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其姝心思一动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面上却只是有些茫然的回道:“可他说我可以很自由,而且除了必要的节目他不会强迫我必须去。”
“必要在他那里是个主观定义,而且口头承诺大家都是当做过家家胡闹的,白纸黑字签下来的都可能藏着一堆隐藏的陷阱,更何况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约定和条件。”
秦慕之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在和楚其姝闲聊剧本一样的淡定,那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眸光潺潺如清泉,清亮又温柔。
“听过‘鲶鱼效应’么?”
在挪威,船夫为了保证长途运输的沙丁鱼能存活下来会选择在里面扔进去一只作为肉食猎者的鲶鱼,保证其余的沙丁鱼在挣扎逃亡的过程中激发出蓬勃的生命力,让他们到了岸上也可以活蹦乱跳,卖出一个好价钱。
很明显,文海真正看中的不是楚其姝在演技方面的价值,而是她那身能激发剧组所有人员在内潜力能量的可怕气场。
想想看吧,一个能让最普通的素人也跟着带出专业级别自然演技的存在——如果真的签了下来,那意味着文海的“船舱”立刻就会有源源不绝的“沙丁鱼”为他赚够大笔大笔的钱。这可比单纯某一个优秀的好演员强太多了。
楚其姝却对特意跑来提醒的秦慕之生出了三分好奇:“我以为他是你的经纪人?”
“嗯,是我的经纪人。”秦慕之很淡然的点点头,“但是那不代表我就要和他站在一条线上,他是他,我是我。”
于是楚其姝也跟着收起了自己那份虚假的茫然表情,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姿态:“我还以为你这样的演员会有心思换一个呢。”
“一开始觉得没必要吧,反正我这样的爬上去也没什么风景可以看,我不习惯那些规矩,安安静静演戏就好。”秦慕之耸耸肩,很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感觉:“就像是买错了一样东西,就算心里膈应但更多懒得换,毕竟我们这个环境下想换一个更合适的要付出的东西太多也太麻烦了,反正也不是不能用,那就索性将就着用到现在了。”
“听着真惨。”
楚其姝的眼中浮出一点笑意。
“是啊,很惨吧。”秦慕之也跟着扬起嘴角,笑容温和可掬,细细一看并没有什么遗憾或是恼怒的样子掺在里面:“所以一直都没想过要换个好用些的,也没什么想上进的必要。”
这话有些言外之意,楚其姝没接话。
秦慕之也不需要她回答,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但是现在呢,觉得还是有必要要提起年轻人的气势,争一下的。”
“听着像你过去没想过争一样。”
“没争过呀。”秦慕之轻飘飘的说,“不过我不争这些,先前只不过是我不想,不是我不会……现在有必要了,所以提前和你说一声划清界限也是有必要的。”
楚其姝抬起头:“秦先生……”
“我现在觉得我们演员大多数人都和‘商音’很像。”秦慕之忽然说道,“被某个人从自己熟悉的世界拽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一点点打造成谁都不懂的样子,旁观者还要来说你不够真实。”
他转头看向楚其姝,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不是所有的‘商音’都有‘厉良’一直保护的。”
楚其姝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她不晓得重复了多少次,已经重复到她比任何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徒劳无功的劝诫,却也还是忍不住要说。
“……别太入戏。”
秦慕之却回答说:“和你对戏的演员不入戏,你觉得可能么?”
楚其姝一脸无辜。
秦慕之瞧着她的表情,沉默了一会,蓦地笑了。
“你猜,厉良喜欢的是哪一个商音。”
男人侧过身子,桃花眼眸光灼灼,嘴角带笑。
“——我说,‘他’哪个都喜欢。”
楚其姝定定的看着秦慕之的眼睛,也跟着开口:“……但是‘商音’从头到尾其实没喜欢过任何人,不是么。”
秦慕之嘴角的弧度浅了三分,带了些无奈的味道:“是啊,‘她’谁也不喜欢,想‘保护’她的力量也不喜欢……你说她明明那么弱,为什么那么倔啊。”
楚其姝慢条斯理地回答说:“那是因为大多数人以‘常理角度’来判断她的强弱,若是‘商音’真的那么弱,她怎么可能让陈师道在中后期受到那么大的挫折?”
