边划过来,姜月站在他身后看得清晰,瞳孔猛地一缩。
在这一瞬间姜月觉得自己的大脑里轰鸣了一声,她伸手想要去拉开许昱,也想迈步挡在他前面,但是当碎片划过来的那一刻,许昱一只手下意识地伸手挡着前方,另一只手却是死死地把姜月护在身后。
尖锐的碎片滑破他的小臂,鲜血瞬间顺着他的手流下,滴落在铺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许昱!”
“许律师!”
姜月和余娇同时叫出声,姜月也顾不上其他的,没管余远山是不是还在气头上,直接就站到了许昱身边,皱着眉看着他的手臂。
其实刚才许昱应该能躲开的,但是他还是抬手挡了一下,伤口很深,鲜血不止地流着,姜月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受这么重的伤。
她的手颤颤,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开口的声音都在抖:“许昱………”
“你为什么不躲啊……疼吗?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这个伤口现在就必须要处理......”
她要怎么办?许昱为了保护她受伤了怎么办?
余远山手上的陶瓷片又落在地上,“啪”地一声,但没人再关心他,余娇也是焦急地起身。
大概是因为这边动静太大,此时对门住户的门突然打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苍老的女声响起:“小余啊……还是算了吧……”
老太太探出个头来,明显有些担心害怕的语气,姜月顾不上抬头去看,只听到楼道有些躁动,楼下的门也嘎吱响着。
楼道中回响开一道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