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对面就是南迦巴瓦峰,虽然是在夜里,对面巍峨的山体也能看个大概。
还真是个好地方。
周遇宁盯着洞口若有所思起来。
沈程查看了好一会才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能不能让我也看下?”周遇宁说时往沈程刚才匍匐趴过的位置走去,然而她还没走出去两步,沈程一把扣住她打手电的右腕上,力道沉稳如千钧之力,她一点都挣脱不了,更不用说继续上前了。
“就是普通的洞口而已,没什么好看的。”他补了一句,就算是解释,只是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有放松分毫。
“知道了。”周遇宁闷闷地应了三个字,掉头转身,沈程立马收手回去。
两人走回到刚才的木棚那边,都已经是三更半夜了。还没进门,就听到赵杰的啜泣声。
沈程推门进去,赵杰立马止住啜泣,一脸期待地看着沈程。
“失联者最近有做过指甲吗?”沈程随口问道。
“嗯,出发前一天和我一起去店里做的美甲。我选的粉色,她说图喜庆选了个大红色,还选了金箔在上面呢。”刘依依说时仿佛为了验证她自己说的话的可信度,微微舒展了下她自己的双手,十指纤细匀称,肤色白腻,显然平时保养得很到位。
“联系下女学生家人,通知她家人尽早过来。”都已经失联一天一夜了,这个高度失足踩空,生还的概率几乎为零。这句话,沈程特意走到边上压低了声音和孙捷明说的。
周遇宁从来没有尝试过徒步这么长的时间,加上天冷更耗体力。她回到客栈后,顾不得摘掉汗湿的口罩,蜷缩在之前的角落里,后背刚贴着墙壁就睡过去了。
这是她这个月以来入睡得最快也是最安稳的一次。
梦里,她只看到白茫茫的雪景,还有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在朝她走来。
一夜好眠。
周遇宁一觉醒来,下意识抬手按压了下后脖颈的位置。估计是整晚都保持着同样睡姿的缘故,脖子有些僵硬。失眠以来的这一个月里,她头一回睡了个长觉,就连病歪歪的身体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周遇宁起来,从背包里拿出牙刷,挤好牙膏,拿着保温杯走到木棚外面,找了处偏僻的角落刷牙起来。
才一夜的功夫,没想到外面换了副光景,天地间都是白皑皑的雪景。周遇宁边看雪景边刷牙,等她回到屋里,没想到孙捷明已经在屋里的土灶那里生好火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大羊腿,就着霜冰当水入锅煮了起来。
“大拐弯处被积雪压得又塌方了,救援队的车子上不来。到这里起码要下午了。得了,我可是把准备孝敬我丈母娘的羊腿都拿出来应急了。”孙捷明边往土灶里塞柴火边唠叨起来。
赵杰则是低眉顺眼地去把角落里积灰的碗筷拿去外面用积雪擦洗起来。这些碗筷是以前过路的驴友添置的,还能将就着用。
随着土灶里的大火烹煮,虽然缺油少盐,羊腿食材本身的香味很快就溢出了。孙捷明不像沈程难以接近,毕竟事已至此,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吃饭过日子,他很快就吆喝赵杰他们拿起碗筷去吃。
这里本来是刘依依和赵杰他们这趟环藏自由行的最后一站,本来顺利的话昨天早上就能下山回去的,他们带的物资在昨天上午就已经消耗殆尽,到这会早已经饿地前胸贴后背了。孙捷明本来待人就亲厚,他吆喝了下,他们也都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饥寒交迫时,一碗热羊汤和鲜美的羊肉入腹,不知道有多满足。赵杰虽然依旧心事重重,不过在食物面前,他还是及时收起了哀伤,默默的吃饭。
“小姑娘,你也抓紧过来吃,羊肉汤要趁热喝才好。”孙捷明留意到周遇宁背着鼓囊囊的背包准备出门,喊了她一声。
“我不吃羊肉。”周遇宁应了一句继续往外走。
“外面还在下大雪,你要去哪里?”孙捷明把他自己手上的筷子一放,追问起来。
“我下山回去了。”
“这路况糟得很,等接应的人到了一起回去!”孙捷明不放心地叮嘱起来。
“那我出去随便走走看下雪景。”周遇宁微皱了下眉梢,似乎有点反感孙捷明的嘘寒问暖。
“外面路况差容易出意外,我们同行的同学都已经失联两天了。你还是不要随意出去了。”徐宇平也开口劝拦起来。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这么高冷,你就不用上赶着讨好人家了。”刘依依喝了一口热汤后,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周遇宁还是我行我素,她刚打开木棚门,外面的寒意立马灌了进来。刘依依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下,立马朝门口方向的周遇宁翻了个大白眼。
