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进书房时,想起曾经看到的冲击性画面,费尔德侯爵脚步一停。
没错,基督山伯爵。
这个人当时也在巴黎,还就在他身边。
一定是那个法国佬用了手段蛊惑了他的弟子!
克莉丝对这番心理活动毫不知情,知道自己这次做得越了线,那些老先生没有说她随意插手,反而有耐心听她述职,最后默认她立功,老师的存在也替自己省去了不少麻烦。
于是,她热络请老师坐下,还亲自替他倒了茶。
瞥见那张看上去诚挚又乖巧的脸,费尔德没好气道:“我才让你接手一点人,你就捅出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我是你老师了?”
看到费尔德侯爵一副“老实招来”的模样,克莉丝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莉迪亚私奔,自己向父亲交代的情形。
——如果好好说的话,会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过老师就没有爸爸和舅舅那么好糊弄了。
克莉丝打起精神,把爱德蒙复仇这种不能说的部分掩去了,用杜朗的存在转移注意力,交代自己怎么提前察觉到不对,又如何认识诺瓦蒂埃,并介绍他认识ABC学社,之后又借希腊的问题,将土伦情报送给那天街垒认识的领头。
有了诺瓦蒂埃在幕后操作,土伦也被勒贝尔完全控制,博弈和军事上,她都给共he派间接增加了强有力的筹码,贵族们再无反抗的余地,奥尔良公爵又回到自己的封地,临时政fu迎接拿破仑二世回法。
克莉丝规规矩矩站着说完,小心觑了一眼一脸严肃的老师,最后还不忘自我检讨道:“冲突比我预计要来得快一些,如果等消息来回就错过最好时机了。下次我一定提前和您打招呼。”
……意思是还可能有下次吗?!
费尔德不常打牌,不过看学生下棋也发现了一些端倪,克莉丝走每一步都谨慎小心,要推演所有细节与可能,但是真遇到影响整体局势的一步棋,又会变得非常果决疯狂。
就是没想到能做到这一步。
弟子过去就表现出一些平权思想,这次的选择确实很出格,但是也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欧洲对拿破仑这个名字神经过敏,好不容易赶走一个,现在拿破仑的儿子又做了法国总统,已经掀起不小的风波。
好在臭小子不论是介绍还是给情报都做得很隐秘,目前也只有几个大人物知道,问题其实不算大,而且法国形势已成定局,学生又趁机埋了线在里面,以后还有得周旋。至少从此后,学生在欧洲的外交地位变得无可替代了。
不过这些话不能说,毕竟不加以约束就敢插手这么大的事,赞赏肯定以后还得了?
掌玺大臣沉默了一会,肃了表情。
“你这么选择,还用了我给你的人,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情?那些人民又一次成功,不亚于法国大ge命的鼓舞,比起欧洲的民意抬头,国内那群老家伙更愿意再来一个国王。”
克莉丝摇头,冷静道:“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拿破仑二世身上肩负着父亲的盛名,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这恰恰也是他的弱点。”
“拿破仑二世小时候父亲就已经被打败,在外公身边长大,母亲宁可和情人在一起也不见他,其实并没有多么想当皇帝或者总统,更多可能是为了追随父亲的意志。他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身体羸弱,性子又不够强硬,实际难堪大任,不客气说,他在这个位置坐不长。”
“为了对抗查理十世,表面上看资本家们和帝国遗老握手言和,等到他就任后,为了争执制宪席位,问题只会暴露更多,到时候贵族们缓过神,他就要面对更复杂的环境,尤其他的法语一般。而且我听闻,他的堂弟路易波拿巴很有野心。”
“我当然没那么好心帮忙,比起奥尔良公爵登基,表面平和苟延残喘几年,我觉得这样充满变数的乱局其实更符合您的期待?”
费尔德瞪着克莉丝:“……”
还好把这小子扔到国外去了!不然这一年谁知道他能把议会搅成什么样!
