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衍盯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问:“所以仁和堂背后,到底是什么?”
虞旸不答,相衍的声音有些飘忽,一字一句问:“是私制甲仗?”
他鹰隼般的眼神一下钉在相衍身上,锐利地仿佛后者多说一个字,便会以命相搏。
相衍料中其中奥秘,唇角勾起:“原来是这样,你虞氏一门何止和李长赢交好,根本是她的鹰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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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王朝
如今的王朝国号‘梁’,传袭到本朝昭帝已是四代,年号陶元。
昭帝膝下三子二女,除太子圣外,还有李至和李墨两个儿子,皇二女已经下嫁,女儿里只剩下能与男儿比肩的大公主李长赢。
虞旸佯作镇定说:“不愧是右丞相,心思缜密,耳目也十分通达。”
相衍道:“近年江阴势力拓展太快,恕某直言,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我自入朝有五年之久,始终看不穿卓相大人的站位。”
王朝的主人始终会更迭,而在皇帝年老的时候,像相衍这样股肱之臣的站队就显得格外重要。
毕竟人都是向前看的,哪里来真正的......保皇派呢?
“大皇子屡次拉拢卓相,不见您有诸多青睐,我还当您是向着太子的。”
虞旸说:“可是助他们将大公主贬择的人里,竟然也有卓相。”
“卓相,墙头草可是两边都不讨好。”
“自作聪明。”相衍毫不留情地驳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长赢的意思?”
虞旸抿唇不答。
相衍继续笑:“某且问虞将军,一年之中内阁收到弹劾大公主的奏折有几何?”
李长赢是个女子,她文能治政武能杀敌是不假,可这世道轻视女人,对她不耻至极。
言她抛头露面,言她言行无状,口诛笔伐,直将她当做祸水一般抨击。
虞旸十分生气:“右相原来也是凡夫俗子,她是女子又如何?女子为何不能治政从戎?都说世间虚伪多大夫,果真诚不欺我!”
相衍不欲解释:“若你信我,当将安南同江阴的事和盘托出。”
李长赢既想相衍帮她做事,又不将事实和盘托出,这种赔本买卖可不干!
虞旸十分警惕:“卓相大人,您或许是个好的,可惜相太师与我们不是一道上的,事关江山社稷,恕在下不能和盘托出。”
卓相是不是个好的虞旸不确定,但他知道相平父子和他们一定不是一路人。
相衍也不在意,二人又说了些别的,虞旸才起身告辞。
*
话分两头,采兰见连海深总算回来,大松一口气:“小姐可算回来了!”
她接过赠芍的位置,对连海深低声说:“您现在可不能去前面触霉头,夫人被许姨娘推了一把,差点小月呢!”
“什么?”连海深惊讶无比:“你说许姨娘?”
许姨娘自从上次被她敲打以后,许久不犯糊涂了,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大喜之日去推何莲?
“现在如何了?”
采兰犹豫地说:“国公爷将许姨娘关在了祠堂,说明天送去官府!”
残害他人子嗣是重罪,若许姨娘被扭送官府,不仅她要受罪,还会连累娘家,甚至是儿子未来的仕途。
想到这,连海深边走边说:“服侍我换身衣裳,我去瞧瞧。”
“您去做什么啊!”
采兰不让她去:“姨娘犯了糊涂,众目睽睽之下推夫人去撞桌角,您去能做什么?还平白惹国公爷不高兴!”
道理是这样说,可唇亡齿寒,难不成其余院子不好了,她这就能好吗?
连海深问:“张姨娘呢?”
“张姨娘自保尚且不辖,哪敢说什么?”
连士良的霉头确实不好触,张姨娘肯定是不敢吱声的。
连海深想了一会,对采兰说:“你去前面瞧瞧,若能将四少爷带来便带过来,免得他在前面令父亲不快。”
“是,奴婢去瞧瞧,您莫要太担心了。”
蔷薇园是一片兵荒马乱。
林先生号了半天脉,说:“好端端去撞桌子,当自己身子铁打的不成?”
何莲眼边滚下一串泪:“先生、妾身这苦命的孩儿......”