“一个个的,还嫌事不够多啊。”孙捷明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上的碗筷正打算跟上周遇宁说劝几句,看到旁边的沈程已经起身,他想着沈程做事总比自己牢靠,就安心坐了回去,只是小声唠叨了一句,“这小姑娘看着性格挺孤僻的,可别再出什么意外了。沈队,你和她好好说说。”
周遇宁出去后被外面的雪光刺地停顿了下,过了一小会才适应过来。
天地间银装素裹,加上这边地势险峻,没有外人踏足,雪景完整的宛如童话世界,而她一个人置身在这片苍茫雪景中,渺小如蜉蝣。
鞋跟踩在厚沉的积雪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在南方长大,已经好多年没看过这么厚的积雪了。
白茫茫一片,是真的干净。
托登巴的福,她是来对地方了。
有生之年一定要过来一趟。
有生之年。
没想到还真是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每晚8点更哦
第3章
周遇宁一个人在雪景里走了大半个小时,这才转身开口,“跟了我这么久,不累吗?”外边气温低,鹅毛大雪落在身上都融化不了。出来才半个小时,她身上已经积了不少落雪,看着像是个移动的雪人似的。
“出来看雪景,有什么好累的。”沈程闲闲应道,语气正儿八经地仿佛他是真的出来看雪景的,尽管他从客栈里出来就和周遇宁一直同路到现在。
周遇宁深吸了口气,干脆转身回去,往侧边方向拐过去。
不出意外,沈程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周遇宁又走了大半个小时,一回身,沈程也应景打住,在她一米开外的地方闲闲看着雪景。
“你很空吗?”周遇宁皱眉问道。
“大姐,你是失恋了还是失恋了?”沈程吊儿郎当问道,说完后还很有雅兴地吹起了口哨。
“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可是前面已经有一位失联者了,要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再来一个,那就关我的事了。”沈程眸间似笑非笑,或者说还有几分戏谑之意。
一语双关。
也许是雪光映衬的缘故,他的眸光看着格外深邃黑沉,像是一眼就要看到心头的最深处。
无处可逃,也无处遁形。
周遇宁僵在原地,像是被冻住的雕塑,只有被她自己重咬的唇角处的痛觉缓钝传来,还提醒着她自己是还有知觉的。
“连死都不怕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寒风中听来有点不真切,也许是音量变轻的缘故,有种违和的温柔,无声无息间就掠过心头深处,继而幻化成她自己的心声。
这个把月以来,她每时每刻都在和自己打拉锯战。
结果显而易见,她输给了自己。
面前的男人比她自己的心魔更可怕。
不消一句,就能洞察他人的心思。
他说得对。
她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出篓子,即便她想,有他在,她很确定自己也出不了任何篓子。
更何况,她来这里的目的都还没实现。
她当然不会随意实施计划。
周遇宁想到这里,干脆掉头往回走。
不到半个小时左右,就回到了刚才的木棚那里。
孙捷明已经在屋里的空地上生了柴火,大家本来团团围坐着烤火,陡然看到两个移动雪人进屋了,孙捷明心头松了口气,立马起来热络地帮沈程掸了掸他肩背上的积雪,顺便挪位给沈程腾了个烤火的位置。
周遇宁进屋后还是走回到她昨晚靠睡过的角落,随意掸了下她自己身上的积雪就席地坐了回去。
屋里毕竟比外面暖和,进来没一会,周遇宁衣物发梢上的积雪就融化成了小水珠。
“小姑娘,过来一起烤火啊!”孙捷明朝周遇宁喊了一声。
“我不冷,谢谢。”隔着口罩,周遇宁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沈程顾自烤火,没有搭理周遇宁的反应。
“沈哥,擦把手吧。”旁边的刘依依说时递了纸巾过来。沈程的手上袖子上都是积雪,被柴火烤后湿得滴水。
“不用了,谢谢。”沈程不冷不热应道。
刘依依拿纸巾的右手尴尬地杵在半空,好在大家也都各自想着心事,她只得尴尬的缩手回去。
“她怎么不来烤火?衣服湿了应该挺难受的。”徐宇平往周遇宁呆的角落里看了一眼,不解地嘀咕了一句。
“是啊,而且一直带着口罩应该挺难受的。”赵杰附和着点头。
“你们不觉得她像是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吗?全身到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与世隔绝,该不会是长得见不得人吧?”刘依依小声猜测起来。
“个人习惯爱好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徐宇平没好气地打断了刘依依的猜测,屋里又重新安静回去了。
周遇宁不知道是不是难得运动的缘故,又或者是长时间失眠到体力透支的缘故,她入山以来,再次感受到了秒睡的精髓。
虽然手脚俱冷,坐下来后背刚贴着墙壁,她就觉得眼皮重得睁不开了。
