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桃一回想,方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她猛地掀开被子,气鼓鼓地坐了起来。
沈度无奈睁眼:“又怎么了?”
“你……你老实和我说。”郁桃叉着腰质问道:“你当真是喜欢我,才娶我的?”
“……”沈度也只好跟着坐了起来,他靠在床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应道:“是,我若不是心悦你,哪里还会受你爹一顿打?”
他与郁桃是日久生情,水到渠成两情相悦,因着从小兄妹相称的缘故,郁老秀才也将他看做半个儿子。谁知某一日,撞见这半个儿子忽然和自己的女儿挨在一块儿,虽没亲热,可姿态亲密,可没把老秀才吓得够呛,转头看见沈度给郁桃的定情信物,舍不得打女儿,转身就打了沈度一顿。
若非沈度及时表明了心意,表示自己绝非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恐怕老秀才就要回屋去拿戒尺了。虽说挨了两下,可沈度自小锻炼身体,而与老秀才又是个读书人,这两下压根算不得什么,却也让郁桃心疼的很。
听他提起这个,郁桃心便软了半截。她又问:“也不是老夫人逼你的?”
“不是。”
沈度眯了眯眼,困意又涌了上来。
“那……那……”郁桃犹犹豫豫地问:“那你对慧兰……也没那个心思?”
沈度这回可算是彻底清醒了。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睁大了眼睛,看着郁桃的眼里又是茫然又是震惊:“慧兰是我的表妹,我怎么会对她有那种心思?”
“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沈度纳闷:“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梦?不但醒的比平日早,还净问我这些奇怪的问题。”
郁桃长舒一口气,又重新躺了回来。
她道:“做了个不好的噩梦。”
郁桃将被子拉了回来,脸蛋在柔软的被子上蹭了蹭,因着没睡饱,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半眯着眼,声音软绵绵的,乖巧地说:“度哥哥,我困了,我再睡一会儿,今日也不用叫我起床了。”
她说完,闭上眼,竟是很快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
“……”
沈度无语地看着床顶。
他的小娘子是睡着了,可他却是无端因着一个噩梦被郁桃从睡梦中叫醒,如今醒了,却是也半点睡意也没了。
沈度无奈地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将被角重新掖好,才出了门去,叮嘱下人们动作也轻一些,切莫吵醒了郁桃。
等郁桃再一觉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喊了一声,雀儿便立刻进来了,还给她带了个好消息:“表姑娘一早便起来了,精神已经大好,早上还多喝了半碗粥,大夫也来瞧过,说是已经好了。”
郁桃闻言大喜:“那我就可以去找慧兰了?”
“是呀,少爷出门前还说了,说是表姑娘病才刚好,让少夫人您千万别带表姑娘出门去。少爷还说,今日他要出门去谈生意,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让少夫人您不用等了。”
“我都知道呢。”
郁桃匆匆收拾好,等雀儿帮她挽好了发髻,还没将首饰戴上,她就已经频频往屋外看去,好不容易弄完,便立刻站了起来,提起裙摆往外头跑,雀儿在身后叫了好几声,也没将她叫住。
这回郁桃可总算是见到了程慧兰。
她先是观察了一番,见程慧兰面色比昨日好了一些,唇上也有了血色,精神气瞧着比昨日好上许多,这才放下了心。
程慧兰莞尔道:“今天早上,我听表哥说了,说是你昨日夜里头还在念叨着我。可惜我身体不好,倒白费你昨日一番苦等。”
郁桃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张口正要说什么,脑子里又无端想起了昨夜的梦。
话头在嘴巴里转了一圈,待出口时,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他遇见了?”
“是今儿早上,许是昨天歇得早,今日醒得也早,碰巧一道用了早膳。”程慧兰并没有在意她的紧张,如实道:“表哥还说你一向起得晚,让我不要等着,只是我也无事,可总算是把你等来了。”
郁桃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忽然放松了下来。
“也是我不争气,前些日子,你与表哥大婚,我本应该来的,不成想却在路上病了一回,正好错过了。”程慧兰说起来还有些失望:“你从小就和表哥关系好,好不容易嫁给了表哥,就这么一回,竟也让我错过了。”
郁桃安慰她:“自然是你身体重要些。”
程慧兰叹了一口气,眉目之间有些忧愁。
郁桃也在心中暗想:梦到底是梦,慧兰与她的关系可最好了,哪里会像梦里头那样,还会嫁给沈度做二夫人呢?
