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前一段时间确实有点怪,胃口变大,一个人总是发呆,有一次坐在壁炉旁边聊着天呢,我转头一看他居然睡着了。”
爱德蒙眼皮一跳。
在船上颠倒彻夜的那一次,他们没有任何准备,克莉丝还在第二天一早偷偷溜了。
他心中一直隐隐担忧,可是在信里她什么都没说。
这下坐不住了,同四姐夫匆匆告辞,爱德蒙回忆摄政街的消息,她确实是今天回浪博恩,便直接往屋外走,看能不能碰到她。
爱德蒙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
虽然克莉丝为了伪装,对男性方面的知识懂得多,这同样可能意味着她对女性方面的认知缺失,她没有觉得任何不对,说不定自己都不知道要做母亲的事。
如果下次调令是在罗马的话,或许这个孩子来得恰好是时候。可是她在巴黎做了那些动作,说不准掌玺大臣对她会有别的安排。加上节后她还要回伦敦,算着日子体型会有变化了,他不可能手眼通天到为了她收买整个国会。
听到稚嫩的欢呼声,爱德蒙站在屋檐下,一眼就看到了被孩子们团团围在中间的克莉丝。
几个月不见,那头他轻抚过无数次的黑发已经过了肩,绑着过去他曾经用过的发带,因为她的更顺服柔软,看起来是完全不同的风流婉转。
或许是他心中的念头作祟,总觉得她连笑容看上去都格外温柔,这会垂着头耐心看身边那些裹成球的小团子,秀发拖曳着面庞轮廓也变得温润如玉。
看见她这样一面,爱德蒙呼吸停滞,脑中所有理智都被抹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头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比较好?
双胞胎中的一个奶声奶气道:“我爸爸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礼物都是爸爸妈妈送的,你死心吧。”
克莉丝:……达西你能不能给我外甥一个正常童年。
小姑娘满不在乎说:“我还有克里斯舅舅,他对我最好,肯定愿意送我好多牛奶糖。”
“你舅妈不会同意他这么惯孩子的。”
一个声音在背后道。
克莉丝愣了一下,爱德蒙已经蹲身,面向那群叽叽喳喳问他是谁的小家伙们,一本正经道:“我是医生。”
医生和狼并列儿童威慑力排行榜第一,小孩子们想起那些“不听话就会把你抓走”的话,惊叫着一哄跑开了。
围场内有人看着,没有什么安全问题,克莉丝任由他们闹着跑远,看他们回到房子里才回身。
“舅妈?”
她似笑非笑看他,正要出言调侃,结果已经被拉到廊柱后的阴翳里抱住了。
“我很想你。”
他甚至忘了变声。
克莉丝低低嗯了一声,“我也很想你。”
“所以,以后别扔下我了?”
爱德蒙低声说,尾音带着不确定,如同祈求。
克莉丝眨了眨眼,心里突然酸涩起来。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因为太了解他,因为自己也经历过,所以只需要一句话,她就感同身受了那天早上他的惊惶。
她局促解释起来,“伦敦这边还有事情,我不能陪你去巴黎。可是到马赛后我发现,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如果你醒着的话,我就会更舍不得离开你了。”
几个月前还缜密布置计算,给了他世界上独一份订婚礼物的人,这会却诚挚过头检讨着自己,笨拙别扭把心思摊开给他看。
爱德蒙在黑暗里看她,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睛里的感情根本掩饰不住。
克莉丝看不到他的反应,自顾自说着,又找到了一点底气,熟练开始倒打一耙:“而且因为你,我差点没有赶上汽船。”
他愣了一下,耳际有些发烫,试探道:“那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把这理解为了某种邀请,想到自己还没做完的功课,她用力摇头:“我这几天累死了。”
爱德蒙低笑了一声,珍惜而慎重亲了她,附耳过去,把顾虑的消息和她分享了。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她怀孕了!?
克莉丝无语凝咽,还混沌着的脑子瞬间就清醒过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直接拉开外套,牵了他的手。
猝不及防探到一片柔软平坦后,爱德蒙呆了一会。
他以为是因为她太瘦,加上厚重冬装掩盖,而且才三个多月,所以并不明显。
因为那个念头脑子一热到现在,被这一下冷静后,爱德蒙终于想起来,会客厅的写字台上放着一摞是只有她会看的厚部头,又联系她在马赛买的几本书,猜是那位老师新布置了作业。
奥古斯特从来没见过她投入专注的样子,才会觉得她最近有些奇怪。
其实她是因为高强度的学习才胃口变好,睡眠不足的。
而且,她既然提前就打算好了回来,为什么不能先喝药?
