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秦肃终于放弃回到了京城,整个人骨瘦如柴,每夜每夜的不睡觉,坐着四处转悠,不知找什么。皇上眼见如此,让御医会诊,可惜并无良方。皇上将秦肃接回宫中,依旧如此,狂躁时十多人按不住,甚至开始自残。御医无良方,只有整日将人绑缚起来,秦肃似乎已经出现幻象,一个人自说自话,几天几夜不吃不睡,几次差点将送食的宦官掐死。
皇上张贴皇榜,寻找段家人无果后,听从沈池建议,让秦肃再次回江南,四处走走,大江南北亲自找人。皇上亲自许诺秦肃,若能正常进食,便准沈池所奏。月余后,秦肃离开京城时,又到了一年的初夏……
沈全悄无声息的进来,将一碗药放在沈池身侧。沈池一口将碗中的药饮尽,这才喝了一口白水,看了眼不停落泪的段棠。
沈池从盆架上的拿起手巾,用凉水湿了湿,递给了段棠,低声道:“这些都过去了,本不该让你看的,可他的病尚未好,许多治疗还是要继续的。
屋内的温度很高,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正好能看到一树梅花。
段棠接过手巾盖住了眼,依旧觉得眼睛酸胀:“他的腿,没有好彻底吗?”
沈池摇头道:“陈镇江不是告诉你了吗?他那个伤,并非是腿伤引起的,我左思右想,可能也是心病。”
段棠拿掉了手巾,蹙眉道:“心理障碍?……可心理障碍的行程,都是有条件的。若没人碰过他,他也没有碰过别人,该是不会。何况,他虽是有洁癖,可我与他相处时,也有观察过,他似乎也没有到病态的地步……”
沈池长出了一口气:“是以,我才和陈统领说过,这病只有你能治……”说着话,将一侧起居注,交给了段棠,“晚上回去看看,看完了,咱们再说。你不知道的太多,有些事我也不好同你说。”
段棠看了眼手中泛黄的册子:“如此机密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沈池道:“皇上让徐年送来的,让我多看看,是不是能对症下药。”
段棠抿着唇:“我们两个在一起,也少不了亲密的行为,我见他不像……”
沈池与段棠讨论这件事来多少有些尴尬,虽然沈池行医多年,已比这个时代的人开明不少,可这般的事,他依旧是三缄其口,更不好与段棠说。想来,此时身侧若坐个同行,会更好些吧。
段棠再次的坐了回桌前,翻开了第一页,可心里却极烦乱。上面的字一行行的,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这起居注几乎算是秦肃的生平了,尤其是他的父皇还活着的时候,他是唯一的儿子,还是嫡长子,未来的皇太子。
可这一生,他的转折似乎比所有的人都多。人生的二十年都在三本起居注里,该是还有别的记载,最后一本还有比新的记录与笔记。
沈池指着那一本字迹崭新的本子:“这是陈镇江与徐年补充的,他们不好交给你,托我一起给你了,让你与起居注一起看。”
如此这几个册子里,算是静王生平大小事都在其中了。
段棠望着这几册书,莫名的觉得沉重,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
丰古坝的那夜,秦肃手持长剑,将陈镇江、徐年打伤的那场景再次浮现眼前。段棠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混乱,脑海里一会是秦肃静静发亮的双眸,一边又是亲身那些关于秦肃的传说,一会又成了脉案上的一些寥寥几行字。若他当真有狂躁症,那前身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能说过去,可光一个狂躁症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在现在的段棠看来,前身做下的许多事,都是反人类人格的范畴了。
不知过了多久,段棠再次睁开了双眸,对上一双柔和的眼眸。段棠忙将起居注朝一侧拉了拉,用脉案遮盖住。沈池不知何时离开了,窗外的阳光还没落下,可见时辰还尚早。
秦肃拂过段棠的长发:“困了?”
段棠挑眉道:“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秦肃看了窗外一眼,摇头道:“不曾。”
段棠道:“这几天你不是不出门,便是出去跑一圈就回来了,营地里就那么闲吗?”
秦肃眉头微动,不在意的开口道:“大风大雪的本就无事。”
段棠点点头:“这么说起来,营地里有人在欺负我爹和段风了?”
秦肃道:“此话怎讲?”
段棠似笑非笑道:“他们怎么忙到三五日才回城一次,匆忙吃了一顿饭就走。”
秦肃掩唇轻咳:“明日本王问问。”
段棠看了秦肃一会,脉案上的字跃入脑海里,她抬头摸了摸秦肃的脸颊。秦肃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脸凑到段棠的手心里,他才从外面回来,脸颊还冰冰凉凉的,在又暖又软的手心里,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段棠捏了捏秦肃的耳朵:“晚上想吃些什么?”
