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火势并没有太大,这边刚着火那边永和宫的宫人便赶扑火, 只是小格格却是永远救不回来了。
虽然本就知晓小格格终究是夭折的命运,可年清芷还是忍不住为她感到悲哀,难道在佟佳皇贵妃眼中,纵使是亲生女儿也可以拿来利用,当成一个棋子来填补她那粗陋不堪的棋局吗?
***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人证物证那些细枝末节慢慢被调查出来,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安嫔。
安嫔头发凌乱地坐在宗人府的地牢中,泪从眼底慢慢流淌下来,自从出生,她何曾这般狼狈过?
她虽是做尽了坏事,但到底佟佳皇贵妃的女儿,她哪敢将谋害的心思放在那上面。
更可况不过是一个病殃殃的小格格,与她完全没有利益关系,她为何要去害她!
可这些官员根本不听她说的,只因人证物证全部指向,差一点她都要以为此事真的是她所为。
安嫔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拿来买通狱卒,想要传消息给做宣府总兵的父亲刚阿岱,可接连传来的消息却是就连父亲也爱莫能助,她这一次终究要死在这里了。
她进宫快二十载,与皇上倒也有恩爱的时候,可自从她进了牢中,他却是连过来看她一眼都不愿,似乎是已经认定了她就是谋害小格格的凶手。
安嫔抹了把泪,第一次后悔听从年清芷的建议,若是她不奢求皇上的宠爱,妃位的尊贵,好好地待在佟佳皇贵妃身边给她做陪衬,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遭遇了。
宗人府的地牢阴雨潮湿,还隐隐间透露着一股血腥的臭味,与外头是天差地别。
敬嫔踏进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用丝帕捂住了鼻子,狱卒忙赔笑地道:“敬嫔娘娘多担待,刚审完犯人还没来得及打扫,要不您现在外头稍等下,奴才赶紧派人将这里收拾了。”
敬嫔微蹙了下秀眉,随即摆了下手,“无碍。”
她一边走一边询问着,“安嫔在里头的情况如何?”
狱卒殷切地讨好道:“都是按娘娘吩咐的,夜间的时候审讯声音大得让人无法入睡,挑的是最次等的吃食给她,她原先还不愿意吃,叫嚣着放她出去,到了后头饿了便也不挑剔了。”
他从袖口掏出几个物件来,“这些是她塞给奴才们,想要奴才们给她送信求救,奴才们按照您的吩咐都应承下来,再告诉她外头的人已经放弃她了。”
敬嫔淡淡地瞥了眼狱卒手中的物件,“这些东西就赏你们了,自己留下吧。你们做的让我满意,剩下的赏赐我自会叫人送来。还有你的调遣……”
她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你拿着这封信去八旗兵护军营报道便是。”
那狱卒忙是感恩戴德地道谢,“奴才多谢敬嫔娘娘!”
敬嫔摆了摆手,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待狱卒们全都走光了,她才一步一步地走向关押着安嫔的那个牢笼。
安嫔的模样极为憔悴,平日里骄纵的气焰全无,颓废地蜷缩在角落里无声地落着泪。
敬嫔心中微痛,隔着栅栏和安嫔遥遥相望。
她站在那边良久,安嫔才发现敬嫔的到来。
安嫔下意识往后缩了下,胡乱地抹了把泪,警惕地抬头,“你来做什么?”
她这些年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一听她的罪责全部坐实、没有半点活头后,便像是安排好了一半挨个地来奚落她。
安嫔几乎已经习惯了,却是看到昔日的好姐妹来,顿时有些绷不住了,“敬嫔,你也是要来奚落我的吗?我已经够惨的了,不用你奚落,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敬嫔掏出钥匙将地牢的门打开慢慢走了进去,在安嫔惊恐的目光中在不远处蹲了下去,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地上,把食盒内的一小碟一小碟吃食摆上了桌温柔地道:“绮卉,这些都是你平时爱吃的,尝尝吧。”
看着安嫔惊疑不定,眸光中露出渴望却又是迟疑着不去拿筷子。
敬嫔抿嘴笑了下,随即拿起筷子挨个尝了口,“我不是皇贵妃派来灭口的,这你放心好了。绮卉,我是来帮你的,事到如今没有人能帮你了,只有我。”
安嫔唇微颤了几下,眸光紧紧盯着桌子上的吃食,这几日她几乎没吃过这地牢里的饭,便是吃了也很快就吐了下去,彼时她已经饿得丧失了理智。
见着敬嫔将吃食都吃了个遍,确定食物中没有毒后,她就猛地在桌子便做了下,抓起筷子将吃食往嘴里塞。
敬嫔看着安嫔这般模样,眸光里尽是温柔,拿出梳子沾了些水轻轻给她梳顺散乱的头发,再轻缓地给她梳了个简单的把子头,又从自己头上拔了几个珠花簪在她的发髻上。
见着安嫔吃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些,敬嫔方才柔声说道:“这一切都是德妃的计谋,此次她报复皇贵妃杀子之仇,又将这罪责栽在你的名头上,真当是一箭双雕。也是我不好,我没有护好你,若不是你光芒太盛,德妃估计便会另选他人了。你放心好了,我必定想清楚办法,将你救出来。”
安嫔手中的筷子抖了两下,最后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敬嫔有些微惊,“怎么了?”
