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思成连忙后退了两步,缩着肩膀等着挨训,他低着头,做足了乖乖徒弟的架势。
“解释。”程易笙撂了两个字,随后走到了案前铺开宣纸。
姚思成见他要写字,连忙狗腿子地帮着磨墨,“黎小姐不让我送,她说我长得跟未成年似的,怕上路被交警抓……”
这不着调的说辞倒是黎菘的风格,程易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揶揄他:“你保养得好。”姚思成钟爱护肤,曾经还打过店里珍珠粉的主意。
程易笙拿了笔,蘸墨下笔,无意间瞧见了桌沿摆着的镇纸,突然停了动作。
那天黎菘就是坐在此刻镇纸摆放的位置,穿着过于清凉,大大咧咧地也不知道穿短裤坐下的时候要用包挡一下腿……
“师父?”姚思成着急忙慌地夺过他手里的毛笔,“纸!”
程易笙方才发呆的功夫,毛笔落在一沓宣纸上,墨浸透了整整半沓纸。
“我裁了一早上,您也不好这么糟蹋……”姚思成将那浸了墨的宣纸抱在怀里,“这个我拿回去练字。”
“嗯。”程易笙搁了笔,踱步到了窗边的躺椅旁边躺下。藤编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嘎吱嘎吱发出响声,摇摇晃晃地又将他的瞌睡虫勾起来了。
姚思成去屋里拿了条薄毯递给程易笙,问道:“不写字了?”
程易笙仰在躺椅上闭了眼,今日心浮气躁,不适合写字。
“您要不给黎小姐发个消息?关心一下。”姚思成帮程易笙拿了茶杯过来,又搬了个小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要我说您要是对黎小姐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索性培养一下,反正她也姓黎,回头婚约换个人执行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好感?”程易笙缓缓睁开了眼睛。
姚思成挠了挠后脑勺,“我看您挺关心黎小姐的……”毕竟他跟着程易笙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他对除卡通人物以外的任何一个异性这么关心过。
程易笙缓缓拿出手机敲下一行字,回道:“是病人。”
“哦,病人。”姚思成耸了耸肩,他可没见过程易笙什么时候这么关心病人,还是年轻漂亮的女病人。
“我去煎药,您慢慢关心病人。”
姚思成走后,程易笙握着手机,解锁、关闭、解锁、关闭……两分钟后,那头回了消息:“没淋到,谢谢程医生。”
程易笙瞟了一眼,撂了手机起身,这病人看来不需要他关心。
黎菘回完消息以后才想起来征求许千瑶的意见,“我这么回复行不行?会不会回得太快了显得不矜持?”
“没淋到,谢谢程医生?”许千瑶大声朗读着黎菘那条懂事无比的信息,白眼差点儿飞到天上去,“宝贝儿,疯了?你追人的时候干嘛这么懂事礼貌岁月静好?你应该告诉他淋到了,并且头疼心慌,浑身难受!”
“对啊菘菘,你应该让他担心你啊。”顾暄倒了杯热水将奶茶温着递给了黎菘。
黎菘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要是告诉他淋到了,他也只会告诉我多喝热水。”
“不会的。”许千瑶颇为同情地拍了拍黎菘的肩膀,“你们家程医生好歹也是中医,最起码会告诉你喝点姜汤驱寒。”
……
第二天晨起,黎菘觉得脑袋有千斤重,鼻子也堵了。她下床吞了一颗感冒药,然后洗漱穿军训服。
早上集合以后就直接分方阵开始训练,黎菘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就直接迎来了一个小时的军姿……
昨日下了雨,气温降了不少,这会儿没出太阳,风吹在身上有些凉飕飕的。整个操场连带着隔壁篮球场,所有的新生一上午都跟静止了一样,除了教官偶尔调整同学站姿的声音,其余时间都安安静静。
三个小时的军姿结束,好不容易盼到了午休,又突然接到了学校的消息说是要开动员大会,午饭结束就到操场集合。
黎菘在食堂就着寡淡的冬瓜海带汤吃了药,昏昏沉沉地被许千瑶和顾暄架着一路小跑去了操场。
台上的校领导激情无比,底下站着的学生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提不起劲。
动员大会结束,又是一个小时军姿……
感冒药见效慢,黎菘这半天下来鼻子一直都痒痒。
“报告!”黎菘吸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用了吃奶的劲儿喊道。
教官:“讲。”
“我擦鼻涕。”黎菘低着头小声道,这话说完,她听见队伍里已经有人偷着笑了。
“大声点儿!”教官走到了黎菘跟前,“中午吃饭了没有?”
