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放下笔,走到一边,开始洗手。
克莉丝好奇问:“不写了?”
爱德蒙低低嗯了一声。
“时间有点晚了,早点休息,明天继续吧。”
“也好。”
灯熄灭后,两个人像是往常一样交换了晚安。
晚上却并不那么“安”。
因为她的声音,他终于停下了动作,微笑贴着耳畔叫她的名字,又叠着叫了无数种爱称安抚,才轻声提醒:“这座房子的隔音不太好。”
克莉丝开始后悔刚刚心软,没有把人赶去睡地板了。
她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表现得像是——”
说到这里,克莉丝猛地意识到,因为自己,曾经虔诚三十多年的教徒确实刚开胃,又立马停了话头。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听得出来,你明明也很喜欢。”
爱德蒙一本正经回答。
克莉丝别开脸。
“那是因为我是个享乐主义者。”
最后一位班纳特小姐开始把人往地板上搡,试图回到最开始的安排:“今天绝对不行,你都说了隔音差,我可不想和贴身男仆传出什么……”
到马赛后,对外他们还是用当初的身份关系。
爱德蒙顺势握住推过来的手,十指扣住。
“所以,小姐,需要我照顾您吗?”
贴身男仆说着,有意换了六年前的语气。
这种时候,他总是很喜欢沉着嗓子说法语,发现这样会让向来镇定的人变得难为情后,就乐此不疲起来。
最亲密的人突然说起敬称,还是这种满是暗示的语气,豌豆公主这会只想找到豆荚钻进去,整个人都蜷缩着涨红耳朵埋了脸。
洁癖进行着最后的挣扎:“我不喜欢黏糊糊的——”
“我会替您好好打扫干净的。”
男仆已经把人拦腰抱起来,语气一本正经如同在说擦盘子,嗓音却低沉磁性。
“……”
“第十二页吧?我觉得您很偏爱它。”
这次的声音有些含糊。
“你这么冒犯主人……明天我就解雇你。”
她没骨气咕哝了一声。
他溢出一阵轻笑。
“我只想好好服侍您。”
克莉丝没说话,回拥着把爱德蒙的发带扯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mon petit lapin,法语,“亲爱的”。lapin就是兔子的意思,所以直译的话,是我的小兔子w
《
#书桌边的小剧场#
克莉丝:看完了_(:з」∠)_(等下一张)
爱德蒙:我老婆真可爱,她真好吸。
克莉丝:我觉得神甫这个思路——(开始分析)
少夫人:我老公怎么这么优秀,她是什么神仙。
克莉丝:白天首相,晚上王后,您想的可真美。
基督山:又能当老公又能当老婆,mon petit lapin简直完美。
法利亚:……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遗作的吗???
第184章 'ivresse
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响, 唐格拉尔无精打采掀起眼皮。
起初银行家还有精力跳起来大骂,责问来人是谁, 是谁派来的, 要多少钱才愿意放过自己。
可是不论他说什么,看守永远只有那几句话,如同尽职尽责的男仆, 十分平静问他要不要报纸,吃不吃早饭,好像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黑牢。
唐格拉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资助了马赛贼首,可是票据上都确确实实签了他的名字,连他的马赛出身也成为了佐证。
那段时间王党已经自顾不暇, 他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不忘带上私藏多年的保险柜, 没想到又落到了这里。
这里什么都贵得要死, 一袋金币只能换一张裁剪过的报纸,一份比难吃甚至有点馊的饭。
几天挣扎后,他还是抵不过生存的本能,打开来后就死死抱着的保险箱, 买了一份饭。
有了这个开端,钱就像沙漏一样流失起来。
报纸上的时间已经被剪掉,裁剪后的内容对他来说都是扰乱他心情的坏消息。
为了安抚人们,压下暴动, 国王公开处斩了贼首杜朗,想要以此挽回民心, 可是无济于事,起义团体绕过王党,组织了好几天的会谈协商。
因为他被捕入狱,信誉崩塌,数年经营的银行面临巨大危机。
看到一条条过于详细的坏消息,心痛那些金子流失,唐格拉尔终于反应过来,能这么顺利逃出监狱,一定是他的仇人故意露出了那个疏漏,好让自己从袋子里钻出去,落入他的手里。
可是他不得不掏钱买这些不好的消息。
这里暗无天日,他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买了报纸,才能有那么片刻的光亮。
后来,为了食物,他不得不舍弃了这点获知消息和光亮的渠道。
铁面无私的守卫更像是幽灵或者地狱使者,把最后一点生气剥离出去后,这种封闭就好像是世界彻底与自己无关了。
唐格拉尔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连那些报纸也被他吃了,浑浑噩噩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只剩一个空的保险箱,紧跟着陷入了饥饿。
他只剩那个保险箱了。
守财奴在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因为黑暗一点点软弱妥协,不仅把钱交出去,连命也要。
他头一次如此直面自己要死的事实。
他抱着那只保险箱,彻底陷入癫狂的绝望,他开始哭泣着咒骂,诅咒那个恶毒折磨自己,却不给一个痛快的恶魔,随后又惊怖着祷告,祈求上帝降临奇迹,哪怕活下去也好。
这极大的消耗了他的体力。
唐格拉尔躺在黑暗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不然我为什么会看到基督山伯爵?”
