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高考三年打你——小央
时间:2019-08-28 08:39:16

  对于校园里的名人来说,在匿名论坛被提个四五次简直再平常不过了。
  但是,百里颦单单翻了一遍首页的帖子,隐隐预约总觉得,最近自己出现的频率有些不太正常。
  她正背着包和书箱站在路中央,忽然有人从她右侧把装书的收纳箱接过去。“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徐庆舟干干脆脆地笑着。
  “庆舟哥……徐老师。”称呼中途改口,百里颦说,“你返校好早。”
  “你不也是吗?”徐庆舟笑。
  百里颦点头,给出优等生的标准答案:“我想早点调整学习状态。”
  她去办公室稍微坐坐,徐庆舟给她泡了蜜桃乌龙茶。百里颦头一次喝这么精致的茶,对口味感到很新鲜。
  “自从你回去之后,就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天。”徐庆舟说,“和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一起感觉怎么样?”
  与其说怎么样。
  倒不如说是就那样。
  “小时候笑笑很粘你吧,虽说现在也没差。”徐庆舟说,“不过,他还是那么耿耿于怀吗?”
  喝茶的时候,百里颦专心致志盯着茶杯边沿道:“嗯,是吧。”
  她说:“毕竟那时候,爸妈一发号施令,我的确头也不回就丢下他跑了。”
  徐庆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他们生活在同样的家庭中。她的困难,别人不理解,他却很清楚。
  百里颦坐在他的座位上。徐庆舟站在办公桌边,悄无声息伸出手。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徐庆舟说。
  毫无缘由,百里颦抬起头来,倏然间朝他一笑,说:“我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与此同时,有返校的同班同学经过教职员办公室门口,本来想进门,却又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停下脚步。
  他迟疑,却没有掉头就走的打算。就在此时,身后响起男生慵懒清冽的嗓音。
  “你在做什么?”孟修问。
  冉志因一惊,退开两步时露出惊慌而不失克制的笑:“没什么……”
  “他们表兄妹关系很好对吧?”孟修笑眯眯地说。
  冉志因显然有些始料未及:“原、原来是表兄妹啊。”
  “你来找百里颦?”孟修突然间抓住他的手臂,不容分手就把冉志因往里带,“有什么话直接说,走吧,一起进去嘛。”
  他待人比别的不良少年亲切许多,但这种如松脂油粘稠、如朗姆酒香烈的亲切,着实叫人有些无福消受。
  这人怎么回事?!
  头一回直接和孟修打交道,冉志因满头问号,越抵抗越能感觉到孟修兴致水涨船高。
  就在冉志因面色铁青说“求你了我不”和孟修满面春风“去嘛怕什么”僵持不下时,百里颦站到了门口。
  “你们在做什么?”她面无表情问。
  在百里颦的解救下,冉志因还是得以气喘吁吁地落荒而逃。孟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渐渐冷却。再回头,他看到百里颦趴在窗台上敲手机。
  她问:“你没有背着我做什么恶作剧吧?”
  孟修一怔,笑意上涌。“怎么可能。”他靠在窗边回答,“我只是不想过分插手而已。”
  百里颦抬头,用眼刀一下又一下把他切成肉泥。
  “再说了,”孟修垂下眼睛,再抬头时,眼窝里仿佛渗出匕首的金属光泽,“你应付得来的吧。”
  百里颦不置可否。
  她抱着手臂,用盘问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良久,转身时她才撂下嘱托:“我应付不来的时候记得救我。”
  “我会把他们绞成肉末,”他想点烟,却又想起自己已经打算戒掉,“假如轮得到我的话。”
  轮得到吗?他想着,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好几个人的影子,手机就是这时候震动起来。
  孟修接通,俯身靠住围栏,笑容像拿到玩具的孩童般灿烂:“喂,是我。正因为不是朋友,所以才只能用‘同学会’当见面的理由嘛。”
  余光无声无息地倾斜,百里颦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嗯。嗯,我怎么会骗人,给点面子好不好——
  “江荣,”孟修把玩着打火机,火苗跃跃欲试,只等点燃干柴与汽油,“要是你来,百里一定会很开心的。”
  -
  新的座次表被张贴出来,教室里桌椅挪动的声音此起彼伏,百里颦一动不动,目视着自己丝毫没变的座位安排,以及同样照旧位于自己前面的“李朔”。
  “又把我名字打错了。”站在她身后的李溯抱怨道。
  “啊,真的,”宋艾琳嚼着脆脆鲨说,“你什么时候去跟老师说一下吧,好歹把学校电脑里的记录给改了啊。”
  “有用吗?”李溯问。
  为什么?