沈度也与她保证了,可绝没有娶什么十六夫人的念头,他们那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才不是什么逼不得已呢。
同一个噩梦,一做就做了两回,可当真是晦气。
第3章
程慧兰身体不好,郁桃也就不带她出门去,光听程慧兰说起在她家乡那儿的见闻,就已经足够郁桃欣喜的了。
她这辈子都没出过江南,反倒是沈度,从前跟着沈老爷做生意时,走南闯北,去过了不少地方,每回都给她带上礼物,郁桃虽然没出去过,可来自各地的礼物却是收了不少,因而心中也更是向往。
程慧兰也不介意,细声细语地和她说了。
沈度夜里才回来,连晚膳的时间都过去了,雀儿问了一声要不要帮他准备些吃食,沈度没应下,先问了一句:“少夫人呢?”
“少夫人还在表姑娘那儿,还没回来呢。”雀儿说:“少夫人醒来以后,就去找了表姑娘,和表姑娘说了一天的话,连晚膳也是和表姑娘一块儿用了的。少爷,要不要奴婢去将少夫人叫来?”
“不用了。”沈度说:“我自己去找她。”
雀儿又问:“那厨房那边?”
“做些少夫人爱吃的,送到房里来。”
沈度说完便走了出去,到了程慧兰住的院子里,果然见里面还亮着灯,木窗上映着两个朦胧的人影。沈度去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丫鬟出来开门。
“沈少爷。”程慧兰身边的丫鬟喊了一声。
郁桃还在和程慧兰说着话,闻声立刻止住了话头,眼睛亮晶晶地朝这边看了过来,见是沈度,眼睛更亮,连忙叫了一声:“度哥哥。”
沈度也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冲着程慧兰点了点头:“今日给你添麻烦了。”
程慧兰莞尔:“我一个人待在屋中,本就无事,巴不得桃娘每日都来找我。”
说话间,郁桃已经到了沈度的身边,亲昵地挽住了沈度的胳膊,听程慧兰那样说,她连忙回头对程慧兰道:“我明日一醒来,就过来找你。”
“那好。”程慧兰忍俊不禁地道:“那明日,我等你一块儿用早膳。”
郁桃顿时苦了脸。
她想来起得晚,还未出嫁时,有爹娘惯着,出嫁了以后,也有夫君惯着,每回起床时,家里人早已经出门忙活,若是让程慧兰等她,恐怕还得让程慧兰饿肚子。
程慧兰向来身子骨弱,郁桃哪里敢让她等,生怕给她饿出什么毛病来。
沈度笑看了她一眼,也不替她说话,等他牵着郁桃走出去了好远,才道:“明日我起来时,也将你一块儿叫醒。”
郁桃登时眼睛一亮,连忙应了下来。
等到了他们院子里,厨房也将夜宵送了过来,郁桃陪沈度一块儿吃过了,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爬上了床,比平日歇得还早些。沈度也由着她,听她嫌屋里点着蜡烛太亮堂,便也吹了蜡烛,陪她一块儿躺了下去。
郁桃还惦记着明日早起,临睡前,还拉着他的衣角叮嘱了无数遍,沈度连连应下,她这才满意睡去。
……
郁桃又做了梦。
第三回梦见自己在那个偌大又空荡荡的院子里时,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郁桃甚至还在梦中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屋内空荡荡,伺候她的那个小丫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连上回见到的程慧兰,她也没瞧见,屋中也就只有她自己一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程慧兰来劝了一遍的缘故,梦中的‘郁桃’今日精气神很好,她坐在梳妆镜前,换上了柜子里最鲜艳好看的衣裳,又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套首饰,小心翼翼地戴上。
涂了胭脂,点了口脂,发髻梳得齐整,若非身上的衣裳有些旧,可看不出原来半分自怨自艾的凄惨模样。
郁桃心中暗想:大抵是为了见什么人。
她看着梦中的自己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又照,似乎是好不容易才满意,才扬声喊了平日里伺候的丫鬟的名字。小丫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连喊了好几声也没出现。
梦中的‘郁桃’也不介意。
她起身站起来,独自一人往外走了出去。
郁桃连做了三回梦,可总算是出了这个院子,当她跟随着梦中的自己往外头走时,也不停地好奇打量着梦中的沈宅。许是刚娶了十六夫人进门的缘故,处处都挂上了红绸,喜庆的很。郁桃看着生气,心里又将沈度骂了几回。
直到梦中的她停在了某处院落前。
这处院子门口还有人守着,大门上也贴着“囍”字,郁桃扫了一圈,还都是些眼熟的面孔,她大概明白,这就是沈度住的地方了。
瞧见‘郁桃’出现在这儿,下人们也很是吃惊,她想往屋里走,下人们便连忙拦住了她。
“大夫人,您不能进去。”
‘郁桃’扬起眉毛,不快地道:“我是沈郎的正妻,这宅子里头,难道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大夫人,老爷还没起呢。”
