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手持灯笼站在廊下,见秦肃竟是骑马回来的顿时倒吸了一口气:“王爷的腿还不见好,怎么就骑马回来了?”
陈镇江牵住了马:“出了城王爷嫌马车走的太慢,路上没人。”
秦肃身上的酒气很大,徐年刚一走进,便低声道:“王爷又饮酒了?”
秦肃急促的脚步微微一顿,转了弯,没有回主院,却是去了花园东侧的院落里。
徐年忙追了上去道:“王爷不回主院吗?从傍晚小姐便一直在问了……”
陈镇江扯住了徐年,低声道:“你跟好王爷,我去将守卫在重新布置一番。”
徐年蹙眉道:“为何突然……”
陈镇江无声的摇了摇头:“许是我的错觉。”
这些年秦肃从不喝酒,往日宴会他冷着脸朝席上一坐,根本没人敢去敬酒,在江南时如此,在漠北更是如此。他吃两口起身就走了,那些将领们才敢喝起来。可在京城里,宗室之间的往来,以及太子的面子,多少也是要顾及的。
东侧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温泉池里,不过这里离后花园比较近,素日里没人过来罢了。秦肃走进了屋内,转身进了屏风,站起温泉池边,脱衣服。
徐年知道秦肃的规矩,站在了屏风外,小声道:“王爷,要属下进去伺候吗?”
秦肃穿着亵衣亵裤便走进了温泉池里,拆开了长发,整个人浸入水中,片刻后又站了起来。他确实有些喝多了,热气一蒸腾,便觉酒气上头,有些难受,找个了地方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眸。
徐年道:“那王爷稍等片刻,属下回主院给您拿换洗的衣物。”
段棠自入了别院,似乎整个人都闲了下来。年前的时候,还能每日与沈池一起抄抄脉案,去田庄那边给人看看病,可自除夕之后,沈池每日要朝宫里跑,便也没有时间指导段棠了。
虽已是二月了,可京郊的天气还是很冷的。
整座别院的地龙也没有停,但因烧得有些热,屋内的窗户大部分都露出一些缝隙来。这会段棠正趴在地上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书。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段棠急忙坐起身来,将书册塞入了一个木盒子里。那木盒子正是除夕当天颜薇送给段棠的东西。段棠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来,却见徐年站在外面,段棠朝外看了看:“王爷呢?”
徐年低声道:“王爷在东花园的温泉里,属下回来给王爷拿换洗的衣服。”
东花园的汤池内,有细碎的水声,片刻之后,屏风外面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秦肃感觉有人靠近,可并未睁眼,懒懒的开口道:“放在外面。”
秦肃因酒意冲头,思绪很乱,且总感觉这两日的事不对,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便在此时,稀稀落落的很小的水声,从一侧传来。
秦肃肃然一惊,骤然睁开了双眼,对上一双水盈盈的大眼,她只穿了一层薄纱,脸上都是羞怯,侧坐在池子上面,恰好是月光照进的地方,宛若那细腻的肌肤镀了一层辉光,让她比白日里还要貌美三分。
丽芸小声道:“王爷……”
秦肃眼里都是震惊,当听见她说话仿佛才醒过神来,骤然站起身来,可站到一半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坐了回去,光线太暗,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丽芸伸出一只手摸向秦肃的胸口,怯怯的开口道:“王爷,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秦肃猛地倒退了两步,躲开了她的手,下意识的单手朝腰间摸去,可惜此时腰间并无佩剑,甚至身上的亵衣因被水浸染的缘故,都松松垮垮的。
秦肃面无表情道:“滚!”
丽芸坐在了池子旁转身,一直脚已经放进池子里了。
秦肃又惊又怒:“徐年!来人!”
等了片刻也不见来人,因后宅里如今住着段棠,秦肃生怕侍卫们打扰到段棠,于是整个静王府都外紧内松,只有主院伺候的丫鬟与婆子添置了一些。
丽芸整个人已经下到了池子里,轻轻巧巧的朝秦肃走了过去:“王爷,奴婢帮您松松骨吧……”
秦肃满眸的震惊,连连朝后退:“出去!否则本王不客气了!”
丽芸小声道:“王爷,您怎么了,饮酒了吗?不舒服吗?”
秦肃退无可退,怒道:“来人!来人!”
“呀!”丽芸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朝秦肃倒了过去。
秦肃已退到了角落,眼看丽芸便要砸在了他身上。秦肃伸手便要抵挡,可丽芸身上的那层纱已被浸透,几乎算是□□着,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唯有猛地蹲下身去,从一侧转了过去,在池子里,快步朝外走。
丽芸忙追了过去:“王爷,您……啊!!——”
陈镇江站在池子外,拽起丽芸的长发,将人从池子里揪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陈镇江拽起一侧的长毯,双手递给池子里的秦肃:“属下来迟了!”
