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段棠三月之期过完都不曾上京,秦肃打发徐年亲自去石江城接人,谁知竟是人去楼空。秦肃得了消息后,仿佛疯了一般。陈镇江根本没有底气,将全部的事实说出来,甚至避重就轻的为段靖南开脱,说他是被郑王胁迫参与刺杀的。
在秦肃那里,段靖南刺杀这事在三年前早已不了了之的,段家的家业,秦肃也不准任何人擅动和染指。实然,这些年秦肃耿耿于怀的是段棠的离开与不信任,或是说,自己才是被段棠抛弃和不重视的那个。
三年多前的,那些岁月是如何熬过来的,直至今日,陈镇江都不想再回忆,也无法接受段棠回来后的不痛不痒,她笑一笑说两句软化,王爷当年受得那些苦,心里的那些怨恨,可能都要烟消云散了……
段棠看了陈镇江片刻,不置可否道:“你要我做什么?”
陈镇江道:“小姐需要配和沈大夫,给王爷养伤治病……”
段棠蹙眉:“陈统领便是不说,我也会竭尽所能的帮他养伤治腿,这也算不得什么交易。”
陈镇江低声道:“不全是身上的伤,小姐平日里多担待一些,王爷他心里……王爷这些年越发的不许我等近身……”
段棠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陈镇江的意思:“他的事情,沈大夫已同我说了,这件事……”
“小姐不用与我剖白,此事尽力而为便是。”陈镇江低声道,“望小姐日后能多担待王爷几分,这些年王爷为了小姐着实吃进了苦头,虽……虽是与他的性情不无关系,可是王爷自小与旁人便不同,以后还望小姐能多疼惜他几分。”陈镇江知道这般的要求是毫无道理的,可是他不得不说,这几日秦肃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状态,自己开始和自己过不去了……
段棠这才恍悟:“徐统领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以后也不会事事与他计较……前几日也不过是他太过……”
陈镇江忙道:“是的,王爷那日确实……也是我亲眼所见,可除了在与小姐相处上,平日里他还是。小姐只要尽心便好,剩下的事,慢慢的来吧!当然,只要您肯尽心,我保证以后再不提段靖南策划刺杀的事。可若小姐虚与委蛇,那么我便是失了王爷信任,也会将此事直接禀告皇上。到时候便是王爷能保全小姐,可也不见得能保全罪魁祸首……
段棠哪里看不出陈镇江的色厉内荏,可听到这威胁还是觉得不舒服:“既然我没有说不的权利……”便在此时,主院内传来了杂乱打斗声。
院中打斗的二人,竟是秦肃与徐年,分布在主院各个角落的侍卫,纷纷围了上来,可都是严阵以待,没有一个敢朝前一步的。
段棠快速的跑了过去,陈镇江却将段棠挡在身后,谨慎道:“小姐不可,此时的王爷认不出人的!”
院内都是灯笼,恍若白昼。
段棠一眼便能看出秦肃整个人都不对劲,急忙道:“王爷!”
秦肃听不见她说话一般,根本没有朝段棠这边看,对徐年竟是招招都是杀手!秦肃那双眼睛又木又冷,一点生气都没有,眼眶竟是赤红一片,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冽。
秦肃还拿着武器,徐年身上已经伤了好几处了。陈镇江也顾不上段棠了,从一侧拽起一根木棍:“小姐先顾好自己!”
段棠万分紧张的盯着秦肃的一举一动,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那闪着银光的剑身,在月光下显得冰冷异常,充满了杀气,一招一式都是置人于死地的绝情。
陈镇江武艺再好,在面对秦肃的时候也难免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王爷……”段棠整个人都忍不住发着抖,“王爷!王爷!你醒醒!——”
徐年与陈镇江两个人也不过是阻挡秦肃片刻,段棠不得不上前了两步,急声道:“秦肃!秦肃!静王殿下!——”
段棠对周围的侍卫喝道:“你们一起上!先抓住他,或是打晕他!”
侍卫们个个手持木棍,该是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们面上虽是很紧张,但是都站在外围动也不动,包围圈也是跟着都打斗在走,不管徐年和陈镇江有多狼狈,他们始终无动于衷。
秦肃一剑划伤了陈镇江的手臂,一脚将徐年踢了出去,上去便要补上一剑。侍卫们这个时候才动了起来,挡住了秦肃的杀招!段棠趁此机会,冲了过去,双手拽住秦肃持剑的手,秦肃手腕一个翻转,剑便换了另一只手,手肘一动重重捣在了段棠的心口。
“唔!——”段棠痛哼了一声,感觉到心口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跳到了急速,可是拽住秦肃的手,没有撒开。
这闷声一声,让秦肃的身形微微一顿,可是动作太过细微,没有人看到。
徐年挣扎着站起身来,便要将段棠从秦肃身侧拽回来,可还伸出手去,却又被秦肃一脚踢了出去!秦肃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要上前补上一剑,段棠拽住秦肃的持剑的胳膊。秦肃感觉到束缚,持剑便要朝段棠身上挥去!