爱德蒙松了一口气,自己都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一家之主却自我反思起来。
“所以,你刚刚是在遗憾?”
她若有所思说,很快就露出了深思熟虑的模样。
“不然你怎么会产生这么简单的误会。这么说,你心里很想有孩子啦?也对,瓦朗蒂娜欧仁妮还有阿尔贝他们都十几岁了,你心里肯定会有一些紧迫感。”
“如果你真的——”
爱德蒙无奈打断她的话:“你明知道我是以你为先的。”
“我不是多喜欢小孩子的人。我只是想到,我能看到你和一群小家伙在一起,你教他们弹琴,给他们讲故事,他们或许会长得像你我,而我只是期待那样的画面和未来而已。”
克莉丝沉默了一会,捉了他的衣角,低声说:“那以后你来当严厉的那个。”
他微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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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其他人还没回来,爱德蒙带着克莉丝去了一趟尼日斐。
尼日斐这些年一直向外租借,所以来的人一般都不大变动陈设,发现这里和记忆里大有不同,连地毯和窗帘都变得奢侈不少后,克莉丝意识到,这是身边这个翻修狂魔的手笔。
爱德蒙调侃着解释:“我突然发现,你们家几个女婿好像都住过这座庄园,为了杜绝还有男士打六小姐的主意,所以我用你的名义把它买了下来。”
“现在,你未婚妻的婚前住处就有了,对外就说她在这里待嫁,因为刚到英国,不适应气候所以病倒在床,不便见客。”
这样一来,就把乡下好奇的目光挡住了。
在舞会上能毫无压力穿裙子和克莉丝跳舞,是因为挡住了脸,还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要在未来的亲戚跟前扮作女性,爱德蒙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反正我们已经一起过过几次圣诞了,大家也都见过这个身份,我还是继续做伯爵。”
克莉丝想了想,圣诞节都是家人,迟早要让他们接受自己其实和“基督山伯爵”共同生活的现实,所以他用这个身份也没什么关系,很干脆点头同意了。
结婚毕竟是两个人的事,爱德蒙忙着安排尼日斐的人手时,克莉丝就替“未婚妻”撑着,在前头给家里人做工作。
未婚妻的出现算是把传言彻底做实了,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的姐姐姐夫那边很容易摆平。
知情人里,班纳特太太是最先找上来的。
有了威克姆的案例在,克莉丝画起大饼很顺手。
得知未来的儿媳是贵族出身,继承了一笔巨款和众多地产银行,未来要把尼日斐也并入浪博恩,什么都不图就想嫁给自己“儿子”,心甘情愿帮忙隐藏坐实身份后,班纳特太太肯定并赞扬了这门婚事,并毫不犹豫出门,向说了几个月风凉话的麦里屯太太团们炫耀去了。
克莉丝等了两天,连老师布置的书单都看完了,她爸也没找她谈话。
这下换她沉不住气了。
最近没有农务,克莉丝在书房找到了她爸,开门见山:“您不好奇我那位未婚妻吗。”
班纳特先生眼也不抬,还是诙谐轻松的语气,微笑打趣道:“我已经有三个英国女婿,两个法国女婿了……克里斯你也找个法国太太很正常。”
“而且,你上次去欧洲就找了个情人,下次你再从欧洲回来,身边带个孩子我也不会奇怪。”
克莉丝:“……”
完了,真真假假的操作太多,她爸已经开始盲目相信她,而且真心实意觉得这个未婚妻只是自己搞出来的掩护了。
有了这样的落差,如果现在直接告诉她爸真相,克莉丝担心他老人家撑不住。
还是等他开开心心过个圣诞,之后再告诉他吧。
最后是伊丽莎白,她刚从夏绿蒂那里回来,一到浪博恩就一脸担忧进了她的书房。
毕竟当年帮忙做过她的恋爱咨询,克莉丝对二姐透露了一些内部消息。
得知克莉丝要“娶的”就是伯爵,未婚妻神甫伯爵其实都是同一个人,伊丽莎白的表情相当精彩。
就像当初达西的那一封信,伊丽莎白自己就敏锐有见解,只需要提供一点线索,她靠自己判断就能把事情串起来。