秦肃在水里用长毯将自己整个人包裹严实,这才上了岸:“将这贱婢的双手砍去!”
丽芸急忙朝秦肃爬了过去,哭道:“王爷!王爷!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陈镇江一脚将人踢了出去,让她不能再次靠近秦肃。
“啊!——”丽芸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惨叫一声,整个人被踢到了平屏风之外,重重吐了一口鲜血。
陈镇江带来的侍卫,这才快步上前,将人拖到了院中!
秦肃怒道:“人打死,池子清洗干净。”
陈镇江斟酌道:“王爷,这个人我们不好处置,若非如此……属下早就处置了。”
秦肃去屏风处上拣自己的衣袍,怒道:“这府里还有本王不能处置的人?!”
陈镇江忙将屏风扶了起来,自觉的站在屏风外面:“这是王爷当年江南带回来的人,以前是小姐的丫鬟。您现在将人处置了,若小姐问起来,王爷要如何说?她与小姐认识有些年头,若是没有证据,说她强迫王爷,只怕小姐不肯信……”
秦肃穿衣袍的微微滞了滞,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气弱道:“本王会动一个丫鬟不成!”
陈镇江忙道:“王爷历来洁身自好,冰清玉洁,肯定不会!”
秦肃穿好衣袍走了出来,看了陈镇江一会,总感觉这个词怪异,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让人把隔壁温汤准备出来。”
陈镇江道:“前些时日便收拾好了。”
秦肃拽着大氅转身朝隔壁屋走,路过门口时瞥了眼被放在院中的丽芸:“这个人不要留在别院了,先找个没人的地方送走。”
陈镇江轻声道:“属下知道这个人有问题,当初摸底时,查到了一些事……虽然属下以为这个人不该放在小姐身侧,可若小姐一直不开口赶人,我们总不好越俎代庖……”
秦肃道:“什么事?”
陈镇江凑到秦肃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秦肃紧紧的蹙起了眉头:“还有这等的事……”
段棠抱着几件衣袍缓步走进院,抬眼便看见丽芸身着纱衣,瑟瑟发抖的俯身跪在院中。春夜寒重,那纱衣被水浸透了,在洁白的月光下与微弱的光线下,更像不着寸缕一般。院门口守着侍卫,看见段棠进门,更是目不斜视。
丽芸看见了段棠,宛若看见了救星,急忙爬了过去:“小姐!小姐救救奴婢!”
段棠脚步微微一顿:“出了何事?”
丽芸哭道:“方才王爷喝醉了,奴婢伺候王爷沐浴……”
“没有!”秦肃刚进了南侧的屋子,立即从门内走了出来!看见段棠后又重复道,“我不曾!”那清冷的脸,在月光竟是还显出几分委曲来。
丽芸哭得满脸都是泪,伸手想拽了段棠的裙角,可段棠却退了两步,避开了她的手。丽芸顿时更加的伤心绝望,大哭道:“小姐救救奴婢吧,这事被人撞破了,王爷为怕小姐知道,竟是要杀奴婢灭口!”
秦肃怒道:“你该死!”
段棠看了丽芸片刻,轻声道:“陈统领,你让人先将丽芸送回屋去,明日派人将她送回石江城,交与石江城衙门。”
陈镇江低声道:“是。”
丽芸眼里终于闪过惊慌之色,抱住段棠的腿哭道:“小姐!小姐!这……丽芸已经王爷的人了,您打骂都好,万不能将奴婢送走啊!若当真回了石江城,奴婢只怕还是会被人送去那些地方!倒不如直接杀了奴婢吧!”
段棠垂眸看向丽芸:“你的卖身契不会送过去,不过是石江城那边的衙门希望你回去配和调查画舫失火的事。若你是清白的,到时候我会让王爷给你消了奴籍,好好的安排你的去处。”
丽芸哭道:“小姐不要啊!衙门那样的地方,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何况今日奴婢……奴婢算是得罪了王爷,他们焉能放过奴婢!”
陈镇江看了眼还抿着唇不知如何分辨的秦肃,顿觉指望不上,躬身道:“小姐放心,这件事属下会督促信任的人去办,绝对不会冤枉了她,也不会让石江城衙门的人胡作非为。”
丽芸急声道:“失火的事已过去多年!为何又有人突然提起来,莫不是那些人别有用心!”