“你的意思是她不需要保护吗?”
秦慕之反问道。
“也许只是剧本的情节需要?”楚其姝神情无辜:“你晓得的,观众就是喜欢配cp,惯性思维下的大众口味,有需求有市场,自然就有人操作生产,不然文海也不会三番五次起心思炒作这个不是?大众的口味,有的时候不代表角色自身的意愿,所以‘商音’从她自身角度来说其实谁也不喜欢,但是这和大众想看她谈恋爱部矛盾。”
秦慕之神情无奈。“你真的不喜欢‘厉良’?”
“秦先生,我说了。”楚其姝微微叹口气,语气渐渐变得有些严肃:“……别太入戏。”
秦慕之也不恼,索性顺着她的话头问道:“那我若是真的出不来了呢?”
楚其姝眨了眨眼睛灿烂一笑,瞧着乖巧极了。
“……您演技精湛人戏不分,和我楚其姝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好冷淡哦qwq
第17章
“《令天侯》第921场第一次——”
“开始——!”
商音杀了很多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有人阻碍她的脚步,只要是有人意图告诉陈师道商音的满手血腥,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可以面不改色的杀死自己的全家上下,转而嫁祸到陈师道的身上。
这个男人毁了她可能拥有的未来。
那她就要用自己的过去,葬送他的未来。
小月园被烈火吞噬,在漫天猩红火光之中,映出的是商音冷漠的脸。
陈师道身陷重重命案之中,寸步难行。
这个女人一旦接受了自己早已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她的才能就再也无法遮掩——厉良是她手中的刀,她游刃有余的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手腕游走在这些男人之间,让厉良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为她所用。
商音依然可以对着所有人露出她习惯性的微笑。
她仿佛还是那个商音,却又不是那个商音。
——只有她自己清楚,昔年小月园冰清玉洁的商音,终于成了如今人人谈之色变的恶魔。
她从弱者,变成了恶者。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这条路,是她自己要走的。
可天底下没有真正的天衣无缝,陈师道终于发现了他被迫背上的一切罪孽全都是商音所谓,陈师道暴怒之下杀死了厉良之后,他将剑锋对准了商音。
她坐在月下抚琴,仍是陈师道记忆中那干净又无辜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次她回头看着陈师道的目光,却不是他熟悉的样子。
“商音……”陈师道的声音写满了痛苦和不敢置信,“你是怎么变成今天的样子的?”
“陈大哥说笑了,可能我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也说不定啊?”
商音转过头,一缕黏腻血色从她嘴角蜿蜒滑落。
她脸色惨白步履摇晃,像是一缕月中摇摆的孤魂缓缓靠近了这向她索命的男人,可比起已经命不久矣的商音,手握长剑的陈师道看起来更像是那个走投无路无处可逃的人。
商音进一步,陈师道退一步。
“你不是很想杀我吗?江湖上害怕你,百姓厌恶你,朝中猜忌你……你说你身边还有谁能信你,还有谁能帮你?”
商音幽幽问道,唇色被血色浸染,诡艳非常。
陈师道却被她盯得下意识摈住了呼吸。
“你,你为何——?”
“……为何?”
她握住了剑锋,逼迫那柄剑刺入自己的心口,染红身前白衣。
“你问我,为何?”那声音仿佛喃喃自语,又像是跨越时间的冷嘲质疑,她低笑出声,“你害我走到如今的境地,你从来没觉得自己错了,我不过是要让你尝尝我受过的滋味……”
陈师道顿时惊住,他太过骇然竟是失手松开握剑的手,任由那冰冷的凶器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你……”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已经濒死却仍是笑意猖狂的商音,用力闭了闭眼,转过身去:“我不会杀你,你已经饮下剧毒又不会武功,我不会继续……趁人之危。”
陈师道神情复杂的离开了这里,坐在地上的商音身形微颤,额上满是冷汗,青筋因体内剜心断肠的剧痛而隐隐暴起,但是与她显而易见的痛苦形成对比的,是那双隐含疯狂的眼睛。
她在期待着什么,能让她不惜痛成这样也要挺着一口气不愿意死去——?