安嫔却是扑进她的怀抱放声大哭起来,“碧安,我、我都如此待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这个宫里只有你待我好,我怎么可以不相信你还骂你!碧安对不起,碧安对不起……”
敬嫔唇隐秘地微勾了下,轻轻抚上她的发丝温声说:“绮卉,你不必向我道歉,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若不是我听从年清芷的鬼话,就不会这样了。”安嫔抽抽噎噎地道。
敬嫔手上的动作微顿,“你说什么?”
安嫔扬起漂亮的脸,白皙的颊上还带着泪痕,“是年清芷叫我去翻你妆奁的,也是她教我如何得到皇上的宠爱。”
敬嫔微眯起眼,她虽是看不透年清芷,却是没想到她藏得如此深。
安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抓紧了敬嫔的衣袖,“碧安,你说我究竟怎么办?”
敬嫔回过神来,沉下声音,“将此事全部推给佟佳皇贵妃,你便能洗清罪责。”
“碧安你不是说此事是德妃做的吗?若是咱们害了皇贵妃,德妃那头先暂且不提,皇贵妃会第一个弄死咱们的!”安嫔有些慌张地反对道。
“放心好了,皇贵妃没多少日子可活的了。”敬嫔看了眼时辰,又低下头柔声道,“只要你按照我说的来,很快就能出去了。往后咱们便没有靠山了,只有我们俩彼此依靠方才能在宫中顺利存活下去。”
安嫔拉住她的手,“放心好了,碧安。我也算是想明白了,这宠爱也是要看那人究竟接不接得住。从此以后我也不奢望皇上了,我只信你。”
敬嫔从地牢出去,随手将吃食盒塞给了一旁的贴身宫女,随即坐上了轿辇。
宫女隔着一层帘布问道:“娘娘咱们是回宫吗?”
敬嫔“恩”了一声,随即又改了话,“去承乾宫。”
敬嫔在地牢里同安嫔说的话几乎全是假的,除了那句“只有我们俩彼此依靠方才能在宫中顺利存活下去”。
佟佳皇贵妃那场大火是皇贵妃的自导自演,想栽赃给德妃。
佟佳皇贵妃这么多年视德妃为眼中钉,除了那些旧恨,此次一定要害死德妃无非是因为,四阿哥虽然自出生便抱在她身下抚养,可始终割不断血脉的人是德妃。
只要德妃存在一日,佟佳皇贵妃就无法保证胤禛能一心一意地认自己为亲额娘,此次竟然丧心病狂地利用起她的亲生女儿,看来将所有的赌注是压在了胤禛身上。
只是可惜,敬嫔在其中动了点手脚,将所有证据全都指向了安嫔。
如今安嫔落得墙倒众人推的下场,她再站出来帮安嫔,她们自然也还会回到原来的关系上。
敬嫔本来打算按佟佳皇贵妃的计划,再重新将证据翻盘指向德妃,可是听及安嫔提起年清芷,她现在已经转变了想法。
佟佳皇贵妃这面棋盘注定已经死了,她留在这面便永远是个死棋,可若是能被挪到另一个棋盘上,便是大大的不同了。
敬嫔的到访年清芷并不例外,在听到安嫔因谋害小格格入狱的消息时,她便已经猜到是敬嫔动的手脚。
只见敬嫔轻轻抿了杯茶,“让我猜猜,纵使你来了承乾宫十几年,可你依旧在为德妃卖命不是?”