唐格拉尔喃喃自语,接着被自己的刮铁锈一样的声音吓了一跳。
伯爵掌着烛台站在那里,垂眼平静看着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被火光照得更加轮廓分明,显得庄严静默。
“你没看错。”他轻声说,“我听说你要走了,所以来看看你。”
唐格拉尔颤抖着睁大眼睛。
他想要向这个人求救,因为饥饿变得迟钝的大脑转动起来,意识到会出现在这里,只会是他咒骂的幕后黑手。
“我不明白。”
唐格拉尔好半天才吐出这句话。
“我究竟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伯爵答应了班纳特的嘱托才出现在巴黎,他们根本不认识,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只是成天围着那位领事打转……
伯爵摇头:“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都是你应得的,或者说,我只是把你施加给我的事情,回馈到你的身上。”
“你出于嫉妒泼污水陷害,让一个水手变成拿破仑党入狱,让一个老人活生生为此饿死。”
“所以,我让你的名字沾上出卖国家的罪名,你亲自经历一遍同样的牢狱环境,体会一下毫无希望饿死是怎样的感受……”
唐格拉尔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
他没有吐出那个名字,像是被亡者掐住了脖子,一瞬间又如同被猎物逼到绝境,思维癫狂乱窜,最后电光火石间集成了一片。
他想起了那只作为证物的祖母绿戒指,想起了突然和自己夫人相认的安德烈亚,想起了伯爵死去的管家。
想到这背后准备与隐忍城府,唐格拉尔面如土色看着那张始终镇定忧郁的面容。
被一切的策划源头始作俑者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伯爵微微怔了一会。
“你感到痛苦吗?”
唐格拉尔忙不迭说:“是的。”
“你忏悔了吗?”
“我真正后悔了,原谅我吧!”
他迫切说着,匍匐到伯爵脚边恳求。
那个高墙一样伫立的人终于弯身,打量起他来,随即低沉笑了。
“今天是你停止进食的第三天。”
盯着那张毫无反省愧意,只有因为当下惨状而后悔的脸,爱德蒙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现在你或许还会胃疼,渐渐地,你将会忘记饥饿,可能胡思乱想,或许会回忆一生,出现真正的幻觉。如果你看到一个躺在破榻上的老人,因为饥饿奄奄一息,那么跪到一边,去那个世界向他忏悔赎罪吧。”
唐格拉尔一瞬间失神,像是被暗示催眠着看到了那个画面,惊吓得四肢冰凉,连人离开了都不知道。
门在身后被缓缓带上,发出厚重的声响,把一切嘶哑和绝望的回忆尘封掩藏。
“最后一个。”
那么,永别了,唐泰斯。
基督山在心底说。
+
天刚刚破晓,清晨的海边还有点冷。
伯爵走出那间囚室的大门,哑仆给他披上大氅,把一叠文件递过来,比划手势。
‘是侍卫官给少爷的,您吩咐人盯着,不让其他人上楼,所以送到我这里了。’
因为关于她,爱德蒙放柔了眼神。
他刚要吩咐阿里把汽船调来马赛,为他们回浪博恩预备,想起巴特说克莉丝已经订了回英国的船票,而且她说在巴黎给自己准备了“订婚礼物”,还是止住了话头。
如果她不着急没有事务的话,或许可以顺便继续过蜜月。
这会恰好有渔船回港,选了一兜活蹦乱跳的海鱼和贝类,像是六年前一样选了领事习惯看的报纸,在绕过街角时,还不忘买了一束带露的鲜花,顺便给父亲扫了墓。
穿过富有生气忙碌着的街道,爱德蒙走进楼道,一手按在莫名狂跳起来的心上。
刚刚她还在自己身边,分明只有这一会没见,因为将一切终结,灵魂彻底自由,这会站在门口,因为即将要面对克莉丝,他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忐忑。
拿出钥匙打开门,把花插在花瓶里,海鲜也都放进水池,挽了袖子顺手将外间打扫一遍,做好一切准备,甚至重新洗过手换了一套衣服,爱德蒙才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卧室打开。