秦肃道:“我随你。”
段棠搂住了秦肃的脖颈:“你抱我回后宅,我煮饭给你吃?”
秦肃抱起了人,又拿起一侧的大氅将人抱在里面:“水太冷,让下人门做。”
段棠倚在秦肃的肩膀上,小声道:“过两日你若还那么闲,我们两个去泡温泉吧?”
秦肃的脚步微微一顿,若无其事的看了段棠一眼,才轻应了一声:“嗯。”
段棠昨日去在后院转了一圈,在后花园最东侧有地泉引入,是一件极大的屋子,用大理石建造的汤池,连着一件不小的卧室,与丰古坝的浴池及其相仿。
段棠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来捏了捏秦肃的耳朵,哼了一声:“你若不想,也不必勉强。”
秦肃面无表情的又裹了裹大氅,一本正经道:“不勉强。”
段棠侧目看了一眼他通红的耳朵,低低的笑了起来,细细的摩擦着他的手腕:“放心,我不会怎样你的。”
秦肃紧紧的将人抱在怀中,脚下却一个趔趄,又连忙站好,正色道:“又胡说……”
段棠眯眼一笑,恍然大悟:“难道你是想让我怎样你吗?”
秦肃十分高傲的撇了段棠一眼,紧紧的抿着唇,怎么也不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卡卡卡卡……快给我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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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京城经历了一夜的大雪,天亮后竟是出了太阳。
整座寝宫都无声无息的,仿佛出了颜薇外,再也没有人了。颜薇躺在偌大的龙床上,睁着眼,翻了个身。从昨日傍晚等到此时,睁眼到天亮,可到底没有等回秦禹来。
颜薇从龙床上坐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来人。”
大宫女芍药轻快的走进了宫殿里,站在床帐外,轻声道:“娘娘,您现在起身吗?”
颜薇冷着脸道:“更衣。”
芍药拍了拍手,一排宫女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入,先是打开了床帐,众人分工伺候颜薇梳洗更衣梳妆。
不过片刻的功夫,颜薇便穿戴整齐,坐在梳妆镜前。这寝宫的梳妆台是特制的,秦禹亲自画的图纸,亲自选的木头,与工匠一起做起来的。
颜薇抹上了唇脂,宛若不经意的开口道:“皇上这会在哪里?”
张合笑道:“这会正在前朝议政。”
张合是王顺的干儿子,也正和宫中的二管事,被秦禹派来伺候颜薇好些年了。
颜薇画了画眼眉:“皇上昨日从东宫回来了吗?”
张合道:“这倒是不曾,今晨是从东宫直接去的前朝。”
颜薇的挑了挑眉,比了比两侧的眉:“皇后呢?东宫那边有事,皇后没去吗?”
张合陪着笑脸,忙道:“去了去了,直至现在还在东宫。”
颜薇的手顿了顿,轻笑了笑,做起身:“一会将本宫的东西收一收,咱们回明萃宫去。”
张合楞了楞:“娘娘这……咱们是不是先和皇上说一声?”
自颜薇入宫以来,从贵人一路到贵妃,早早就赐主明萃宫的。刚进宫时颜薇还住在明萃宫里做做样子,后来没两个月,皇上舍不得放人,一直将人放在自己的寝宫正和宫里。
张合被派来伺候懿贵妃后,也一路从个小管事升成了正和宫的二管事,那是除了王顺这正和宫里说话最算数的大太监了。
转眼就是这些年,那明萃宫几乎没怎么住过人,但懿贵妃得独宠多年,那明萃宫虽是没住过,也没人敢怠慢,宫殿天天有人打扫整理,这些年懿贵妃得的赏赐,也全都入得是明萃宫的库房,那宫殿倒是随时都能住人。
颜薇似笑非笑:“这点事本宫做不了主吗?”
张合哪里敢说个不字,这可是敢对皇上动刀子的主儿:“能住能住!奴婢这就吩咐下去了!”
颜薇站起身来,点了点纯白色的狐皮披风:“这件吧。”
芍药将披风给颜薇穿在身上,躬身拉好下面的衣摆,轻声道:“娘娘,咱们这会是要去前殿看皇上吗?早膳备好了,您要和皇上一起吃吗?”
颜薇勾唇笑道:“摆驾明萃宫。”
张合惊讶道:“现在就要过去吗?”
颜薇点点头:“你们将东西都收拾收拾,将本宫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拿过去。”
张合急忙回过神来:“是,奴婢一会便着人收拾。”
颜薇微微一笑,将手搭在了张合的受伤,慢慢的走出了寝宫:“外面真冷啊。”
张合忙笑道:“早晨才停了雪,这会子连个太阳都没有,可不是阴冷阴冷的。”
颜薇道:“一会叫个戏班子过去,唱个小戏儿。”
张合斟酌了片刻轻声道:“东宫昨晚才出了事,娘娘今日便大张旗鼓的听戏,这不太好吧?”
