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禹手指在梳妆台上敲了敲:“张合都说了什么?”
于庆道:“今日辰时过后,张公公过来求见皇上。当时皇上还没有下朝,奴婢便让他等一会。张合公公等了一会不见皇上回来,便问奴婢宫中谁主事。奴婢说,主事的还是大总管。张合公公便问贵妃娘娘往日里养的的花草如何了?能不能搬出来几盆回明萃宫,应一应节气?”
“你是如何答的?”秦禹很是急切的问道。
于庆继续道:“奴婢便如实告诉了张公公,正和宫的花草都送去暖房了。张合公公又等了一会,后来便有人来拿皇上日常用的东西,说是皇上下了朝直接去了坤宁宫,要与皇后娘娘一起过节,张公公听罢就离开了。”
秦禹楞了半晌:“张合别的没说什么?”
于庆沉默了片刻,从腰间拿出了荷包双手捧在头上:“这是张公公硬塞给奴婢的。”王顺接走了荷包,双手捧给了秦禹。
秦禹接过荷包,打开倒出了来十个金豆子,看了一眼,将荷包扔在了桌上:“下去吧,王顺,一会折些银子给他。”
于庆俯身叩首道:“奴婢告辞。”
秦禹拨拉着桌上的金瓜子、花生,面上始终没有表情,好半晌他侧目看向王顺,“什么时辰了?”
第120章
王顺忙道:“酉时过半了。”
秦禹又沉默了片刻,他的手指不停的拨动那些金豆豆,看向铜镜里映出的模糊影像:“王顺……”
王顺躬身道:“奴婢在。”
秦禹道:“你说,这会贵妃娘娘睡下了吗?”
王顺忙道:“时辰尚早,这会肯定不该睡呢。”等了一会不见秦禹说话,王顺抬眸看了一眼,轻声道,“皇上要去看看吗?”
秦禹却答非所问:“那张合是个忠的,定然会将朕去坤宁宫的事讲与贵妃听,依贵妃的脾气,她焉能不计较?”
王顺陪着笑脸,为难道:“看皇上说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她还在养身体,便是要计较也找不到人啊……”
秦禹倒也不为难王顺,微微侧过脸摸摸梳妆台,眉宇间满是寂寥,好半晌才道:“这梳妆台是朕亲手给贵妃做的,她也没带走……想来当初和朕置气,肯定也没想过长久住在明萃宫。”
王顺叹了口气:“可不,张合前番说过,贵妃娘娘才去明萃宫的时候,那包袱和箱笼都没拆,每日裹着披风在廊下等到半夜,等着皇上去接她……那时东宫不正好出事了吗?贵妃娘娘这才让人打开箱笼取用东西,可还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秦禹眼睛里泛起了水光,好半晌才道:“朕那时候不是顾不上她吗?朕也……今日去坤宁宫,后宫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下午时,朕还让特意让人给贵妃送了一碗朕亲手熬的腊八粥,她若有心,便派人找来……那粥送进去了吗?”
“皇上放心,奴婢安排人去送的,粥是送进明萃宫,不过贵妃娘娘正在养身子,只怕吃了这些……”王顺与秦禹自小的情谊,便是再贪生怕死,可也是真的心疼他,片刻后又道,“皇上又想岔了不是,您在坤宁宫里,那可是皇后的地方,若贵妃娘娘亲自来了还好说,若是让人过来,只怕连门槛都越不过去。皇上自小就有福气,哪里知道这宫里的人踩低攀高都是惯例。”
秦禹却是没听明白,自顾自的说道:“她知道那是朕和皇后一起熬的粥,她面上是接了,私下里不砸了才怪,竟是没派人找朕算账,可真沉得住气啊……”秦禹起身走到床边,又坐了下来,摸了摸枕头与被褥,又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又坐回到梳妆台前,好半晌又道“王顺,朕心里空落落的……”声音里竟是带着几分哽咽。
王顺顿时觉得心酸,眼泪一下就涌入眼眶,他偷偷的擦了擦眼泪,才小声道:“皇上是想娘娘了。”
秦禹发了会呆,又道:“朕的阿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王顺道:“皇上若真想见娘娘便去见,又没人拦着您。您这般的想娘娘,又怎知道娘娘不想你?……你们在一起这些年,娘娘何时与您分开过一天?这些时日了,只怕娘娘也在明萃宫里日日盼着您呢!”
秦禹站起身来:“那咱们就去明萃宫看看?”
王顺道:“奴婢给您穿衣服。”
秦禹眉宇间露出急切来:“摆驾!……”
“皇上!皇上!……”于庆领着个小宦官小跑到门口,急声道,“皇上,东宫那边来人,说太子殿下又病倒了!”