“王爷!!不可——!!”千钧一发之间,陈镇江踢起木棍挡住了长剑,那长剑才错开了段棠的心窝,划过了她的肩膀。
段棠因疼痛猛地的睁大了双眼,胳膊上的伤口瞬时染红了衣袍,她却没有趁机跑了,却猛地伸出双手,紧紧的环抱住秦肃,轻声道:“静静,不要……”
秦肃面上露出片刻的错愕,整个人宛若被定住了身形,好半晌,他才蹙眉垂眸看向抱住自己的人。
所有人都提着心,看向站在中间的人,陈镇江无声无息的摘了一个侍卫腰间的刀鞘,徐年因离两个人太近了,动也不敢动,也是一眼不眨的看着秦肃。
段棠环抱住秦肃,用未受伤的手一下下抚过秦肃的后背,柔声哄道:“静静,乖乖的,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咣当!!——
秦肃的剑掉在了地上,垂眸看了段棠片刻,有些笨拙的伸手抱住了她,紧紧将她钳住她的腰身:“你……回来了……”
段棠的手抚过秦肃的后背,感觉他急促的呼吸慢慢的平稳了,这才轻轻应道:“嗯,我在……”
秦肃将人抱在怀中,脸窝在段棠的脖颈间,缓缓的闭上了眼眸:“阿甜……”声音又轻又柔,似乎还带着尚未睡醒的甜意。
段棠道:“在呢。”
秦肃微微勾起了唇角:“阿甜……”
段棠摸了摸秦肃的鬓角,将他散乱的长发掖在耳后:“王爷。”
秦肃低低的笑了起来,又小声道:“你叫我静静。”
段棠也跟着笑了起来,宠溺道:“不然,你先静静……”
秦肃抬眸看了段棠片刻,又正经道:“你叫我名字。”
段棠抚摸着秦肃的脸颊:“静静好乖,静静真好,静静冷吗?”
秦肃再次将脸埋在段棠的颈窝里,闭目笑了起来:“不冷,也不困,我不睡……”
段棠心宛若被重重的敲了一下,轻声哄道:“好,咱们不睡。”
徐年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秦肃身侧,小声道:“王爷……”
秦肃皱了皱眉,未睁眼,不耐道:“走开。”
陈镇江也未放开手中的刀鞘,谨慎的站在一侧,低声道:“王爷,小姐胳膊上的伤,要裹一裹。”
秦肃骤然睁开了双眼,愣了愣,似乎才真正的醒悟过来。他站直了身形,有些迟疑的看向怀中里的段棠。纯白色的披风与长剑散落在地上,她的衣袍有些凌乱衣衫不整的,长发散在脑后,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秦肃整个人瞬间紧绷了起来,抱起了段棠,大步朝屋里走:“叫沈池过来!”
第113章
午夜时分,又是一室的清冷。
颜薇悄无声息的下了床,看了眼在脚踏上睡得踏实的山香,小心的越了过去。小小的碳炉上还温着水,颜薇坐在了桌前,倒了杯水。
倒水的声音惊动了睡在榻上的山香,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看见颜薇坐在桌前,吓了一条:“娘娘!您怎么下了床?!”
颜薇笑了笑:“躺得时间长了,就想起来走走。”
山香拽住了披风,将颜薇包裹好,这才道:“娘娘才好点,可不能着凉,要想坐便床上坐着!大夫都说了,终于不流血了,要注意保暖,若再着凉只怕还会……”
山香年纪小,天真烂漫,可好在心细。芍药从那日一直守到了昨夜,颜薇终于看似大好,才敢让众人轮着值夜。
颜薇倒也不会为难别人,被搀扶着回到床上:“山香,外面是不是又冷了?”
山香道:“可不是!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
颜薇道:“这些年皇上用惯的人都是本宫的,你们都跟着本宫出来了,也不知道皇上那边有没有得用的人了,明日让张合去看看,若是正和宫里人手不够,便调去些人。”
“娘娘放心好了,王总管是个心细的人,娘娘便是不在,他也会照顾周全的。听芍药姐姐说,前日东宫又给正和宫送去了四个大宫女,说是皇上在东宫用惯的人,皇后娘娘也送去了一些人,如今正和宫该是不缺人……”山香说到一半,忙捂住了嘴,偷看颜薇。
颜薇面上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来,片刻后,反而笑道:“那也是,皇上那里怎么会缺人呢?多少人想去伺候呢。也挺好,以前没有本宫,皇上过得一样好,以后没了本宫,皇上定然一如从前……”
山香忙道:“娘娘可不要这样想,虽然人人都想挤到皇上身边去。可是皇上心里只有娘娘,也最喜欢的还是娘娘啊!怎么会一样好呢?”