连士良心疼不已:“先生但说无妨。”
“莫哭了,还在。”林先生捻捻胡子,收拾医箱,说:“再迟一点就真保不住了,你们心中当有数才是。”
何莲大喜过望,连士良冲林先生行一大礼:“先生大德!我连家香火稀疏,有劳先生妙手回春。”
林先生并不答这话,使药童留下收拾,自己出了房门。
十一月的天飘着冬雪,廊下北风呼号,连树茂还跪在那,冻得鼻子通红,双膝跪在青石砖上,看着都冷。见连士良出来慌忙求道:“父亲!求父亲饶恕姨娘吧!”
林先生心中连连摇头,拱手说:“国公爷留步。”
他走后,连士良才回房,经过茂哥儿身边的时候眼角都未瞥去一眼。
连树茂心中大悲,哭得可怜又无助。
不一会儿,管家连福从里头出来,手中还拿着灰褐色的貂鼠小袄:“哎哟,四少爷可快快起来罢,寒冬腊月冻坏身子可怎么好?你们杵着做什么?几个还不过来!”
连树茂被抱起来,挣扎着:“姨娘如今还在受苦,我怎么能回去?父亲!父亲饶恕姨娘吧!”
连福捂住他的嘴:“哎哟小祖宗,您别叫了!国公爷性子还火着呢,您就别顶风儿上了啊!”
采兰匆匆赶过来,一瞧连福已经将连树茂打包好了,赶紧上前行礼:“福叔叔有礼了!”
连福是人精,见采兰来就知道听雨楼准备接手四少爷这个烫手的山芋,笑道:“采兰姑娘来了,大小姐寻国公爷有事还是......?”
采兰看了一眼惨兮兮的四少爷,笑说:“大小姐想问四少爷借一卷书,奴婢在青竹院正满院子找不到人呢,特意来这碰碰运气......没成想就碰上了。”
连福听了一耳朵,连士良并没有动静。
那就是同意了。
他赶紧冲采兰使眼色:“也是,天色不早了,四少爷送书过后也该回去休息了。”
二人打好眼色,采兰就将连树茂带回听雨楼了。
*
蔷薇园里,连树茂被带走没多久,连士良也就回前院了。
李婆子谄媚道:“夫人这招高啊!老奴听说国公爷明儿大清早要扭她去衙门哩!”
何莲用帕子擦擦额边的汗,示意身边人掖上房门:“连贵回来了吗?”
李婆子说:“回来了,方才园子里乱,他便一直在角门候着,老奴去将他传唤过来!”
连贵进门后先恭敬行了礼:“见过夫人!”
屋里只点了两只烛火,几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仿佛在夜色里张牙舞爪的鬼怪。
何莲轻声问:“如何,那位主子怎么说?”
“主子说小公子无恙,让夫人莫要听信他人。”
何莲皱眉:“那位主子是这么说的?分明善哥儿的帽子都送到了我这里,怎会无恙?”
她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不行,我放心不下!李婆子,悄悄派人回清泉,去看一看善哥儿到底是不是好好的!”
李婆子知道她担心儿子,连忙“哎哎”两声,退下去了。
连贵上前一步,跪在她身前,悄声说:“夫人糊涂,当务之急不是小公子好不好,而是抓紧办完主子的事。您接近辅国公眼看也要一年了,竟毫无进展,再拖下去,相大少还没对小公子下手,主子就该敲打敲打您了。”
何莲锐利的眼神钉在连贵身上,语气阴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主子的意思?”
连贵露出一个笑:“主子现在没有动小公子的意思,不过往后小公子的安危就看您了。”
何莲心口狠狠漏了一拍,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不敢置信地问:“主子是在怀疑我的忠心?”
连贵:“如今您腹中怀着辅国公的孩子,谁知道您是不是觉着国公夫人这日子好过,太过安逸。”
何莲将茶盏狠狠顿在桌上,十分恼怒:“先夫一生为了主子行事,不敢说鞠躬尽瘁,至少对得起主子的良遇!如今我接过这差事,整整两年无不是殚精竭虑,亲生骨肉都见不到面,主子竟然还怀疑我!”
“就说眼前事,辅国公看着无状,心思却极沉,家中山田庄地铺子我都找过了,一丝破绽都没有,真不是我懈怠!”
“沈氏死了以后,中馈都是许氏在管的,只要撬开她的嘴,主子想要的东西就一定有下落!我已经设法挤走了许氏,眼看事情就要有眉目了”
她为表忠心,将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明日连士良就要送她见官,若是见官她的小命就保不住了!她还有儿子,用他威胁许氏,不信她不说!”
