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有人等不及了。”傅予安靠在望台边,侧头看着底下的烟雾缭绕。
江舟视线落在高台之上:“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菀皱眉道:“总之,你自己小心点。”
“上面这么多人看着,他不敢有什么动作。”林菀道,“在下面可就不一样了。”
林菀抬手敲了敲腰间挂着的铜镜,镜面上漾开一圈波纹,随后又恢复成原样。她从花林镇回来后就一直把铜镜挂在腰间,有万还曾和他们一起去紫云镇历练,一路上她并没有刻意隐藏铜镜,如此显眼有万不可能没注意到,那么他刚刚那番话又是为了什么?
闲来无事瞎问问?还是在替黑衣人探她?
那么几句话没头没尾的话,又能探到什么呢?
就在此时,高台上突然一阵骚动,苏长老满脸怒气,抬手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作势就要站起身往下面来,一旁几位掌门和长老纷纷伸手去拦他,几人压低了声音,听不见在说些什么,只是时不时向望台这边投来视线。
“菀儿,你过来。”
林菀疑惑地看了眼傅予安和江舟,走到台阶下方朝上面的诸位掌门、长老作了一辑:“苏长老,有何吩咐?”
苏长老指着她腰间那块铜镜:“我问你,这块铜镜哪里来的?”
林菀闻言一顿,虽然她很快就恢复原样,但这一顿还是被众人看见了。
苏长老脸上浮现起失望的神色:“你果真和有万说的一样——在私养怨灵?”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众人震惊地看着林菀和她腰间挂着那块铜镜。
“她竟然敢私养怨灵!”
“难怪刚刚那人不过多问一句就被骂!”
“她是想学那位靠歪门邪道提升修为吗?”
林菀在众人的注视下,面色如常道:“这只是一块普通的铜镜,不知为何到了有万嘴里就成怨灵?”
“你还不承认!”苏长老对着下方道,“有万,你来说。”
有万从人群中挤出来,视线与林菀对上的一瞬间,眼圈倏地红了,他不忍地别开眼,哑着嗓子道:“师姐,别再错下去了。”
“我早就知道那块铜镜里住了个怨灵,我一直以为师姐你会醒悟,却没想到你越错越离谱。”有万哽咽道,“刚入门的弟子都知道怨灵的话不能信,它不过是在哄骗你,最后让你成为它的傀儡。”
有万满脸泪水,痛心道:“我和师姐说过那么多次,师姐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非要我走这一步,要我在修真界和你之间做选择……”
“修真界这么多人……我无法置之不顾。”有万看向林菀,“师姐,认错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林菀站在原地不动,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看着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忽然觉得这些所谓的正派很可笑,仅凭片面之言就能让他们持剑相向,完全没有想过事情究竟是否如有万所说的那般。
其实他们最在乎的不过是自己的命罢了。
现在她就站在这里,如果真养了怨灵,那他们的性命可就有危险了。
林菀又转眸看向有万,他红着眼圈望着自己,眼中带着浓浓的愧疚,别说,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闹了这么半天,原来是给她准备了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
多么熟悉的一场戏,原身最后不就是这么对付傅予安的。
“林菀青身为逍遥门首徒,知错犯错,擅自私养怨灵,应当废除全身修为,终生被封无妄台下。”苏长老居高临下地望着林菀,“如此判,你可有不服?”
“若我真养了,确实该如此判。”
“不过很可惜,我没有养。”林菀解下腰间的铜镜,平放在手掌心上,“苏长老大可随意查看。”
苏长老闻言一愣,盯着那块铜镜迟迟没有动手。一旁盛仙门的长老见状取了铜镜一探,片刻后,那长老对着身旁的几人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有万额上急出了汗,眼眸不安地转动起来,他低声呢喃了半天,冲着高台上的众人吼道,“我……我看见了的!师傅你信我!绝不可能错!”
他蓦地转身指着林菀,面目狰狞地道:“是她!是她做了手脚!一定是这样!”
高台之上的诸位长老看着近乎癫狂的有万,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向苏长老。
苏长老怜爱地看了眼有万,温声打断他:“没有下次。”
有万脸上瞬间血色尽退,半晌他垂首道:“是……”
“看来是小辈之间的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旁边的长老打圆场道,“大家都散了,去准备一会儿的比赛吧。”
“等等——”
第68章 尾声(终)
众人循声望去,傅予安和江舟从后面走上前来, 站在林菀的身边。
傅予安抬眼看向苏长老, 他一身广袖白袍立于高台之上, 满头黑发束得整整齐齐,一双眸子狭长上扬, 笑时会眯成一条缝,显得格外好说话。这也是修真界众人对他的印象,永远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
可就是这么一双眼,他曾在酆都城内见过未笑时的样子——阴险、凶狠。
林菀与傅予安对视一眼, 见他微微一颔首, 转头冲着苏长老笑了笑:“趁着大家都在,有件事我们想问问苏长老。”
“此次历练——”林菀声音拔高了一些, “苏长老为何要选在酆都?盛仙门的诸位长老可知情?”
一旁盛仙门几位长老眉头一皱:“酆都?这是怎么回事?”
“此是我与盛兄商量后决定的。”苏长老奇怪道, “盛兄难道没和诸位说吗?”
林菀冷笑一声, 好一个推得一干二净:“盛掌门他人呢?”