颜薇嘴角的笑意凝固了:“那就叫两个说书的过去,听一会。”
张合谄媚的一笑:“娘娘想听什么书,奴婢念给你听,那些说书的不见得有奴婢念得好!”
因东宫的事,颜薇现在搬了宫殿,若是找个说书的,只怕被人得知了也会以为是在幸灾乐祸。
张合见颜薇冷了脸,一时也不知怎么劝得好,这般的天气,在外面待着都冷,逛园子也没甚看头。这时候任何取乐的事都不能做的。
虽是早晨雪刚停了,可正和宫路上已没有什么积雪了。颜薇走在廊下,能感觉一阵阵的冷风拂过脸颊,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正和宫,踱步朝明萃宫走去。
凉州这几日正是大风,虽有日头,可天气也是冷的厉害。
秦肃又是早早的回了府,可刚走回内院,徐年便匆匆的迎了进来。自段棠住进王府后,陈镇江与徐年除非是跟着秦肃左右,单独根本不会到后院来。若是有事,也是管事的娘子跑腿来问。西北的风气不比京城严谨,段棠虽住在内宅,可也没有身份,徐年和陈镇江本不需要如此郑重。
可段棠这次回来,徐年与陈镇江对其谨慎有礼,进退有度,行得都是主仆之礼。
徐年见秦肃脚步一转便要朝主院走,忙道:“王爷去书房看会书吧?”
秦肃日日归心似箭,哪有心思看什么:“不看。”
徐年轻声道:“王爷,小姐有交代,这会她有事,你若回来了,也先别过去。”
秦肃脚步一顿:“她有何事?”
徐年道:“今日辰时,小姐让人给头儿递了消息,让段大爷来一趟,这会段大爷才从营地里赶回来,小姐正招待他用午膳。”
秦肃眼眸微沉:“本王也没用饭。”
徐年忙笑道:“厨房已准备好了,王爷先在书房用点?”
秦肃看向徐年,徐年对上那黑沉沉的眼眸也笑不出来,艰难道:“小姐怕是有事找大爷,她都说了不让王爷过去了……便是家主也该给女主人一些面前,这般吩咐怕是有私房话和大舅爷说才是。”
秦肃沉吟了片刻:“如此也对。”脚步一转,朝外书房走去。走了两步,秦肃微微一顿,问徐年,“私房话为何不同本王说?”
徐年掩唇轻咳:“娘家人到底有些不同……”
秦肃道:“陈镇江不是说有地方在修水渠吗?”
徐年有些奇怪的看向秦肃:“是,如今乡下四处都在修水渠,这不是王爷一力主张的吗?”
秦肃道:“让段风去监工如何?”
徐年愣住,好半晌道:“这……不太好吧,马上就要过年了,哪有做妹夫的把大舅哥特意支出去做苦工的,若被下人知道了,怕是以为小姐失宠了呢……”公报私仇的太明显……
秦肃道:“本王随口一说。”
徐年看了秦肃一眼,从善如流道:“属下也觉得王爷在说玩笑话。”你明明就是认真的!!!
后宅堂屋里,一张小桌子,一个碳锅。
段棠与段风相对而坐,两个人正吃着暖锅。
段风从营里回来,身上本裹得很厚。这屋里的火墙与地龙烧着,本是极暖和的,虽是开着门,可也是吃两口脱一件棉衣,这会身上还剩几层长衫,虽是如此单薄还是不停的流汗。
几盘子肉片下去,段风拍着肚子,放下了筷子道:“阿甜,这辣椒真带劲!哪里来的?”
段棠忙给段风斟了一碗凉凉的果酒:“前院的管家给找的,说侍卫里有四川人,从老家带回来的。”
段风抿着凉凉的果酒,很是惬意:“来西北多少年了,这还是冬天我第一次觉得热,有钱可真好,看你现在还算享福,我也就放心了。”
因怕段靖南内疚,段风与段棠来西北后,从不喊苦,便是段棠冻出病来,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段靖南打小生活就不好,挨冻挨热,那是常有的事。直至这个岁数,依旧吃苦耐劳,倒也不觉得西北与江南有多大的差别。
段靖南对儿女也算上心,但是女儿家的病,他也不懂。虽是知道段棠每个月总有两日下不来床,可却不知是西北的气候和冷水造成的。段风虽早年也算吃过苦,但是懂事后,段家的日子就好过了起来,虽段棠那时年纪小,但暗地里对他照顾却一点都不少。他虽是在军营里也算吃苦耐劳,可是生活上真是么吃过什么哭,非但没有吃过苦,因段棠会生活,他不做事的时候,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少爷都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