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心伤人也并非真心割舍血缘亲情，却浑然不觉自己无意之中的每一句话对与姑媱来说，都是淬了毒的诛心刀。
所有人的每一步都走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让人只能在满嘴刀片的同时感慨一句，天命弄人。
不过引起楚其姝兴趣的不是原着小说有多么多么的好看，而是选角导演挑中她演姑媱并邀请她试镜的行为。
嗯……
适合姑媱这个角色的，其实国内有实力有人气的女演员真的非常多，再加上原着强调了姑媱这个角色容貌平庸，年轻时候没怎么详细描述，后期出场大多就是一句“来者一身朴素道袍，鬓生华发，虽因修炼孤影心法可使容颜不老，可眉眼间的沧桑却仍说明了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这样的描述。
说的再直白些，也就是穿着道袍的白发坤道，外貌年纪大概是三十多岁左右，和现在的楚其姝在广大观众心中的定位严重不符。
……无论怎么想都不至于是为了和她卖人情才送来这样一个人物角色的试镜邀请。
这样一个角色，对与至今为止塑造了三个角色都是以美貌为主的楚其姝来说，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契合。
楚其姝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但是正因为不契合才显得有挑战性，老实说前面两个角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偷懒的嫌疑，《令天侯》再怎么往里填充东西改变剧情，原本的框架摆在那里，就算在上面挂了一堆珠宝玉石黄金白银，本质也就是个小白种马流的网文小说；至于《遗梦》更不用说，这个角色完全就是演她自己，最多就是为了艺术改编进行了部分的修改，但说到底本质还是她自己。
而姑媱这个角色，是整部小说里一群非人怪物里最像普通人的那一个。
比起父亲潇湘子求的什么天下苍生、弟弟杜衡奋斗一生就是为了掀翻父亲的压迫，姑媱这一辈子求的东西、做的东西实在是很贴地气。
楚其姝盯着镜子，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一副被最挑剔的造型师也要赞叹不已的身体，但是对于姑媱这个角色来说，这些肌肉线条未免有些多余，原着《归朝欢》就是一部仙侠修真小说，真身上阵的武打很少，类似姑媱这样的坤道大多数时候只要摆个姿势等特效就可以了。
虽然道袍一向都是广袖翩翩轻松遮掩身形的，但是肩颈腰肢手腕这些细节线条还是能表现出演员自身的身体状态。楚其姝凝神运气，看着镜中自己的身体上那些漂亮的肌肉渐渐变得单薄到几乎消失，锁骨之下的嶙峋骨骼上只裹着一层苍白的皮肉。
这也就是知道云舟短期内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才这么玩，要不然一夜之间瘦了这么多简直就是鬼故事。
楚其姝捡起衣服重新披在身上，原本合体的衣服这会衣袖腰身空荡荡的余出来一大截，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闭上眼沉浸在姑媱的世界之中。
姑媱应该是什么样的。
亦或者说，人们希望她是什么样的？
导演究竟是在她先前的两个角色上面找到了什么特性，而这个特性足够说服导演，让他们选择让楚其姝这样一个女演员出演姑媱？
过了一会，楚其姝一脸古怪的睁开了眼。
商音和烟霞的确有一点共同之处。
……大概就是，凌虐美？
这两个角色的讨论热点，一个是商音黑化和上瘾之死两段剧情，至于烟霞更不用说了，导演塑造角色的最终目的就是搞死她_(:з”∠)_。
楚其姝想了一会，依稀记得好像有一种很受欢迎的属性就是禁欲系……呸，打住。
试镜时间是二十天之后，这段时间的话……她瘦成这个样子还是有说服力的，接下来只需要不出门就可以了。
能确定导演选择她的理由和这个角色塑造的偏好方向就好办许多。
楚其姝卷卷头发，把一头乌墨般的长发变成了雪白。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空气。
姑媱的身上没有骄傲，甚至没有傲骨，她最擅长的东西是所有人都看不上眼的凡尘俗物，她就是无数故事里那个注定成为点缀物的路人甲，即使拼命也没有任何用处，旁人的一年，她的十年，天资的诅咒这便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她是一家人中唯一一个还在真心实意看中亲情血缘的那个人。
潇湘子不敢，杜衡不屑。
她是一群出尘仙人之中唯一一个贴着凡俗气质的人。
姑媱的正常，在一群修道之人中显得那么的不正常；而到了天一门血案的时候，所有人都跌入了尘埃，姑媱反而在这群天之骄子之中，第一个做到了断情绝爱。
她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她的一切属于人的感情，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耗尽了。