克莉丝从容说完那些话,才面露一点不好意思:“当然,我确实有一些私心。”
“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感情和事业也完全没有必要分出高低来,我追求的不过是做我自己,没必要活给其他人看,或者非要证明什么。既然我自己有本事做到,那么我又凭什么不能两全其美呢。”
说这番话时,因为感情和事务双得意,年轻人自信骄矜,有种说不出的灼目耀眼。
费尔德想要微笑,很快又克制住,转而问道:“你既然和他还没断了关系……我记得你已经订婚了。”
“伯爵不会介意的。”
克莉丝表情自然调侃说,“而且我结婚后,我们的关系会更安全。”
都决定了要换身份彼此结一次婚,反正以后要常常面对这种情况,克莉丝觉得现在就可以演练起来。
对克莉丝这种渣男发言,老绅士没有评价什么,很冷静道:“我提醒过你,他身上有种极不安分且阴沉的气质,更不用说他富有而不受任何规则法例束缚。你这样做是在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克莉丝下意识反驳:“他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
爱德蒙这样的人,连复仇都无法完全愤怒,还要时时反省自己,曾经发现被欺骗后也满心是报答恩情,即使被诬陷打碎,也依旧愿意相信善恶报应,愿意向自己投注感情。
因为他,她还愿意学着信赖一个人,愿意去试着体会被照顾的心情。
费尔德却若有所思看她,面上浮现出罕见的惊愕,很快又轻蔑笑了。
“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你当初不敢拜我为师,是因为你是个女人?”
这下换克莉丝愣住了。
老绅士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对上你时就是一根筋,把你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怎么可能愿意和其他人分享感情,而且你当初不愿意结婚,不可能现在为了他让一个无辜的女性不幸。”
“就算你真为了他神魂颠倒,不择手段,你为什么偏偏要花那么大心思搞一出歌剧?还非要找一个法国女人来结婚?”
“在马赛时我动了心思要收你为徒,已经调查过你。后来我因为担心你被他绑走,也拿到了那个剧本。”
“现在看你的反应,我又想起了那个剧本,就什么都串起来了。”
这一幕仿佛无数个噩梦中的部分重演,加上费尔德面露嘲弄,克莉丝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她用力捏了掌心回神,知道狡辩只会引起反感,深吸一口气直接承认道:“没错。”
嗓子梗得发疼,克莉丝想要冷静分析,告诉自己大不了离开,凭借多年师生情分至少可以保全家人,以后和就陪着爱德蒙环游世界。但是想到数年经营与计划崩塌碎裂,因为面前是心底最敬爱崇拜的老师,还是控制不住眼前模糊起来。
“我有意误导欺骗了您,浪费您这么多年的精力,作为女人却进了议院,违背法律继承家产。现在您知道我的秘密了,随便您怎么骂我——”
“你欺骗我什么了?”
费尔德打断她的话,傲慢道:“我看中的是你的头脑。还没有哪国科学院宣布,女人的脑子里缺什么东西吧。”
“你成功瞒到了现在,显然性别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还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伪装,以后想必也不会跑来和我说,‘老师,我要回去绣花管家,一辈子不出来了’。”
“我花费时间去栽培你,已经得到了教学相长的反馈,而且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教你让我觉得很愉快,所以没有什么好浪费的。”
“恰好相反,如果你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现在的一切,我半点不觉得可惜,因为那是你的选择,损失最大的也是你自己。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而应该对过去的自己道歉。”
“就算未来某一天,因为那个落后的土地法,你再想办法生个继承人也不算什么,我们国家也已经有过三位女王了,女王生个孩子之后还能照样管国家呢,你的身子难道比女王陛下还要尊贵?”
“我只是觉得你担惊受怕的原因太没必要。”
“你忘了我们的第一课了吗,我承诺过,不论你想要隐瞒的是什么,只要你到一定的高度,那么你都有价值被保住,也有能力守住你的秘密。”
“优秀是无关性别的。”
“塞西尔,你已经是一个优秀强大的人了。”
克莉丝安静听着,好一会才面露感动,闷声道:“老师……”
臭小子陡然变成了小姑娘,黑发及肩,还在眨着眼睫扑簌掉泪。
老绅士不自在收敛了严厉的模样,从口袋摸出手帕别扭递过去,没好气说:“找到证婚人没有?”
克莉丝一愣,意识到他的意思,擦着眼泪就笑了,一边用力摇头。
费尔德失笑拍了拍弟子的头,嘴里教育道:“都要成家了,以后有了弱点,还是这么情绪化怎么行?”
既然谈过了关于巴黎的问题(还多拿了个意料外的答案),费尔德忙着去和交好的枢密院长通气,没有久留,执意不让克莉丝送。
“你眼睛红成这样,让其他人看到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多严格的老师呢。”
告辞了学生,面无表情走回到马车里,刚拉上门,费尔德才长松一口气,脸上“什么我弟子居然是个女的”“我学生可真厉害”“我眼光真不错一眼就挑中个宝贝”随机且放纵播放了一遍后,终于忍不住用力拍腿,脱口道:
“这么明显我居然没想到?!”
