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朝外扬扬头:“速度快点,要活的。”
说完,她往椅子上一靠,抬起一只手抵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看着傅予安。
傅予安巴不得她开口让自己去捉门外那邪物,这样他就又可以演一出“意外失手被抓”的戏码。先前要不是他一时大意,猜错了林菀青的打算,也不会让那邪物挣脱自己的控制,错失了杀死林菀青的良机。
傅予安当下点点头,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贴在门边往外看。
只见宅子门前的巷子中,有一道影子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来回走动着,鞋底在地上摩擦,发出一阵“吱吱”声。
这邪物之所以会出现在巷子里,不是因为它发现了宅子里有人,而是因为它被困在了巷子中出不去。它似乎无法视物,有好几次明明都走到了巷子口,它却在原地转了个弯又饶了回来,还不停地撞击着两旁的石壁。
傅予安原本还打算故技重施,在看到巷子里的邪物后瞬间收回去了。
这邪物也太蠢了吧……
他若假装被这邪物抓去,回头等林菀青找到自己,多半也是会一剑解决了自己,好替逍遥门清理废物。
修为不够人家高,硬打打不过,阴人还被人家当场逮捕,傅予安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推开门,朝巷子里撞头撞得正欢的邪物掠去。
傅予安近到跟前才发现邪物是个身着浅粉色裙裾,披头散发的女子,她似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死循环,不停地撞着两旁的石壁,把头撞得砰砰直响。她没有发现身后的傅予安,站在原地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墙,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兽类才会发出的“呜呜”声。
傅予安伸出手凝起一团真气向她后背袭去,就在即将击中时,她突然转头看过来,然后快速像侧面一闪,轻松躲开了傅予安的攻击,随后又恢复原样,换了另一面墙继续撞。
这邪物好奇怪……
说她修为低吧,可她的反应力不比高修为邪物差,说她修为高吧,她却连这条巷子都走不出去。
傅予安站在一旁默默观察,趁她又一次前倾往墙上撞时迅速出手,这次他比上次还要快,眨眼间便到她的脸侧。
那邪物就跟浑身长满了眼睛一样,只见她足尖一转,快速向身后那面墙扑去,再一次躲开了攻击。
如此反复好几次后,傅予安转身回到宅子内。
“师姐,那邪物捉不住。”
林菀皱眉道:“为何?”
“是灵。”
灵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他们形似邪物却并不是邪物,但又和邪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据说,某些意志极坚定的人在被邪物杀死后,有可能会化为灵。他们残留着一丝作为人的记忆,不会杀害人,只会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这个动作通常和杀死他们的邪物有关。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着他人。
林菀从椅子上站起身:“去,帮我找一支香来。”
傅予安掀起眼皮看了林菀一眼,突然想起她那极少使用的绝技:“师姐,你是想借烟问怨?”
“既然知道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林菀停在门边,侧过头冷冷地看了傅予安一眼,语气不善道,“等等外面那灵要是跑了,你就滚去给我再捉个回来!”