“此事至始至终都是苏长老一人在说,我们从未见过盛掌门, 就连凌潇也只是临历练前收到了一封信并未见到人。”林菀道, “盛掌门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 是两个月前赴江陵青阳派的茶会, 此次茶会他原本不打算去, 是苏长老的信让他改变了主意。”
苏长老表情未变:“菀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菀抬眼和苏长老对视:“盛掌门在你手里吧。凌潇收到的那封信也是你写的。”
苏长老对盛掌门足够了解,他们相识多年,曾经还一起进过酆都,只要苏长老想, 仿一封信并不是难事。
凌潇闻言脸色骤然一变,拔出腰间长剑对着苏长老:“我师傅在何处?”
“凌潇!”盛仙门的长老对他摇摇头,他明面上虽还维持着客气,但脸色明显没有刚刚好,似强压着怒气。
苏长老脸上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菀一字一句道:“你想杀了我们。”
苏长老敛了笑意,露出一丝伤心的表情:“菀儿这话太诛心了。我与师弟自幼相识,情同手足,你们是他的弟子,我平日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又怎么可能伤害你们?”
“因为只要杀了我们,斗城的事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林菀顿了一下,“苏长老干的那些好事,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斗城一事至今仍历历在目。在场这些弟子中就有当初跟江舟一道进城的,他们除过无数次邪,从未遇见像斗城那样的,整座城只活下来了一个人。
“其实在去紫云镇前,我们什么都没查到,一直以为是潘王爷得了邪法用活人养邪。”林菀道,“如果不是苏长老故意把江舟引去紫云镇,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们也许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苏长老眉头一拧,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诬陷门内长老是要受重罚的!”
林菀缓缓抬起眼:“那斗城的百姓们呢?苏长老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你又该受什么样的罚?”
苏长老冷哼一声:“简直一派胡言!我堂堂逍遥门执事长老为什么要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林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道:“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偏偏在大计将成时,我们进了斗城还从里面救出白沂,让你之前的准备通通化为泡影。你难道不恨我们吗?你恨!所以你想杀了我们,既是恨我们坏你事也是怕我们迟早查到你。”
“可惜啊,苏长老你太心急了,不小心在酆都露了一个大破绽。”林菀道,“不然我们根本就不会猜到——斗城是活人祭,而你就是幕后真凶。”
苏长老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正常:“活人祭手稿早已被毁,世上根本就没人能使出活人祭。”
“是吗?”傅予安淡淡地瞥了一眼苏长老,“既已被毁,苏长老又是如何知道的?”
高台之上其他两派的掌门、长老听到这里,总算是听明白了——说的是当年被封入禁地那位修炼的邪术。
当年的事没人知晓其中具体,只知道那位犯了大错,用邪术杀害了百余名百姓,那邪术也随着主人被封禁地而被毁,除了逍遥门再无人知晓。
“他说的不错!苏兄又是怎么知道的?”一旁盛仙门长老从听见盛掌门在苏长老手里时,就已经面露不快了,此时话语间更是怒气难掩,“苏兄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交代?给盛仙门一个交代?”
苏长老沉默不语,紧紧盯着林菀。
“手稿的确是被毁了,但也留下了一部分,就在掌门的书房中。你在酆都使用活人祭,无疑是亲口承认自己是逍遥门的人。”林菀迎着苏长老的视线,那种熟悉的、阴狠的感觉再次将她包裹,她知道他们猜对了,“黑衣人既能知道这等秘事,那他在门内地位一定不低,这也符合我们最开始的猜想——黑衣人在修真界地位非凡,他杀我们是为了瞒下斗城一事。”
“斗城死了足足好几万人,这件事一旦被查出来,苏长老就会和那位一样,终生被封无妄台下。你先后拿有幸、有万做幌子迷惑我们,不得不说的确很成功,在去酆都之前我都以为黑衣人是有幸,是他告诉了潘王爷邪法。后来我们又猜测有两个黑衣人,而有万就是其中之一,怀疑他暗中与其他门派勾结。我们万万没想到他‘勾结’的人是苏长老。”
林菀望向高台之上:“苏长老,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啊。”
苏长老盯着林菀突然笑起来,他站在高台之上白袍被风吹得猎猎翻飞,半晌,他脸上露出阴鸷的神色:“你果然得他真传,一样的让人厌恶。”
林菀突然想起黑衣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话里藏都藏不住的恨意。
他恨师傅。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
“你不是一向以自己为重吗?”苏长老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会去斗城?为什么会用借烟问怨?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傅予安和江舟往前一步,齐齐挡着林菀身前。江舟提醒道:“苏长老还是省点力气,傅师弟刺的那一剑想必还没好吧?”
苏长老转眸看向江舟,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你当亲传弟子对待,叫你去查那件事也是想给你机会。中秋前你回来说没找到线索时,我就决定放过你了,可谁知道你转头就背着我偷偷去查!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珍惜……”
“那么多条命,我不可能不查。”江舟平静地望了一眼他,“死又有何惧。”
苏长老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头大笑不止,好一会儿才道:“你就不曾后悔过?”
“该后悔的人是你!”
空中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一个身着金红色衣袍的中年男人走上高台,指着苏长老怒骂道:“苏语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杂碎!你害死宋兄还不够吗?你到底想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苏长老浑身一僵,愣愣地看着盛掌门:“你说什么?”
盛掌门不屑道:“就凭你这个狗杂碎也想将我困死在阵法里?”
苏长老吼道:“什么叫‘害死宋兄还不够’?”
“你以为当年你在酆都染上的那些尸气是怎么消失的?要不是宋兄全都引到自己体内,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废话?”盛掌门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儿又道,“他为了不让尸气传染给其他人,这些年对外说是四处游历去了,实则是躲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靠修为强压着体内的尸气,只要他能控制住尸气就会回去看你们,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