反正有他盯着,她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睡吧。
周遇宁迷迷糊糊中想着。
直到朦胧中觉得眼前有人在晃动,周遇宁睡意惺忪地睁开眼睛,口鼻上忽然略过一阵凉意。刘依依刚掀开周遇宁一侧的口罩,立马朝赵杰他们邀功似地喊道,“快看!原来她长这样!”只是下一秒,刘依依脸上的笑容就僵在了那里。
她看到周遇宁进来后到现在,一直严严实实戴着口罩。在刘依依看来,周遇宁要么长得磕碜惨不忍睹要么是脸上经历过外在损伤,不管是哪一种肯定都是惊悚吓人的级别。她空有掀开周遇宁脸上口罩的胆子,之前碍着沈程在,她怕会让沈程对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也不敢太造次。所以刚才趁着沈程前脚刚出去,她就起来朝靠墙入睡的周遇宁走近,一把摘了周遇宁的口罩。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遇宁长得不丑。
不仅不丑,还可以说长得相当惊艳,除了素颜苍白的脸色显得格外清冷萧肃。
也正因为周遇宁的肤色偏白,连着眼睑下面青压压的卧蚕都看得一清二楚。
沈程是干等得无聊了,起来去看了下外面的天气,刚回来进门,就看到刘依依猫着身子摘了周遇宁的口罩。
外面雪光白亮,将屋里也朗照地透亮无遗。
随着耳边响起刘依依聒噪的嗓音,他也正正好好看清了周遇宁的长相。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年代久远的油画,画上的人物美则美矣,却像是长期冰封的没有一点烟火味。
下一秒,他就看到周遇宁端坐回去,紧接着弓腿外踢,一脚就把猫腰弯身的刘依依踢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周遇宁这一脚动作一气呵成的连贯。
是睡醒了。
沈程唇角微抿,收住了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视若无睹地往火堆那边走去。
“神经病!”刘依依刚才怕吵醒周遇宁就不能得逞自己的计划了,特意弯身猫腰蹑手蹑脚走到周遇宁旁边的,落脚没怎么站稳,也正因为如此,周遇宁不算太重的踢她一脚,她就朝后摔了个底朝天。
本来昏昏欲睡坐在柴火堆边的孙捷明和徐宇平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去劝架。
刘依依狼狈地站起来,还没顾得上掸下身上的尘灰,就气急败坏地往周遇宁面前凑去,一边高声骂咧着,“神经病!”气势汹汹地像是下一秒就要和周遇宁扭打起来。
周遇宁不紧不慢地把口罩戴回去,脑袋微微上昂,冷冷应了两个字,“是吗?”
因为她戴了口罩回去,刘依依只能看到周遇宁的一双眼睛,不动声色间寒气逼人,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被冻裂在原地,又像是幻化出无形的冰锥,杀人于无形之中,没有任何害怕掣肘的顾虑。刘依依莫名其妙看得害怕,正好赵杰已经过来劝架,她虽然嘴上依然骂骂咧咧着,其实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往火堆边走回去了。
被刘依依这么一打搅,大家伙都没了睡意,百无聊赖干等着救援队的到来。
一直干等到下午一点多,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本来就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孙捷明早已经大步往外面走去。
“怎么走过来的?没开车上来吗?”
“别提了,还好老李反应快,车轮打滑失控的时候直接选择撞山。车子虽然翻了,至少大家都没事。”
“老李怎么一直在出汗?没伤到哪里吧?”孙捷明关切地询问起来。
“他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没事。就是还没吃午饭,老胃病犯了而已。”
“没带胃药吗?”孙捷明不解地问道。
“这不你们催得急,出门慌了点,没带胃药。”
“看你这样,是不是胃疼得厉害?”
“还行,不是很严重,就是最近上火的厉害,口腔溃疡了而已。”老李避重就轻地和孙捷明打哈哈起来。
随着交谈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就有一帮人进屋了,一帮人手上还提着绳索等工具,本来不算太大的木屋立马显得拥挤起来。
“老李,辛苦你们跑一趟了。”沈程走到前面,和最前面叫老李的男人说了一声。
“辛苦啥呀,最辛苦的还不是你们打头阵的。”老李的确称得上老这个字,身形削瘦面如树皮,他进来时右手一直有意无意捂在腹部位置,脸色看着很糟糕。他是多年的老胃病了,刚才徒步到山顶这边受了寒气,又没按时吃饭,胃部绞痛得厉害,只是他一个大老爷们耐力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