年清芷倒是没有直接回答,“娘娘聪慧,此话便是不问也能知晓奴才的答案。”
敬嫔笑了起来,“罢了我也知晓你的顾虑,你是聪明人,我今日便是想与你谈一单生意。实际上交易对象,倒也不是你,而是德妃。我帮你们将佟佳除去,我要德妃保我与安嫔一世平安。”
年清芷轻声作答道:“德妃娘娘与人和善,只要敬嫔和安嫔两位娘娘不起争端,德妃自然保您。”
这便算是答应了,敬嫔目的达到,便将茶盏放在桌上准备转身离去之际,年清芷却是突然发声,“奴才算计娘娘之事,还请娘娘勿怪,奴才也只不过是各为其主。”
敬嫔回眸,“我曾经与你也是各为其主,做了些抱歉的事。不过往后便是不同了,咱们服侍的便只有一位主子。”
***
敬嫔不愧是佟佳智囊团中给力的那一位,反水起来也是超高的标准,不出三日整个案情的结果反了过来,原先的证据人证皆被证实是有人故意为之,待细细探索后方才查出最终的真相。
小格格在承乾宫大火前已经夭折,这场大火是佟佳皇贵妃自导自演意图嫁祸给安嫔。
佟佳皇贵妃好不容易为皇家生出了龙嗣又夭折,全朝皆是写了奏折请康熙晋佟佳皇贵妃为后,便是太皇太后和太后也都是找了康熙好几趟,苦口婆心地劝说让他给个后位安抚皇贵妃。
哪知道康熙刚将圣旨写好,这个真相便被探查了出来。
随着这个真相的揭露,佟佳皇贵妃的丑闻便如雪花一般纷纷地展现在了康熙面前。
让他最无法容忍地便是她竟然能对五岁的太子动手。
这是皇家天大的丑闻、也是佟佳氏天大的丑闻,势必不能公之于众,康熙将封后的圣旨重新收了回去,将承乾宫整个封锁起来,令佟佳氏今生不得踏足宫外一步,外人也绝不得探视。
这是他们俩夫妻多年,他能给予地最后一点薄面。
胤禛被迁去了南三所,连带着的是原本院子里的奴才。
年清芷原本以为按照佟佳皇贵妃的身子,决计是撑不过今年的冬天,可她却是神奇地撑了过来。
第二年的六月年清芷收到了佟佳皇贵妃想要相见的条子,彼时的承乾宫早已是人烟萧条,几乎一半都是德妃的人手,年清芷自然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招。
此次相见与上次相见大大不同,上次她虽是身体孱弱但到底华服穿着,姿容也艳丽万分,不过一年,她竟是憔悴消瘦地泯灭众人。
年清芷遥遥地看着佟佳皇贵妃,对她心中早已没了恨和怨,“娘娘,这个下场您还满意吗?”
佟佳皇贵妃趴在床上,突然笑起来,笑声有些凄凉,“年清芷,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我是失败者,可你也不会是胜利者,这个宫里哪来什么胜利可言。”
年清芷冷眼瞧她,“可您原本可以踏踏实实地坐在皇贵妃的位置上,尊贵荣耀一直到死。”
“我不过是斗输了。”佟佳皇贵妃扯了下嘴角,“只要入了宫,无论是谁皆在斗,我在为了后位、胤禛为了前程,而你……哈哈哈哈,你也在斗,你为了你的生命为了能平安出宫。你以为咱们能有什么分别吗?曹操有句话说的真当是太好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允天下人负我’。既然要斗,那也该我主导才是。”
“无可救药。”她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年清芷觉得根本没有与她交谈的必要,准备扭头就走。
谁知刚碰到门栓,身后佟佳皇贵妃突然出声,“年清芷,李念慈根本不是溺水而亡,而是被人活生生将头按在水里弄死扔进湖中的。”
年清芷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佟佳皇贵妃有些癫狂地笑起来,“你伤心了?那我便高兴了。我说你一心以为是自己害死的念慈姑姑,实际上是死于他人之手。”
年清芷不可置信地战栗在原地,随即从喉头中挤出一句话,“是你?”
“当然不是我。”佟佳皇贵妃看她,淡淡吐出几个字,“是钮钴禄贵妃。”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年清芷突然又冷静了下来,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道理倒也不完全是对的。
佟佳皇贵妃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心头还对她抱着怨念,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可信。
“我有证据和证人。”佟佳皇贵妃定定地瞧她,“年清芷,我知晓我时日不多了,所以想和你做个交易。你若是助我死之前封后,我便将证据和证人交给你。”
“荒唐!”年清芷冷声开口,“你一生作恶多端,便是临死了还想操控手中的棋子。佟佳氏,此事我绝不会答应你。”
她果断地伸手拉开门栓准备走出去。
佟佳皇贵妃却是在身后嘶吼着高声道:“钮钴禄氏与裕亲王有私情!当年李念慈去皇后宫殿为你求情的路上撞破了他们的私情,所以被钮钴禄下令淹死在水中。只有我手上有证据和证人,我若是死了,你一辈子也别想给你的念慈姑姑翻案。年清芷你可不要后悔!”
年清芷将门栓拉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到殿外头阳光笼罩的地方才得以将全身的阴郁排散些许。
回想佟佳皇贵妃的话,心中却是咯噔一声想起那夜与胤禛撞见的事。
那时那个宫女是这般说的……“倒是爷您说说,究竟是奴才好还是主子好?”
年清芷的身子颤了下,忙是扶住一旁的树。
她身子又阴凉了下来,六月的天她的背却是冷汗津津,她害怕佟佳皇贵妃说的是真的。
年清芷突然往储秀宫跑去,在看到“储秀宫”的门匾时才站定喘气,她的腿肚子酸软差点摔在地上,心头直发冷,扶着墙上才能勉强不坐在地上。
门役瞧见了她,好心的开口,“姑娘要进来坐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