她抬起腿站了起来，身影晃荡，脊背近乎僵直。
姑媱的心是死的，是冷的，鸿雁双飞不离不弃，她却将自己的住处叫做孤鸿山，已经可以看出她心中最后对感情的执念究竟落在何处。
……但是叶胥然死了。
一个声音冷冰冰的告诉她。
那是谁在说话？
那是属于姑媱最后也是最彻底的一次绝望。
她抚摸自己霜白的长发，银丝绕在指尖，除去那满头白发，镜中女郎的容貌仍是年轻如初，秀美妍丽。
——我送你鲜活的青春，只留给自己褪色的枯老。
女人拿起木梳，梳理头发的动作缓慢地像是个迟暮的老人。
楚其姝看着镜中的“姑媱”，微微眯了眯眼。
……有些不太合适。
这个姑媱，毁灭的太彻底了。
因为她还是个母亲，是个将温渚培养成天下第一人的母亲，她也许属于“姑媱”的最真实的部分已经死去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一个鲜活存在在这世间的角色来说，她尚未死去，哪怕行走在行走在世间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冷漠空壳。
她不狂，不傲，不娇，不软。
后期的姑媱身上没有一切让人熟悉的特质，更甚至已经褪去人类的特性。
楚其姝看着镜子，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事实上，在原着后期姑媱寥寥数次的短暂出场，她都是会笑着的，只是因为修炼孤影心法的关系，“哪怕是笑着，也总让人觉得透骨入髓的冷，像是孤鸿山经年不化的冰雪在她身上凝成了实质，那种凛凛的寒气始终未曾散去。”
那里没有任何感情的附着，也不仅仅是一个勾起嘴角的弧度。
她的眼瞳漆黑如墨，倒映不出一丝一毫的光。
除了深渊，还是深渊。
第40章
一位伟人写过一本书，在书中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来形容在资本操纵之下的人性之恶：【资本逃避动乱和纷争, 它的本性是胆怯的。这是真的, 但还不是全部真理。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 就象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 资本就胆大起来。
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
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 它就活跃起来；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 它就铤而走险；
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而很明显，如今锋芒过盛的楚其姝，已经触碰到了业内许多人的奶酪。
这个圈子里很多事情，无关正义对错, 纯粹是利益相关。
这一次是不需要试镜直接定下来的《遗梦》，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甩出了一张又一张的底牌确保自己不会在电影爆火的前提下被悄无声息地封杀。
如果说原本她楚其姝不过是个被大多数大佬不屑的小蚂蚁，那么现在的楚其姝，就是一根钉在那里不软不硬的心头刺。
娱乐圈的情况一向都是狼多肉少分配不均,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观众面前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张脸刷屏, 演来演去都是他们自己, 人们一边嫌弃这些流量明星千篇一律的“演技”，一边却又乖乖成为了这些流量明星的观众之一。
看剧吗？不看。
这些人认识吗？认识。
那就无所谓了。
资本不是慈善更不是艺术, 他们赚的是钱是钞票，不是口碑和好评。
只要明星的这张脸拥有足够的知名度, 演技也好黑红也好铺天盖地都是骂也好，只要火了、有资源、有代言、有广告让他们继续存在帮自己赚钱，那就算赢！
人的注意力一共就那么点，楚其姝一个人占去了七八分，不盯着她盯着谁？
挣钱往上爬的机会少归少，但是楚其姝没来的时候大家多多少少还能大家匀着蹭两口肉汤，一个明星的背后有多少人指望这吃饭就不多说了，若是彼此之间有输有赢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楚其姝这一个，却是实实在在的“外人”。
资本不服气她的软硬不吃无法操控，而明星啧不满她突如其来抢走了原本可能属于自己的资源。
娱乐圈一向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沼池子，底气有的时候无法代表一切，如果不能从根源上解决楚其姝，用些小把戏同样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季南星那个硬骨头就不说什么了，他就算有意选楚其姝让她演《归朝欢》，也不想想圈内有多少有实力有背景的女星比她更合适这个角色。”