秦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怎么回事!人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于庆身后的小宦官道:“本来还好好的,方才喝了皇上赐得腊八粥,殿下便觉得胃不舒服,不一会便满头大汗,片刻的功夫便胃疼的受不住,人就不知事了!”
秦禹立即抓住外袍,一边走一边穿:“太医在吗?”
小宦官忙道:“有的,这会胡太医和刘太医都在!”
秦禹道:“摆驾东宫!”
转眼又是十来天,京城这个冬日漫长而寒冷,大雪一场接一场的下着。
这处别院虽离京城不过三十多里,可位于山林之中,山下还有几处人家和别院,从里侧到山上,周围所有山林、田地、还有更远的田庄,都是静王的私产,故而显得很是幽静和偏僻。
这别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可占地极广阔。前院、后院、几处花园、温泉汤池,自不必提。后面院子还圈着一整座山头,在三面环山的峻岭,下面有个峡谷,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跑马场,以及成片成片的果园与森林无缝的链接在了一起,这都算是别院的后花园了。
这处别院原先是太/祖的产业,在先帝的做太子时,太/祖赐给先帝。先帝登基后生了秦肃,虽因年纪小没有立太子,可在秦肃周岁时,已将当初自己做太子时得的产业都给了秦禹。是以,这处别庄原本就有人好好的打理,内部也极为奢华。
秦肃十四岁出宫后,几乎没在京城静王府住过,他第一年除非必要要进京,剩下的时间里,都住在这别院里。是以,这里许多地方都修的很舒服,寝房与温泉相连,还隔着两间屋子,便是怕潮气涌入寝房。院中自然走着铜管,花草树木在冬日也不会显得太过萧瑟。后院有一亩地大笑的暖房,听闻是以前专门栽培花卉的,可秦肃不喜欢,便让人全部种上了蔬菜。
这里光温泉汤都修了好几处,还有一个专门用琉璃盖透明的屋顶。听闻,这是秦肃年少时最喜欢的温泉,在桃林深处,郁郁葱葱时,该是隐秘又宽松。因这别院太大了,山里的天气又太冷了,积雪不化。段棠因肩膀上有轻伤,总也不得自由,是以,这么久了,段棠连后院都没逛完。
段风与段靖南两个人最近比较忙,他们是闲不住的性子,知道段棠无事,便寻摸想要出去打猎。段棠本以为便是秦肃允了,陈镇江与徐年只怕也要想一想。没成想,陈镇江不但欣然同意,还带着人亲自与他们走了一遭。当日,一队人满载而归。
段风本就是嘚瑟的性子,开始两日打到鹿和狐狸还来给段棠炫耀,后来估计是打得多了,回来也没有特意和段棠说过。父子两个整日早出晚归的,又不和段棠在一起用饭,段棠是几日也见不到两人。一日傍晚,段棠去门口接他两个人,只见两个人与一队人一起回来,脸都冻的通红,个个还空着手,竟是有说有笑的,不知在讨论什么。
段棠本来还怕两个人被软禁在此,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可这些天两个人得了这微末的自由,就那么高兴,颇是有些如鱼得水的意思。陈镇江与徐年竟是一点都不管他俩的去处,段风竟是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想来段靖南心里终于能放下了刺杀这件事了,段风觉得不被通缉和追捕才是真正的自由吧。
丰古坝那看似自由的生活,何尝不是在逃亡。虽是面上不显,两个人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忐忑吧。段风在丰古坝三年多,甚至连一两个知交好友都没有,别人请客喝酒他从不去,他也从不请人喝酒。可这才几天的时间,段棠竟是看见他和几个侍卫勾肩搭背的咬着耳朵一起出门去……
虽然秦肃答应在此专心养身体,可年底了,他一个闲散王爷,每日竟是也忙碌的很,除了用饭与晚上做治疗,在外院书房一待就是一日。段棠的胳膊还没好,他虽是很忙可一日三餐还是会回来。本来秦肃也是一日只吃两餐,可段棠来了以后改了规矩,秦肃自然是言听计从。段棠一直想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好好的和段靖南、段风说说自己与秦肃的事,可咱家的父兄浪得没边了,真是整日整日的找不到人,唯有不了了之
最近几日,整个别院又重新整理修善了一遍,这么大的地方,不管用到用不到的地方都烧上了地龙。虽是奴仆没添多少,可侍卫确实多了起来。一天十二个时辰没停过地龙,让这别院里也越发显得烟火味十足。
近日里沈池与段棠倒是常在一起研究脉案,沈池等着段棠养好外伤,要开始给她调理身体。这趟回来,沈池发现段棠的体质比以前差了很多,尤其宫寒的毛病很严重,若不调理,以后受孕困难不说,便是来了月事也定然是要受罪的。段棠认为宫寒和痛经根本不是病,自然不愿意喝一年半载的药。此事便不了了之……
今日有风,晌午时便又飘起了雪,午后门外的积雪便厚了起来。
秦肃用罢午饭,竟是难得的没有去前院。这会段棠正在桌前画图,秦肃站在一侧研磨。沈全端着个托盘进门,一碗药放在了秦肃的面前。
段棠幸灾乐祸的看了秦肃一眼,打算继续画图,秦肃却牵着她坐了下来,端起药碗了,拿起汤勺竟是要喂药。段棠笑意立即凝固了:“我又没病,为何要喝药?”