黎菘哭丧着脸重复,“擦鼻涕。”
教官:“我听不见,再大声。”
黎菘此刻也顾不得丢不丢人了,心一横大喊:“报告教官,我要擦鼻涕!”
得到应答以后黎菘跑到了休息处,隔着操场的栏杆,瞧见了外头的男人,程易笙离她约莫五六米远,嘴角挂着笑。
程易笙过来给黎菘送药,听说他们军训还没结束就过来操场看看,没想到刚来就听见了黎菘脆生生地喊着要擦鼻涕。
黎菘僵在原地,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回过身擦完鼻子,匆忙将纸巾丢进垃圾桶,扭头就往队伍里跑,进队之前还没忘将帽檐压低。
又熬了不知道多久,今日的训练结束。
黎菘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操场的,她没参与许千瑶和顾暄吐槽教官的话题,满脑子都是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那声“我要擦鼻子”,三百六十度循环立体声播放。
走到了宿舍楼下,黎菘一眼就看见了外卖小哥群中的程易笙,今日降温,他套了件黑色的夹克,在一群黄蓝制服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黎菘脚步顿了一下,不自觉地低头开始揉鼻子,今日是第一次,她看见程易笙不想扑上去,而是想跑。
程易笙也看见她了,见她愣在那儿不动,大步走到她旁边,笑道:“又要擦鼻子?”
“不擦。”黎菘眼睛一瞪,轻轻地耸了耸鼻子。
“昨天淋到雨了?”程易笙将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黎菘,又嘱咐道,“我记得你们学校有姜汤,一会儿去喝一碗驱寒。”
黎菘翻了翻牛皮纸袋,是今日的药。她心里又感动又觉得丢人,别扭道:“怎么你亲自过来送?”
“饭点儿了,跑腿拒单,我顺路。”程易笙轻描淡写地说完,又把手里的另外一个袋子地给黎菘,“最后一批果子。”
程易笙临走的时候姚思成嘱咐了他好久,让他一定要把这个带给黎菘,还不让自己偷吃,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跟她关系这么好了。
黎菘同他道了谢,随后耷拉着肩膀,没精打采地让他路上慢点,自己就不送了。
目送黎菘进了宿舍楼程易笙才离开,他原先是想着蹭黎菘一顿晚饭吃,没想到她一点儿这个意思都没有。程易笙自己也没脸主动提出来要和她去吃食堂,只能饿着肚子出了宿舍区。
慢悠悠将车开回了医馆,他下车的时候正巧碰上姚思成出来扔垃圾,隐约辨认出是外卖的包装盒……
病人不请客,徒弟不管饭。程易笙安抚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将车开回了家。熄火下车,远远地看见饭厅里灯火通明,他快步过去,还差十几米路的时候,灯灭了……
第9章
黎菘听见窗外吵闹,挣扎着起身。睁眼后看了看四周,发现不对劲,这地方不是宿舍,白墙白床单,窗明几净……
她眯着眼,努力辨别着环境,茶几上摆着个夹板,她伸手拿过来一看,上面有她的个人信息和诊断说明,上面写着她是昨天夜里三点被送过来的……
黎菘好像有点儿印象了,今天夜里她迷迷糊糊地叫醒了许千瑶说难受,然后就被人用轮椅推到了校门口,无比拉风。
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黎菘原想着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去,没想到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她尽管此刻还没退烧,脑子却不糊涂。电光火石间,手里的东西就已经被她塞到了被子里,死死捂着。
“程医生?”黎菘揉了揉眼睛,等那人走近了才觉得不对。
进来的人穿着白大褂,长得与程易笙有几分相似,虽然板着脸故作老成,但稚气未褪。
黎菘听爷爷说过程家这辈儿有两个孙子,小一点的那个从小嚷嚷不学医,长大了学了西医,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程易安走到她床边,皱着眉四处寻找什么。
黎菘讪讪地把被子掀开,老老实实把东西递过去,“你好……”
“需要通知家人吗?”程易安用耳温枪给她测了体温,比昨晚低了些,还是有点烧。
“不用。”要不是这会儿头疼,黎菘的脑袋能摇成拨浪鼓。
程易安:“通知我大哥?”