看到克莉丝裹成一团缩在地板上,表情顿时变成了哭笑不得。
明明他离开时还好好的。
连摔下来都没醒,心里自我反省昨天有点过头,爱德蒙走近蹲身,刚碰到她,就猝不及防被毯子盖住头,趁着这一下扰乱视线,下一秒已经有一股巧劲将他顺势按倒,压制着坐上来。
自动做完这些,没能摸到枕头和匕首,睡懵了的人有些迟疑眨了眨眼。
把毯子扯下来,任由头发散乱,顺势把人抱起来,爱德蒙扶住她无奈说:“是我。”
瞥见他手腕上整齐的牙印,克莉丝脸上一红。
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先换衣服,出来吃早餐。”
不用上班社交,克莉丝最近穿得非常休闲,因为一边喝茶一边气定神闲翻看文件和报纸的样子,即使少了那些繁琐的配件,她也有本事把狭小房间的旧方桌变成英式庄园画风。
爱德蒙发现,因为那份文件,她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很好。
他不由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哈福德郡?”
克莉丝没有直接回答,从报纸后头抬眼看他,“回去后,我就会把结婚提上日程了。你这么迫不及待要扮成我的未婚妻吗?”
叠了报纸收好,她想了想,又道:“而且我最近做了些小动作,要是现在回家才麻烦呢,还是等狩猎季结束吧。”
因为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爱德蒙一瞬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停留在前面那句话,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过班纳特先生那一关。
继续昨天的工作,誊抄神甫的文章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合上《神学政治论》,克莉丝想也不想道:“这个交给我吧。”
爱德蒙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可是之前你说过杜朗的身份太复杂,你父亲会阻拦……”
克莉丝干脆接口:“你们不一样。我向你承诺过,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爱德蒙心下一软。
她继续说:“而且你也确实不算我家的女婿,爸爸他不会为难你的。”
写作女婿读作儿媳的人:“……”
被新的作业弄得晕头转向,克莉丝站起身,打量他的房间清空脑子。
她若有所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时,爱德蒙突然说:“我想把头发剪短一点。”
克莉丝唔了一声,因为几个姐姐经常嚷着要换发型,几乎是下意识脱口道:“你怎么样都很好看,如果觉得麻烦就剪吧。”
想到两个人每天早上都会睡着挨到一起,脖颈总是被他的头发挠醒,克莉丝又觉得这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先提出来的人反而有些犹豫。
“就是你送我的发带……有点可惜。”
那是她最初的礼物,他一直很看重。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来了兴致,央着他翻出剪刀,说是要替他剪头发。
“放心吧,我的手艺还不错。要是你不舍得,以后我来戴好了,而且你随时可以再留回来。”
听出她有蓄发扎发带的意思,想到她长发可能的样子,爱德蒙抱着期待同意了。
蚕噬一样的沙沙声响起,清浅温柔的呼吸偶尔拂过,她做得像是承诺一样仔细,还特意把剪下来的那截头发收好了。
克莉丝没有剪特别短,看起来和她自己差不多的长度,只是他的头发比她要卷一些,不必梳理也有模有样,像是那些古罗马雕像一样,虽然看着不太习惯,不过整个人显得英挺不少。
她盯着他出了一会神,突然给自己也剪了一缕头发,从他剪下来的头发里选了差不多的一束,用那根最初在马赛市集买的发带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