“音音……音音……”
丽娘的声音由远及近,于是商音的表情骤然变成了痛苦的茫然,得到消息匆忙赶到的丽娘原本就不相信那诸多恶事是商音做下的,更不相信陈大哥居然真的信了那许多的“谣言”要杀了商音。
……可当她瞧见地上属于陈师道的佩剑,还有不远处胸口中伤又剧毒缠身的商音,由不得他不信。
丽娘抱着商音渐渐失温的身体,手掌颤抖着抹开商音嘴角的血,一贯活泼又爽朗的声音掺杂了不可置信的崩溃哭腔:“音音,你坚持一下,我去找厉良,我去找陈大哥,我去找神医,他一定会救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音音……”
“丽娘……你不要去……他杀了厉良……又来杀我……”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商音在丽娘怀里勉力睁开眼睛,眸中有委屈又茫然的泪光,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令人心碎又心痛。
“陈大哥,为什么要杀我?是商音做错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商音你不怕,商音没错,商音,商音你别闭上眼……我求你了音音……”丽娘的声音渐渐趋于崩溃:“难道他真的是……他真的……”
“丽娘……”
商音的瞳孔渐渐涣散,声音散在了风中。
“我好想回小月园啊……”
“我带你回小月园,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小月园……”丽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抱着商音,丽娘想要起来,却在晃动商音身体的时候因为她口中呕出的一大口鲜血惊得不敢乱动,只剩下浑身发抖的惊恐和绝望:“我带你回去,你说好了要教我弹琴的,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回不去了……小月园,被烧了啊……”商音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浅笑,她颤抖的手指缓缓抚上丽娘流泪的面颊,笑得那么无奈又满足:“你怎么这么好骗,我说什么你都信……”
“你知道我的,如果你不在的话我不知道信谁的,”丽娘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会被哭音冲碎,小心翼翼的跟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我都信了,你欠我好多事情没有做,我这个人记得很清楚的,没有小月园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等你活下来我要带你好好去问问陈大哥怎么回事的,所以你这一次也——”
那只手从她脸颊上缓缓滑落,在丽娘满是泪痕的脸上留下一道黏腻血痕。
“商音……?音音?”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
【“我姓商,单名一个音字。《周礼·春官》说:“皆文之以五声,宫商角徵羽。我娘愿我能好好修习家传琴曲,故取此名。”】一枝枝、不教花瘦。
【“商家琴曲在她这儿总归不算是没落了,商家大富大贵,连侯爷都要敬畏三分,也不知道她家的千金将来会嫁给谁啊。”】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
【“……厉良,雨下的好大啊。”
“音音,雨停了。”
“不,雨没有停。”】
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在丽娘的怀中,商音终于能闭上眼了。
没事了,商音。
——雨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的诗词选自:
《粉蝶儿·和赵晋臣敷文赋落花》
宋代:辛弃疾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记前时、送春归后。把春波,都酿作,一江春酎。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
第18章
国人的习惯,无论做什么事情,最终仍是绕不过一桌酒宴。
《令天侯》成功杀青,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寒江和谢晨,李寒江包了一家酒店,顾忌剧组内演员的特殊饮食习惯,不是习惯的大鱼大肉豪华酒宴,而是请了不同的厨子做了自助餐,各色美食应有尽有,就连钟若这样习惯性节食减肥的女星也没能控制住营养师特意做的低卡低热量的精致小点心,一口一个吃的不亦乐乎。
秦慕之左右看了一圈,并没有瞧见楚其姝的身影。导演,编剧,李寒江等等也没有在场,他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了一会,便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看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