秦肃道:“沈池说……”
“我师父说什么你都相信啊!我也习医多年了,我觉得我不需要喝药!”段棠不但打算了秦肃的话,瞪着他,“你相信我师父,还是相信我?”
第121章
秦肃似乎有片刻的呆滞,缓缓的垂下眼眸,片刻后轻声道:“阿甜……”
段棠挑眉:“不要岔开话题,我先问的你!”
秦肃垂着眼,抿着唇,低声道:“沈池曾言,我今后怕是子息艰难,你若不喜欢……我们不要便是……”
段棠微微愣住,好半晌才道:“我们说得不是这个问题吧?”
秦肃侧目看向桌角:“你若是嫌弃我,也可直说。”
段棠道:“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现在我们讨论的是……这个问题吗?”
秦肃垂着眼,沉默了下来:“阿甜,只要你喜欢,我都愿意……”
段棠被他几句话说得莫名的又内疚起来,差点就将药端起来一饮而尽了,好半晌,总感觉不对:“等等,我们重新捋一捋这件事……”段棠等了片刻,惊奇的发现他竟是没有搭理自己,段棠自回来还没有受过这般的待遇,一时间只觉得十分惊奇,“喂?……”
秦肃站起身来,低声道:“我讲不过你,你总也有道理?”
段棠眼睁睁的看着秦肃说完,竟是要离开了屋子,朝外走去。
“妹妹!!——”段风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段棠一时也忘记与秦肃说话了,快步走了出来,将要出门时,却被站在门侧的秦肃拉了回来,徐年忙垂着眼,将披风捧给了段棠,不等段棠拿披风,段风已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后面还跟着一个裹得像球一样的人。
那人几乎是被段风拎着扔进屋里,他穿得的很多,摔个屁墩,没事人一样起身,对段风重重的哼了一声,颇是不服气。他戴的皮帽子还护着耳朵,似乎有些大,他朝屋里看了一圈,扶起来帽子这才看到段棠,本还很拽的样子,一下就变得可怜兮兮的。
“棠棠!”冯桢哭道,“吓死我了!你一下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被抓去坐牢了!我到处找你,怎么都找不到!杜叔也不和我多说!呜呜……”
段棠内疚的不成,帮冯桢摘了帽子,脱掉了大氅:“这几天太忙了,我忘了让人给你送消息去了……”
冯桢脱掉了大氅,里面还穿着厚厚的两层棉袍,他穿得太多了,胳膊根本没办法活动,段棠只有帮他脱了外面的棉袍,他才算是真正的得了自由,顿时眼泪汪汪看着段棠,可怜巴巴的哭道:“阿棠,我最近好惨呐!前番我去静王府找你,还被静王府的侍卫给打啦!刚才段风还吓唬我!想把我扔半路上!”
段风翘着二郎腿喝茶,听到此话忙道:“等等,冯少爷你刚才撒泼打滚的非要跟着回来,走到半路你还要骑马!就你这样上马都费劲,还骑马?还有你刚才牛得快上天了,哪有半点受惊吓的样子?你带着一群人,威胁我!我要是不带你回来,你就让你姐夫绑了我?难道是我听错了?”
段棠瞪了段风一眼:“你什么样我不知道?阿桢在你手里得了好?”
段风无辜的瞪着眼:“妹妹!你别让他骗了!他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他现在已经学会狗仗人势了!你不知道他在外面都是横着走啊!惯的他啊!”
冯桢摘掉帽子,脸上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虽是快好的,但落了疤痕上还是比原本的皮肤要白,整张包子一样白嫩的脸,很有一些惨不忍睹。
段棠抬头立即皱眉:“这脸怎么了?”
冯桢端着桌上点心望嘴里塞,浑不在意道:“静王府的侍卫打的。”
“静王府的人下手也没个轻重?!”段棠抿了抿唇,眉宇间明显露出了几分不喜,坐到了冯桢对面:“慢些吃,怎么饿成这样了?”
冯桢道:“可不!我去静王府找你,他们不让我进门,还打我!那些恶奴凶着呢!……我最近天天蹲在你家附近,饿了就在车里吃点,有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段棠看着冯桢这一脸疤,忍不住的就补偿他:“怪我没想到你会着急,你想吃什么?我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