林菀觉得自己现在演技是愈发精湛了,原身那不可一世的性格特点、极其欠揍的语言表达,以及九曲十八弯的心理活动,都被她拿捏得相当到位。
系统不给她颁个最佳演技奖,真是太可惜了。
傅予安似乎被吓到了,他低声道了句“是”,转身出了门,翻进隔壁宅子里,片刻后又翻入另一个宅子里。
在斗城想要找一支香并不难,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傅予安便带着香回来了。
林菀接过香后,右手将劫推出一寸,食指在剑身上一划,鲜血立刻涌出。她从怀中摸出一道尚未涂画的黄纸符,就着食指上的血在黄纸符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字。
画完后她将黄纸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定和她之前在脑海中翻阅原作时,看到的图样差不多后,将纸符往巷子里撞着墙的灵抛去。
那灵有一瞬间想要躲避,却又不知为何慢了半拍。
烦人的撞墙声瞬间消失,巷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巷子外幌子晃动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林菀站在宅子门口和那灵对望,直到她彻底不再挣扎后,才拿着香朝她走去。
林菀站在灵身前,食指又在剑身上一划,刚刚才止住的血再次流了出来。两次都划在同一个位置,直疼得她倒吸一口气,当场就想要骂出声来,碍于傅予安站在一旁,默默把那声“操”给咽了回去,在心里把系统骂了千百遍。
她将血涂在香上,涂满了一整支香,边涂边在心里嘀咕,还好傅予安拿的是最普通常见的香,这要是整个手臂粗的香来,她涂完不得立马交代在这儿,还问个屁的怨。
这绝技也太坑了。
原身有一独门绝技,名为借烟问怨。
此技颇为厉害,不管多棘手的邪物碰上此技,都会乖乖向原身“说”出一切缘由。
第12章 灵名阿芜
这借烟问怨里借的那烟,并不是普通的烟——是要用原身血液涂满的香燃烧后飘出来的烟。
问的那怨自然也不是靠说出来的,而是暂时唤回邪物或灵的一缕魂魄,通过再现的方式,将一切缘由展示给原身看。
大部分邪物都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只有修为较高的邪物才会说话,但它们往往十分狡诈,普通的问答很难得到满意的答复。而灵则不同,虽然也不会说话,但他们到底还残留着一丝作为人的记忆,比起完全沦陷,毫无人性的邪物来说,灵要更省心的多,至少他们不会挣扎也不会伤害人。
按理说原身这独门绝技,简直就是开挂一般的存在,可原身却极少使用,不知是对自己的修为太自信,还是觉得这绝技太麻烦,一般能不用就不用。
林菀将一支香都涂满血后,取下贴在灵身上的黄纸符,纸符在她的手上化作一团火光,她将香点燃举在面前,随后一阵红烟飘散而出,林菀和灵被红烟包裹了起来。
傅予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那一团红烟。
这是他第一次见林菀青使借烟问怨。
上辈子林菀青并不常用这绝技,少有的几次,他都没有瞧见,再后来林菀青便死在了自己手上,这招借烟问怨更是再无人能使出。
林菀举着香在一片红烟里行走,大约一刻钟后,四周的红烟渐渐变淡,耳边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她看到红烟的尽头有一人正向这边跑来,片刻后,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跑进了她的视野里。
少女长得十分漂亮,明眸皓齿,杏脸桃腮。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裙裾,一头乌发松松绑在身后,显得她那张脸又白又小。如果不是她身上穿着的这条裙裤,林菀完全无法将她与不久前看到的那个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灵联想在一起。
她望着林菀柔声问:“阿姐,你可有看到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
林菀摇摇头,道:“没有,我只见过你。”
少女小声嘀咕:“说好等我,怎么又跑不见了。”说完,她又抬头朝林菀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我要回家了,阿姐也快些回家吧。”
少女似乎看不见四周的红烟,她朝林菀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林菀默默跟在少女身后,她知道,这灵要带她去看一切还未发生前的斗城,以及城中那所有怨气的来源了。
少女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到了红烟的尽头,她停也没停,直接跑了出去。
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一阵暖意渐渐蔓延全身,林菀不受控制地抬起手遮了遮光,嘴里念着:“今年真是热死了。”
这声音软软糯糯,格外好听,也许是因为斗城本地方言的原因,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股子撒娇的味道,像把小勾子似的,轻轻勾着你的心。
“阿芜,你又跑哪里野去了?”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阿芜转过身,看见来人愣了一下,旋即快速向那男子跑去,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声音满是欢喜:“阿哥!你怎么回来了?”
男子摸了摸阿芜的头,笑道:“阿哥想你了,回来看看你。”
阿芜道:“阿哥说谎。修仙之人也可以说谎吗?”