等二姐消化这件事的时候,克莉丝喝完了一杯红茶,伊丽莎白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由衷道:“如果以后需要我帮忙掩护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克莉丝用力点头,微笑说:“好。”
快要出门时,伊丽莎白突然又折回来,踮脚抱住了克莉丝。
“太好了,克莉丝蒂娜。”
“我真的很高兴。除了血缘关系之外,有个人,你愿意信任交付一切,他心甘情愿同你分担未来。”
“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伊丽莎白说完后,惊讶睁大了眼睛。
即使是被她知道女孩子身份时,六妹也很坚强冷静。
可是“你不再是一个人”刚说完,她却哭了。
克莉丝就算是在哭,也哽咽压抑着无声,就好像她一直心惊胆战守着的秘密。
做姐姐的只是更加用力回拥,低哄着把克莉丝抱紧。
如同抱住了那天那个孩子。
——揉皱了那一小片血迹,犯错了一样低着头解释,脊背绷得笔直,好像一个人就能扛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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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餐后,五个女婿一个“儿子”加一个外国伯爵去林场挑圣诞树。
达西发现,一路上,小舅子虽然在和那个意大利人说话,却总是故意在自己眼前晃。
他终于忍不住好奇看过去后,克里斯班纳特就瞬间察觉到了,极为罕见冲他一笑。
“看到这条围巾了吗。”
他点头。
“你觉得怎么样?”
青年里面穿得还是熨帖修身的马甲衬衣,外套呢绒风衣,围着看了就很温暖的驼色大羊绒围巾。
达西客观评价:“很好看。”
在一边伯爵毫不掩饰的喜爱目光里,小舅子把小身板一挺,得意说:“是丽萃给我织的。”
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脖子,达西突然觉得冬风有点冷。
选圣诞树的时候,伯爵在和锯木工谈,小年轻又跑到他跟前。
这次对方直接多了。
几个连襟各不相同的目光里,小舅子轻快说:“达西,你看我二姐给我编的发带好不好看!”
二姐夫:“……嗯。”
他不留长发,他不羡慕。
回去的路上,达西打了个喷嚏。
刚看过来,小舅子已经顺手从口袋里拿了一条手帕。
“送你了。”
当初在彭伯里住时,他就从妻子那里知道克里斯班纳特特别爱干净,所以达西并不意外对方会说这话,想到洁癖愿意送手帕给自己,甚至还有点感动,好好接过了这份善意。
下一秒,漂亮的年轻人向他露出了恶龙真面目。
“这是你老婆给我绣的。”
达西:“……我没问你这个!”
小舅子继续道:“这样的我还有好多条。”
这个臭小子!
达西忍无可忍,回去后,一五一十把这些话告了状。
伊丽莎白惊讶看他:“你是在和我撒娇吗?”
达西:“……”
爱打趣的达西夫人已经调侃了一番,把丈夫窘迫害羞的模样看够了之后,耐心解释:“克莉丝马上要结婚了,心里舍不得我,所以和你较劲而已。”
达西经这句话提醒,突然从这些天伯爵的迷雾里醒过来,意识到恶龙马上要被收服家养了。
那位法国来的女英雄简直是当代贞德。
不过克里斯都要结婚了,据说娶的还是心中女神,那个基督山伯爵就该知难而退了吧。
结果达西发现,意大利佬不仅没有退缩,还恬不知耻坐上了班纳特家的平安夜晚餐桌,甚至坐在了未来少夫人的位置。
对于基督山伯爵的“阴魂不散”,达西将心中的警戒提到了最高。
晚餐后没多久,两位家长和小孩子们都已经先一步去睡了,克莉丝叫了莉迪亚出去聊事情,剩下的人围着壁炉打牌喝茶聊天。
想到宾利耳根子软好说话,他最先和最好的朋友分享了自己的担忧。
“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伯爵很古怪吗,为什么总是跟在克里斯身边,好像除了他就成天无事可做了?”
宾利面露恍然,当即拉上简,趁着晚饭后,同伯爵聊起家常来,得知他在世上没有亲人,连朋友也只有一个克莉丝后,夫妻俩一致低低“噢”了一声,纷纷开始释放善意。
简体贴道:“您可以把这里就当做自己的家,千万不要见外。”
宾利也在一边用力点头,露出真挚的笑容。
……你们两个清醒一点,看他反客为主给你们倒茶的样子,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