黎菘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程易安应该是把她认出来了,看来自己的名字在程家没少出现过。
“有什么办法不让你大哥看见我名字吗?”黎菘神色认真地问道。
床头贴着病人信息,吊瓶上也粘着标签,她之前一直憋着没告诉程易笙全名,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戳瞎。”程易安面色淡淡的回了一句,随后停在原地等黎菘的回答。
“那不,不用了。”黎菘挠了挠头发,没听说程家涉及什么财产的斗争啊,这兄弟两个怎么这么大仇?
“那麻烦您别告诉他我是黎菘……”这话说得奇奇怪怪,她自己说完之后都觉得不对劲。
程易安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帮她保守秘密。昨日黎菘过来的时候程易安听见了她两个舍友的谈话,猜到了她和自家大哥的关系,无非就是他未来大嫂喜欢他大哥,却又不愿意借着未婚妻的名头跟他相处,想着自由恋爱。
程易安昨日听完胸口发闷,他连续加了三天夜班,程易笙倒好,在医馆一天六个病人闲得发慌,还有空谈情说爱玩情趣。
黎菘见他同意了,一拍被单,自以为豪气干云:“感谢感谢,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
“再挂三瓶水就可以走了,明天还有三瓶直接去输液室。”程易安低头看了一眼黎菘的病例,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她,“我今年研一。”说完没等黎菘回答,扭头出了病房。
黎菘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你就是今年博一我也是你大嫂。”
程易安刚走,一个看起来比黎菘大不了多少的护士推门进来,推了一个小推车,上面放着输液用的东西。
黎菘看见针头以后浑身僵硬,背脊发凉。
她昨日吊针的时候一定是烧迷糊了,要不然以她扎针时候的壮举,今日来给她扎针的一定是医院里年纪最大的护士,不管多细的血管都能一戳就进的那种经验丰富的护士。
“姐姐,你……”黎菘本来想问她工作多久了,想来想去觉得不合适。她心一横,用被子蒙住头,将手留在外面,“扎吧。”
看不见的时候是最恐惧的,黎菘的手被绑上了压脉带,随后消毒……手背凉飕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针尖会戳破皮肤。
哆嗦着慢慢将头伸出了被子外,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它此刻正被护士姐姐温柔地注视着……
护士刚撕开了针头的包装袋,黎菘就开始掉眼泪,并伴随着时不时地抽噎,手开始颤抖。
“我去叫护士长,我刚毕业参加工作。”黎菘这架势把护士吓得不轻,她那手哆嗦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几分钟以后,护士带着程易安回来了。
程易安按了泵免洗消毒液搓了搓手,瞧见黎菘一脸的眼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去忙吧。”程易安让护士先出去了,然后拉了个凳子坐到病床旁边,看了眼黎菘道,“手。”
黎菘咬着下唇不肯伸手,“你不是医生吗……”
她还以为会来个四五十岁的护士长之类的,没想到来了个看上去更不靠谱的。医生会解剖她知道,什么时候也要精通静脉点滴了?
“伸手。”程易安拽过她的手背消毒,眼看着黎菘眼圈越来越红,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你跟我哥到哪一步了?”程易安突然温了声音跟她扯皮,“大一还没到法定年龄吧?”
黎菘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了程易安身上,“到,到医生病人那一步,我还有不到一年就能领证了……”
“嘶……”说话间,手背一阵刺痛,然后痛感消失。黎菘抽泣了一声,然后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上唇死死咬着下唇。
程易安将针头固定好,然后调滴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冷漠得仿佛跟刚才八卦他哥感情生活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推着车出去以后,方才那个护士又回来了。
“这瓶吊的时候会有一点痛,忍一忍,你有什么事情就按铃。”护士低头看了看黎菘的手背,可惜道,“都说程医生静脉滴注的功夫一流,可惜没亲眼看见。”
她从口袋里拿了张面纸递给黎菘,“眼泪擦擦,我先走了。”
黎菘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手背,这是头一次自己在医院吊水。刚才程易安利索的手法仿佛还在眼前放映,她想到了那张跟程易安差不多的脸……
程易笙扎针应该比他弟弟更稳准狠,毕竟是一言不合就要把她脑袋扎成筛子的人,天天扎那么多针,得多熟练啊……
中午,许千瑶和顾暄带着外卖到了医院。她们两个人一身的汗,军训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了。
“你好点了没有?”许千瑶一进病房就开始脱衣服,穿着个打底T恤站在窗口吹风。
“好多了。”黎菘嗅了嗅外卖包装盒,“那什么东西这么香?”
“白粥咸菜。”顾暄将小桌板升起来,然后打开包装盒递给黎菘,笑道,“你真的是饿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