男子低声笑了一下,叹道:“阿芜真是越来越难骗了啊。”
“阿哥这次回来,是想让你和叔叔一家离开斗城。”
阿芜在男子怀中仰起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呢?”
男子道:“没有为什么,阿芜可愿意走?”
阿芜又扑进男子的怀里:“好啊,只要和阿哥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可叔叔会同意走吗?”
男子轻轻拍了下阿芜的头:“这个你不用管,我自会和叔叔说。”
阿芜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男子看了眼远处:“越快越好,你们得快点离开斗城……”
阿芜和兄长原是金陵人,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斗城人。幼时家中出了一场变故,父母双双离世,只留下两兄妹相依为命。
父母离世时二人尚小,不懂得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那黑心的舅舅以照顾二人为借口,一家子搬进了阿芜家,将她父亲辛苦大半辈子攒下的家产全部私吞,不久后又将两兄妹赶出家门。
那是一个寒冬,年幼的阿芜穿着单薄的衣裳摔倒在雪地里,她看了看紧闭的家门,又转头看了看一旁握着拳头的兄长,隐约明白了什么,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阿芜哭得撕心裂肺,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阿哥,舅舅不要我们了吗?”
一旁的男孩不过十岁模样,他看着妹妹被冻得通红的小脸,赶忙将身上的外衫脱下来裹在妹妹身上,又将妹妹抱进怀中,轻声哄道:“是阿哥不要舅舅了,是我们不要舅舅了。”
阿芜挣扎着要把外衫还给兄长:“阿哥冷,快穿好。”
男孩按住妹妹的手,一张稚嫩的脸上是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他摇摇头:“阿哥是大人了,大人才不怕冷。阿芜你莫要动了,若是受凉染上风寒,鼻涕眼泪流得满脸,丑的要死。”
说完,他又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阿芜现在还冷吗?”
阿芜不再乱动,她伸出小手抱住兄长,企图用这种方式将身上的热气传给兄长:“不冷了,阿哥呢?”
男孩被妹妹的举动逗笑了:“阿哥也不冷。”
五岁的阿芜从未说过谎,也不知道什么是谎话,她以为兄长是真的不冷,也跟着兄长一起笑起来。
两个小小人儿在漫天飞舞的雪地里,在紧闭着的家门前,紧紧相拥。
“阿哥带你去斗城找叔叔,我们再也不回金陵城了。”
阿芜和兄长带着父亲留下的书信,跋山涉水来到斗城,投靠早年到斗城做生意的叔叔。叔叔一家都特别好,尤其是婶婶郑氏,她对兄妹二人如同亲生子女般,吃穿用度样样操心,皆是府内最精细的。
第13章 她的故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往下过,阿芜和兄长也渐渐长大。再后来,兄长拜了斗城中一位颇有名气的散修为师,跟着他学习剑法,时常在外历练,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
虽然相处的时间变少了,但兄妹之间的感情半点都没少,兄长每次出门都会给阿芜带些小玩意儿回来,像哄小孩一样哄她。
阿芜也时常和伙伴们去城门口玩耍,有时运气好了,便会在城门口遇见外出历练回来的兄长,与他一道回叔叔家。
今日也是同往常那般,阿芜吃过早饭后,和隔壁家的小女儿一道来了城门口。那小女儿家在城门口开了个大客栈,她俩最喜欢坐在客栈前的台阶上,望着进进出出斗城的人们出神。
兄长此次出门已有月余,阿芜每日都是满怀期待地来又失望而归。她本以为今日也是如此,却没想到竟让她等到了兄长。回叔叔家的路上,阿芜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烦得兄长直叹气。
临到家门时,男子拉住阿芜的手:“别忘了阿哥说的事。”
阿芜望着兄长脸上严肃的表情,想起他在城门口说的那些话,她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叔叔家的大门,问道:“为什么不能和叔叔说阿哥回来了?”
男子没有回答,他柔声道:“阿芜照着阿哥的话去做就行。”
阿芜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去哪儿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