‘郁桃’面色稍缓,似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郁桃又在心中暗笑:让沈度每日笑话她睡得晚,在她的梦里头,沈度可也是与她一样睡到日上三竿。
很快郁桃就笑不出来了。
只听下人们又说:“昨日老爷和十六夫人歇得晚,特地叮嘱了,说是今日不要打扰。”
‘郁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当即闹了起来,也不管下人们如何阻拦,声音尖利地喊着要进去。
屋子里很快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过了许久,沈度才披着外衣从屋内走了出来。
郁桃趁机多看了几眼。
梦里头的沈度与梦外头的沈度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好似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他扫了‘郁桃’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眼中的嫌恶毫不遮掩。明明知道梦里梦外两个人不一样,可一和他冷漠的视线对上,郁桃心里头的委屈酸涩便泛个不停,险些便红了眼眶。
她心中想:幸好是梦。
梦中的沈度对她毫不留情,也不管今日她特地打扮过,见着了她,当即便让下人将她拖走,连半句温情的话也不说。‘郁桃’更受刺激,奋力挣扎起来,喊着“沈郎”的声音也愈发尖利,可却也是徒劳,很快便被下人送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原先不见了的小丫鬟连忙总算是跑了回来,等人走光了,也坐在‘郁桃’身旁忍不住抱怨:“夫人,您明明知道老爷不喜欢您,为何还要去打搅老爷,要是老爷一生气,其他人就又要欺负咱们了。”
‘郁桃’痴痴望着院门的方向。
她望了许久,没盼来沈度,却是又将程慧兰盼了过来。
程慧兰来得匆忙,神色也有些慌张:“我听说你去表哥那边闹事了?”
‘郁桃’见着了她,却是立刻扑了过去,表情狰狞:“是你,又是你,是你想害我对不对……”
程慧兰躲闪不及,一下子就被她扑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丫鬟惊慌地叫出声来,连忙将‘郁桃’推开,把程慧兰扶了起来。
程慧兰皱着眉头看着她:“你能不能冷静些?”
‘郁桃’坐在地上,也不管自己原先小心保管的裙子染了尘灰,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都是你,原先我与沈郎好好的,自从让你进了沈府以后,一切都变了,沈郎也变了……”
程慧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调仍然是轻轻柔柔的,“我与表哥自小便是情投意合,若不是你故意设计,而老夫人坚持要将你嫁给表哥,表哥本来娶得也是我。小时候,我掉入湖中,是表哥跳入湖中将我救了起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答应要娶我了……”
……
郁桃是被叫醒的。
她恍惚睁开眼,看见沈度的脸出现在眼前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梦里头的情绪也带了出来,当即便朝着他扑了过去。
沈度猝不及防,翻身倒回到了床上,仰头便见郁桃翻身坐在自己的身上,眼睛还未睁开,便已经揪着自己的衣领凶巴巴地质问道:“你竟然嫌弃我!”
沈度只觉天降一口大锅落到自己的身上,冤枉的很。
“我何时又嫌弃你了?”沈度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不是你昨日让我起来时也把你叫醒?你自己答应了慧兰,今日自己就忘了?”
郁桃这才回过神来。
她努力睁开眼,环顾四周一圈,才总算是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梦中了。
郁桃低头看看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沈度,顿时又不好意思得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度哥哥,对不起。”她软绵绵地道着歉,一点儿也没有刚才凶巴巴的模样:“我又做了个噩梦。”
沈度无奈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你又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娶了十六夫人,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还在十六夫人的屋中没起来。”郁桃说起来还有些愤恨,一回想起梦中沈度看自己的眼神,眼底的嫌弃与厌恶直将她看得心底都凉了透彻,郁桃一回想,梦中的委屈与酸涩又咕噜咕噜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