  为什么小可和艾琳同桌了?
  “看样子罗老师也偷懒了呢,没写纸条说想坐哪里的就懒得动了。”王璐从后头经过时解释道。
  她和李溯还是前后桌。
  两个人的座位还都在教室角落,因此不搬动也不会碍着其他移动的人。
  整个教室里热闹非凡,唯独他们俩束手站着不动。
  纹丝不动。
  这是百里颦在深思熟虑、慎重决定如何做之前唯一能做的事。
  -
  在百里颦再次把洗面奶寄到牙膏上时,宋艾琳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推搡她说:“百里颦!”
  回过头去时,她勉强自己微笑起来。
  宋艾琳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百里颦的皮囊是无可挑剔的。不论在怎样糟糕的处境下,只要需要,她就一定能面带微笑,找不出叫人担心的地方。
  宋艾琳沉默半晌,险些上当受骗,还好她也有压箱底的绝技:。
  “……赵家楼事件,”宋艾琳问,“是哪一年?”
  百里颦猝不及防,笑意微微停顿:“一九一九年。”
  宋艾琳没有轻易放弃,继续像提问机器般开口:“生产和消费的关系是?”
  百里颦眼睛也没眨一下:“生产决定消费。生产决定消费的对象、方式、质量和水平,生产为消费创造动力。生产对消费具有重要的反作用……”
  “北京6月9日晚上8点,同一时间美国纽约是几点钟?”宋艾琳穷追猛打,“需要的话我可以告知纽约是西五区。”
  百里颦:……
  宋艾琳当下做出判断:“看吧!连十二以内的加减法都做错!果然有问题!快交代,到底怎么了?!”
  百里颦很想将自己的烦恼一口气吐露,但话到嘴边,又被理智拦截。
  大家都是高中生了,又不是小孩子。谁没点烦恼呢?
  没人有义务做谁的听众。
  更何况,百里颦还没能有彻底坦白的觉悟。
  积年累月所亲眼见证的爱情多半来自长辈,她看到祖母对祖父和其他家人深重如山的愧疚,她看到母亲为了责任像工作伙伴般公事公办陪伴在父亲身边。
  百里颦也隐隐约约有想过,她是不是太沉重了呢?会不会想得太复杂了呢?可是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喜欢是这样的吗?
  百里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寝室。
  陈洋去串寝了,宋艾琳大约还要洗两三件衣服,在这时,进门来的是乐小可。
  她拿着水盆,进门后先怯生生看了门外两眼。
  “就百里你一个人吗?”乐小可小声问。
  “嗯。”百里颦微微一笑。
  令人意外的是,乐小可居然就此把门关上,似乎像是想营造只有她们两人的场合。
  百里颦坐在下铺。隔着床架,是看不见她的脸的。
  但乐小可就这样鼓起勇气,开口说下去:“百里。是我从班长那里把我们的纸条要回来的。”
  “嗯?”她抬起头来。
  “那天,你和艾琳在聊天。我在门口不小心听到了几句。”乐小可垂着头,似乎在与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斗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但是,艾琳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跟他‘结婚生猴子’,我觉得……
  “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在躲李溯,但是……”说这句话时,乐小可停顿了,但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却都透着无比坚定的决绝,“喜欢,不是这么一定的事。”
  百里颦别过头,双眼被床板阻挡,因而只能看见她单薄的两片嘴唇。
  “不一定是结婚生子的。也许……是想和他一起吃吉野家的双人套餐,想和他躺在公园草地上晒太阳……还有可能,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而已。”乐小可说,“这就是喜欢。”
  漫长的沉默。
  百里颦说:“是这样吗?”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唯一能确认的是,她没有在笑。
  高中生的恋爱是为了什么?