连贵点点头,作恭敬状:“主子知道夫人的好处,事成以后小公子摇身一变就是官宦家遗孤,进国子监,拜在学术大家手下不是问题,他日封侯拜相......那不就是探囊取物了么!”
何莲吞不下这口气,却畏惧那位主子权势,勉强说:“那也是主子抬爱,否则善哥儿的出身,怎能有这种造化。”
连贵和她心照不宣地笑笑,听墙外巡夜人打过二更天的梆子。
墙下,连云浅死死捂着嘴,一双大眼睛惊恐万分,手上端的云朵酥落了一块在地上,被她慌乱逃走的步伐踩成碎末。
第23章 背后(1)
听雨楼这头,茂哥儿刚用过吃食,将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面前坐着连海深。
“不哭了?”连海深问。
茂哥儿怯怯地点头:“是、是茂儿太冲动,才惹父亲责罚,姐姐生气......”
连海深见他态度还算端正,问:“今天怎么回事,你该详细和我说。”
茂哥儿咽了口口水,说:“太师府送来聘礼,姨娘上前去瞧,那金子头面成色差,姨娘说是太师府不重视二姐......才与夫人争夺起来,失手把夫人推、推在桌上,撞着了......肚子。”
说太师府轻贱连云浅?
这还真像许姨娘会做出的事。
连海深若有所思:“接着呢?”
“接着父亲勃然大怒,大家这才知道夫人肚子里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姐姐,姨娘不知夫人肚里有孩子这才......她不是故意的!”连树茂言辞恳切地看着连海深,生怕她不信。
连海深还真不信!
何莲进门的时候,许姨娘就怀疑她肚子里有货,说她不知情谁信呢!
“父亲生了好大的气,将姨娘关进祠堂,说明天就要扭她去官府了!”连树茂急了,站起身扶着桌子:“姐姐,姨娘不能去官府,去了就回不来了!”
这事生得有些蹊跷,连海深两辈子加起来和许姨娘相处超过十五年,许氏精明地很,并非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
连海深说:“咱家子息稀薄,姨娘犯了父亲大忌讳,这样吧,你且回去邀买几个碎嘴下人,明日去前堂外小声议论此事,要父亲知道流言猛于虎。”
连士良爱面子,若是这种丑事捅出去了,受到朝堂同僚指指点点,恐怕才会令他跳脚。
连树茂眼前一亮:“姐姐聪慧!”
连海深说:“不过此事只能暂时保许姨娘明日不被扭送官府,长久打算还是得再想办法。”
“只要姨娘不去官府,保下小命,怎么都成!”茂哥儿跳下凳子急急要回去部署,连海深也不留他,使了赠芍送他回青竹院,自己叫采兰服侍披上件儿斗篷在身,又抱了厚衣裳。
“小姐这是要出门去?”采兰问。
“去祠堂看看许氏。”
“不行不行!”采兰大惊失色,拉着她:“许姨娘今儿刚受罚,听说还挨了打,现在的祠堂有家丁重重把守,您不能去!”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感觉若是不去要出大事的。”连海深给自己系好披风的带子,道:“你若不敢去,在这守着等我回来就是。”
她意已决,甚至灯笼都不带就出门去,采兰焦急地跺跺脚,只能赶紧跟上。
听雨楼去祠堂需小半个时辰的路,两主仆深一脚浅一脚到祠堂外的时候,墙外打更人的梆子刚敲过二更天。
“嘘......”连海深指头压在唇上,示意采兰噤声:“我进去,你在这找个地方好好躲着。”
采兰无法,只能俯下身子,让连海深踩着她翻过祠堂的墙,进了院子。
祠堂十分古旧,供奉着连家历代祖先,连海深悄悄爬进窗子,又摸黑走了一会儿,才瞧见正趴在祠堂地上的许姨娘。
她背后渗着鲜血,发髻凌乱,面色青白,身旁点一个豆大烛火,蜷缩成一团。
“姨娘?”
许氏冷得睡不着,听见动静一惊:“是谁?”
“嘘......”
“大小姐?”许氏惊恐地看着连海深:“您怎么会......”
连海深问:“今日是姨娘去推何莲的?”
“不是妾身!”许氏想大声辩驳,触及连海深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嗫嚅着:“妾身哪里会挑那众目睽睽之下,她那纸糊一般的身子轻轻一碰就倒了!”
这话连海深信,尤其在连士良面前,许氏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她图什么呢?”连海深问:“用一个孩子,扳倒姨娘?还是扳倒茂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