“想要转型避免角色定位模板化，选什么不好选《归朝欢》这一部电影。”
“楚其姝从小到大……这话说起来未免有些夸张，但是以她的履历表来说她就是那个天之骄子，看看她这一辈子受过什么挫折？从小跟着大家白如晦，十八岁被逐出师门仍然有她师兄护着，出国一趟就继承了爵位和家产，演的两部戏都是年轻能干的美女角色也收获了不少好评，不过她还没谈过恋爱吧？就这么个小公主要怎么演姑媱那种从小委屈到大结婚生子的角色？”
“季南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捧这个小女孩儿，如果在这一环上出了差错，他先前那部《归朝欢》积累下来的所有成绩全都没用了。”
“步子迈得太快了……一个角色还没站稳，奖项没到手就接这种水准的制作，观众吃这一套么？”
“网上先放一波试试效果吧，养了那么多号现在不用什么时候用，什么内部消息内部人员之类的文章放上去，先把热度吵起来再说……一个人爬的抬高，想看她掉下来落进土里也是人类的恶癖之一。”
“先前有人想故意炒她和云家那小子的绯闻蹭一波不是失败了么？估摸着楚其姝这个人也有些手腕，这方面失败就失败吧，云家那边透了气不许走这个路子，只可惜圈子太远云家的手也不够长，这两个小崽儿他们想护也护不住。”
在安静的房间里，有的人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便可轻松决定另一个人在这个圈子里的生与死。
可非常让人不满的是，楚其姝并不是那个可以轻言生死的角色。
有人沉默了片刻，蓦地开口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不能封杀，不能强买，真的要从演技角度封杀？她现在的水准同档次同年龄的女星有几个可以给她下马威？别告诉我她的戏你们没看过，那一部电影给她挣个影后级别的奖项完全不难！”
又是沉默。
“先试试吧。”
有人仍是心有不甘。
这一句话，就让楚其姝试镜姑媱这个角色的时候，发现和她一起竞争这个角色的女演员全都是圈子里说得上名字的实力派演员。
这些人对她的表情很客气也很温柔，但也仅限于最肤浅的一层利益性质的客套而已。
抽签轮到了楚其姝之后，她起身走进了试镜间。
屋子里除了导演编剧还有一位女性，坐在导演身后的不远处，穿着一身白裙子，素面朝天。
楚其姝啧了一声。
说少了。
……这儿还有一位影后级别的。
这位早年出道作就是获奖封后，然后多年里都是维持着极为低调作风的女性，叫做容安。
今年刚过三十岁，正是事业上升期的黄金时段，早年出道作就是饰演历史上一位极为出名的祸国妖姬，靠着这个角色一举成名。后来转型文艺片，斩获国内各大电影奖项，近几年虽然作品不多，但是存在感一直不算低。
若是看着先前那几个常年没有合适戏份只能在一些天雷剧里出演一些小角色的实力派演员，楚其姝还能理解成她们是正常竞争，看到那位影后的第一眼，她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有人要搞她了。
这是终于看她风头太盛又软硬不吃不签公司，觉得这块骨头与其慢慢磨回家熬汤还不如直接早点扔掉？
因为这位坐在导演身后的容安小姐，干脆就是照着楚其姝如今的路子找来的升级版，而且从年纪定位来说的确比她看起来更加适合姑媱这个角色——毕竟再怎么说，楚其姝的手上目前并没有说得过去的奖项傍身，乍一看起来，底气的确是有些不足。
如果那位鬼才导演季南星是认认真真的准备为了电影负责，那么姑媱这个角色让容安负责要比楚其姝更加具有话题度。
走进屋准备试镜表演的楚其姝态度看起来好极了。
容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导演季南星倒是对着楚其姝满脸的赞许之色。
当时楚其姝对他挑中自己的理由猜中了七八分，他看中楚其姝的不是她的演技也不是她的脸，而是那种在极致的痛苦中瞬间迸发出的悲剧美感。
而为了这个试镜楚其姝明显也做了自己的努力，这才是让季南星最高兴的。
演员的负责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在现在的背景条件下，这份负责反而成了难能可贵的品质，实在是让季南星非常不爽。
他给了楚其姝前后二十天的准备时间，不说成功与否她把自己瘦成了这般近乎形销骨立的憔悴苍白的模样，的确是非常符合姑媱的后期人物设定，至于年轻健康的姑媱可以让她临时调养。
这一刻的楚其姝，全然不同于她先前塑造的两个角色：既不是楚楚动人柔弱纤美的商音，也不是风情荡漾巧笑嫣然的烟霞。
她站在自己的面前，甚至第一眼引起注意的不是她那被无数人盛赞的惊艳美貌，而是那双如深渊般不可莫测的眼。
——太淡了。
若要找一个形容词形容此刻的楚其姝，大概只有这一个字能概括季南星心中的感觉。
楚其姝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白衣服，眉眼早已褪去了人间烟火气，喜怒哀乐爱憎恨欲的情绪起伏也跟着她那消瘦道近乎无肉脸颊一起减少了肌肉的起伏，寡淡到近乎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