  对大多数人而言,仅仅只是为了一时的快乐。
  百里颦不是这样的。假如李溯仅仅只是想和她打发时间,那她一定会很难过。
  她想向李溯索取的是未来。至少,是一点未来的可能性。
  比“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更难的是什么?
  是你们想要拥有的未来能接近、再接近,彼此磨合,以至最后“未来”不再是一个人的考虑,而是两个人的东西。
  但这一切,都由“喜欢”开始。
  “是这样的。所以别想那么多,别放弃,也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乐小可笃定地说下去,“先喜欢吧。”
  -
  结束学业水平考试,却并没有解放后的快乐,毕竟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是负担更加沉重的学习生活。
  礼拜日下午照常休息,上午最后一节课时,百里颦忽然敲了敲李溯的椅背。
  他把座位向后靠。
  “下午有安排吗?”百里颦问。
  放学铃声响后,学生们熙熙攘攘离开校园。
  和李溯并肩朝前走,一开始,百里颦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
  反倒是李溯先开口。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他问。
  被他一问,整个人就像只开了一个洞的布口袋,水在其中盛得满满当当,却一滴都溢不出来。
  百里颦视线游离,抿着嘴唇微笑道:“这个嘛……其实……”
  再回头,注意力恰好被他身后西红柿炒蛋配色组合成的广告牌夺走。甜品站门口排着两三个人的队伍,门前的海报宣传着新推出的气泡饮料。
  “要不要吃麦当劳?”百里颦不合时宜地问。
  他们一起排队。期间有人插进队伍,李溯抬眼时恰好看到。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百里颦拦了下来。
  “算了啦。”她本来就够纠结的了,和他出来,并不想再卷进什么麻烦事。
  插队的是几个头发挑染、穿着职高校服的男生,光天化日,大街上就敢把香烟叼嘴里,大庭广众之下还大声喧哗,可以说是猖獗至极。
  李溯和百里颦也穿着校服。实中短暂的休息日,在学校附近街道上,处处都能看见身穿黑色校服的人。其中有人独自行动,也有同性好友结伴。除此之外,像他们这样少年少女单独相处的也并非没有。
  “你倒是脾气很好。”李溯是不是话里有话,百里颦并没有追究。
  她问:“你要喝什么?”
  李溯翻动点餐单:“你呢?”
  “我想喝椰子水,但是白桃麦乐酷也想试试,啊,”百里颦跃跃欲试地笑起来,在看到麦当劳的一瞬间,烦恼全被抛之脑后,“M记真是罪恶的存在啊……”
  她正在皱着眉纠结,李溯淡淡地看着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给出建议:“你两个都点就好了。”
  “欸?”百里颦苦笑,“喝两杯还是太勉强了……”
  “你只是想都试试吧?”他说,“我帮你喝。”
  她还在犹豫,李溯已经兀自同店员交涉。直到冰冰凉凉的饮料冻伤手心,百里颦还有些恍惚。
  李溯没问她先喝哪个。百里颦只是恍恍惚惚地笑着,低下头先喝了一口。
  蜜桃香精的味道丰沛地冲进鼻腔。李溯站在她旁边,看着女生乖巧地压下脸去含住吸管,稍微有汗水在额角的发间闪闪发光。
  他静静地等她仰起脸来。
  百里颦蹙眉,似乎在回想冰饮的味道。
  他问:“不好喝吗?”
  “也不是,”百里颦说,“只是很复杂。”
  李溯一声不吭,突然间俯下身去。他低头喝她手里的蜜桃饮料,明明只是一两秒的光景,但他垂下眼睛时的画面,却在百里颦的世界里无限定格。
  为什么?
  百里颦想。
  李溯起身时,同样也皱起眉,和刚才的她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
  “很复杂吧?”百里颦问。
  “嗯。”李溯认真回答,“是有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几乎不假思索,与李溯对上目光的一瞬间,百里颦就吐出了这种问句。
  手机铃声响起,李溯抬手时看见屏幕上跳动的“狒狒”二字。
  他和百里颦示意稍等,接通之前,李溯说:“我对你不是一直很好吗?”
  他转背多走远了些。
  百里颦望着他的背影,稍微有点懊恼,但又一时只有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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