“老师?”
把车门缓缓打开,老绅士瞬间恢复到一脸严肃,语气平静道:“有什么事吗?”
克莉丝困惑眨了眨眼,抬手示意手里的东西。
“您忘记带公文包了。”
师徒俩只好又道别了一次。
费尔德忍不住问:“所以,那个未婚妻就是凭空弄出来的一个女人。你们打算以后就这样过了?”
克莉丝点头。
费尔德冷哼一声:“算那个法国佬有心。他怎么没跟着你回来?不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你吗。”
因为和哈洛德一样的评价,克莉丝没忍住笑了笑,随口解释:“我故意把他扔下了,自己先跑回来的。他可能在罗马还有一些事情,不会耽误婚礼的。”
因为在摄政街的手下传来消息,说年轻人最近很忙,怕重逢后自己耽误她的事,爱德蒙干脆写了信,约好狩猎季后在浪博恩见,说要顺路回一趟意大利,整合分割一下各个身份财产。
——“我的小先生准备了这么厚重的聘礼,我只能主动一些打点好嫁妆了”
想到信里的话,她控制不住红了脸。
恰好相反,因为学生这个反应,坐回自己家的书房里,终于想起那次久别重逢后,学生总是打瞌睡,翻开一份公务,费尔德才冷静下来。
也就是说,那个基督山伯爵,仗着恋人明面上是男人,又没有女性意识,还没结婚就哄了他的宝贝学生,不仅骗身骗心,还不知节制,连塞西尔这么好脾气的孩子都受不了,先逃回来了。
枢密院长走进来时,就见从来都很靠谱的同僚难得失去了平常淡定儒雅,正看着一份文件,表情沉重。
他心里咯噔一下。
“是巴黎那边怎么了吗?”
掌玺大臣脱口道:“阴险无耻的法国佬!”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波旁王朝换了奥尔良王朝,这位新王的女儿嫁给了上一卷提到的亲王(就是维多利亚女王的舅舅,乔四的女婿)。先娶英国继承人,后娶法王女儿,还把姐姐嫁给岳父的弟弟,做未来女王的舅舅,简直是外交联姻高手。
从这个动作,我个人觉得也能看出保守派的倾向。
《
刚想起来还没在老师这里掉马。下章浪博恩。
克莉丝:老师,我要请个陪产假,和我夫人去基督山岛生完孩子就回来,文件您让巴特送就行了,我家的私人驿站还挺快的。
费尔德:(拔剑杖)法国佬果然是潜伏在我徒弟身边的间谍!
第187章 'ivresse
让巴黎震动的红发贼首正在英国乡下犁地。
爱德蒙站在浪博恩的田垄上, 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马赛同乡看到他,露出意料内的陌生, 仿佛乡下老农一样熟稔拉停了马, 自然脱帽有礼招呼道:“先生,您找谁?”
说话间,杜朗完全没有过去的流气, 甚至好脾气等待回答,看上去非常好青年。
短短几个月,连襟在班纳特先生这里经历了些什么?
因为贼首下乡改造的冲击画面,爱德蒙好半天才翻出来时准备好的说辞:“我叫贾科莫,是克里斯班纳特的私人医师。来给他做例行身体检查。”
杜朗抬手示意了一个方向, “往这个方向走,看到一个水力磨坊后再右转, 沿着路走就能到围场了。”
已经是第三次来浪博恩, 每次来的身份都不同。
作布沙尼神甫时,他几乎是和达西一起每日报道,每天路上就会预先想好今天要和年轻人聊些什么,后来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被克莉丝带回来, 他已经图谋不轨,所以忐忑不安。
这次面对未来可能要常住的地方,爱德蒙心态很平和。
用同样的说辞,他没费什么功夫就经过了门房, 还被管家热情引进了小会客厅。
防备心太低了。
爱德蒙在心里挑剔道。
今天是礼拜日,班纳特一家子都去教堂了, 只有异教的法国外交官在家,得知有访客,很主动来打招呼。
克莉丝的腿受伤时,奥古斯特在摄政街见过他这个身份,两个人略过了彼此介绍,直接攀谈起来,恰好是医生的身份,名正言顺担忧关心她的作息生活。
“班纳特最近在伦敦时怎么样?”奥古斯特回忆了一番,“这小子生活规律得无趣,应该是你们医生最喜欢的客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