段棠看了会丽芸,可光线太暗了,也分辨不出丽芸的神色来,她沉默了片刻道:“在你和静王离开石江城没多久,衙门的人便找了过去,不过是后来一直寻你不到,这件事才拖延了下来。我本是还在犹豫,可是你方才说得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小姐!小姐求你!求你不要送我回石江城……”丽芸紧紧的抱住了段棠的腿,陈镇江急忙上前将人扯开,抬手扔给了两个侍卫。两个侍卫再次上前将丽芸提了起来,将还在尖叫中的丽芸朝院门口拖。
段棠没有回眸,抱着衣袍朝屋内走去。秦肃看了段棠一会,嘴唇微动,到底没有发出声音来。段棠走到秦肃的身边,脚步不曾停顿,秦肃见段棠不理自己,又是生气又是委曲,拽住了段棠的衣袖,低声道:“本王没有!”
段棠看了秦肃片刻,挑眉道:“你没喝酒?”
秦肃气焰顿时灭了一半:“我……”
段棠皱眉:“一身酒味,和别人的脂粉味,还不快去洗干净!”
秦肃看了段棠一眼,嘴唇蠕动,似乎心中不服。
段棠挑眉道:“还等我伺候你更衣不成?”
秦肃又生气又委曲,可方才那嚣张的气焰已是全部消失,他赌气般的解开了大氅,慢吞吞的脱掉了外面的长袍,露出了湿漉漉的亵衣与亵裤。片刻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抓起了长袍,遮盖在身上,躲躲闪闪的看着段棠。
段棠气笑了:“我看不得,却给不相干的人看?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秦肃顿了半晌,气弱道:“谁也没给看……”
段棠绷着脸道:“你不下去洗干净,等我伺候你洗吗?”
段棠虽看似没有发脾气,可还是下意识便抖了一下,忙走进池子里,将衣袍扔了出去。
段棠看了会秦肃道:“平日里防我像防贼一般,一眼都不给看,王爷在外面倒是大度。方才她是在这里伺候你沐浴的吗?”
秦肃立即摇头,心虚气短道:“不……不是,是东侧池。”
段棠挑眉,居高临下的看了秦肃一眼:“原来是在东侧池伺候你沐浴的吗?如此说来,我是不是来早了?打扰了静王殿下的好事?”
秦肃站在水里,不可思议的望向段棠,好半晌才道:“你!颠倒黑白……不是这样的……”
段棠冷笑了一声:“人赃俱获,你自己都承认了,我怎么就颠倒黑白了?”
秦肃挣扎道:“不是我……”
段棠轻声道:“静王殿下是要给我讲道理吗……”
徐年站在门外,抬手捂住了额头,有些后悔方才同意让段棠送衣袍过来了,可谁都没想过,不过离开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出了这般的事。早劝过要留些侍卫在后宅,可是王爷就是不肯,这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秦肃垂着眼不说话,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你明知道……”
段棠打断道:“被她碰了哪里?”
秦肃几乎是下意识的朝水里缩了缩,垂着眼不再说话:“不曾……”
段棠坐到水池边上,对池中的人挥了挥手:“来。”
秦肃没有抬眸,面无表情的扭开了脸,动也不曾动。
最近段棠从书房里找了一本起居注,里面记录了秦肃从小到大的事。虽不知是谁将这些放在段棠的书房里的,可从墨迹来看,起居注有新有旧,该是故意放在段棠随手的地方。那起居注儿时的记录墨色很旧,而十多岁开始都是新墨,该都是新写上去的。里面还夹杂着秦肃的脉案,旧的的那些该是在皇宫时的,新的那些都是沈池的笔记。
有两天了,段棠看完了起居注和脉案,便想与秦肃谈谈,可开春之后,秦肃就非常非常忙,早起离开,晚上回来用了饭,还要去后山走上一圈,等到他回大多都是戌时过后,段棠早已熟睡了。
今日下午,段棠做了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瘦弱孩童不哭不闹的坐在萧瑟的院落里。一会是高头大马上穿着银色盔甲的人,他腰间的长剑上,还沾染着未干涸的血。这些镜像是梦境有像是段棠的记忆,可不是这一世的记忆,也似乎不是前身的记忆,这些影像让段棠感觉疲惫……
段棠与秦肃虽看似亲近,每日同睡同起,可秦肃的防备心特别重,他根本不需段棠有近一步的靠近或是亲密。这里面固然有两个人没有成亲的缘故,可连换衣服都要防备,那在段棠看来,却有点不对。她这几日总也难免胡思乱想,这才找到颜薇给的匣子打开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