颜薇低低的笑了一会,才道:“对啊,本宫当年也是费劲心计才挤到皇上身边去的,可挤着挤着就忘记为什么了,挤着挤着就想和我的福安过一辈子。现在想起来啊,有些后悔了。他们都想我活得平平淡淡的,好好的过日子,我怎么偏偏不肯呢?”
山香低声道:“娘娘是不是没有亲人?奴婢从未没听过娘娘说起家里人。”
颜薇道:“有啊!本宫怎么会没有亲人呢?本宫还有一个亲人,他啊……他啊过得也不好啊。可是本宫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山香想不出来,凭着现在贵妃,哪里有帮不上忙的人和事,可是也没敢深问。在正和宫时,她伺候的时候也不少,真没见过贵妃娘娘为娘家求过恩赐,也没听过贵妃娘娘提过娘家。是以,山香一直以为贵妃没有亲人了。
颜薇道:“你今年多大了?”
山香笑道:“过了年就是十七了。”
颜薇道:“十七正是好年纪,你家中还有什么人?等将来放出宫,要做什么营生?”
山香道:“回娘娘,奴婢的家里穷,爹娘死得早,奴婢的哥哥年纪也小给人做学徒,没有工钱,自己都吃不饱,还得留着吃给奴婢吃。后来,我哥找到了门路,把家里祖传的玉镯子给了人家,奴婢才能进宫,这才能吃饱穿暖。这些年我攒了些俸禄,哥也学出师了,等过了年,哥就找地方租个门面开个饭馆,我将来出宫了能给我哥做个帮工。”
颜薇笑道:“出宫得二十五,还得许多年。”
山香道:“那也没关系啊!在宫里有吃有穿,活也不重,时不时娘娘还给打赏,晚出去就晚出去,还能多攒些钱补贴家用。”
颜薇道:“小丫头倒是想得开。”
山香笑了起来:“娘娘不知道,奴婢一点都不想出去,要是娘娘喜欢奴婢,等以后奴婢年纪大了,留在宫中做个姑姑,也是够威风的啦!”
颜薇叹了口气:“那才是害了你一辈子呢。宦官出不去,是出去了也被人看不起,你们年纪小小的,都是好姑娘,哪能在这里蹉跎一辈子?”
山香道:“怎么算是蹉跎,奴婢也想伺候娘娘啊!奴婢的哥哥就在京城里,想见面也不难……娘娘是想家了吗?”
颜薇侧目看向山香:“想家啊,可不,本宫无时无刻的不想他们……可是本宫没有选择,也没有家可回了。本宫自小顽劣,从来不听爹娘的话……有了今日是自己选的,怪不得任何人。”
山香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好半晌才道:“娘娘不该这样难过。宫里的人,谁不说娘娘过得好。以前没被娘娘挑中的时候,奴婢在膳房里,可是知道那些个娘娘一年连皇上的面见不得几次。皇后更是多年无宠,可是自打娘娘进了宫,皇上和娘娘这些年都没分开过。”
颜薇笑了笑:“是啊,他挺好的,对本宫也好的,他现在这般,本宫反而好过了不少,这世上的事啊,哪有什么尽善尽美的,他腻了才正好啊……”
山香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娘娘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颜薇道:“如今本宫不如以前了,过了年本宫就给你些赏赐,赐你出宫去。以后,你好好过日子……”
山香道:“娘娘千万别胡思乱,皇上虽然有几日不来了,可是……可是奴婢总觉得皇上心里还念着娘娘,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颜薇颌首:“念着有什么用?你还小,不懂。本宫不是后宫的那些人……”
子夜将过,正和宫内,还亮着灯。
秦禹放下折子,捏着眉心道:“什么时辰了?”
王顺忙醒过神来:“三更都过了,皇上该歇歇了。”
秦禹叹了口气:“朕还不困。”
丛雯端着茶盅,从小方里走了,将一杯参茶捧了过去:“皇上,喝杯参茶吧。”
秦禹道:“你怎么还没睡啊?”
丛雯轻声道:“太子殿下交代奴婢一定要尽心伺候皇上,皇上不睡奴婢怎么敢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