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人。”
边汀看着她的表情,凛冽的语气一缓, “我开了车, 跟你一起。”
顾兮坐上副驾驶,跟她报出地址,自顾自地低头拨弄手机, 背脊崩成一条直线。
她开了静音, 快速截屏的时候, 屏幕有规律地闪烁着条条白光。
边汀开着车, 余光瞥到她的屏幕,被忽闪忽闪的白光弄得心里更加烦躁,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隐隐能看出是某个银行的APP。
她问:“那个人是你雇的小站姐吗?”
“对。”顾兮做好这一切后,锁屏,抬头, 问:“能在旁边打印店停一下吗?”
时间紧急也来不及排版,打印的工程量大,打印店老板抹去零头,报出价格,顺便递给她一只塑料袋。
顾兮心急如焚,也抽不出手来接,转完账,抱着厚厚一沓纸,匆忙往外走。
刚打印出来的纸有点烫手,边缘薄而利,她半托半抱,手心和胳膊接触的地方传来细微的疼痛感。
刚好抵消心底的慌张和失望。
到了她说的地方,边汀停车熄火,不放心地问:“需要我跟你一起吗?”
“你在这里等着我就好。”顾兮解开安全带,低声说,“谢谢。”
顾兮上一次到这里来,还是陪赵婧婧签订租房合同。
找房看房她全程陪同,又全款出了押金和房租,赵婧婧两袖清风,只负责签字。
房东见状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笑着客套,“你们两姐妹长得不太像啊。”
单身的女孩独居在外,在E市又举目无亲,难免会有危险。
顾兮应承下来,和气地解释说:“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
没想到第二次就奔着撕破脸过来。
顾兮收拾好心头复杂的思绪,按了两下门铃。
赵婧婧从里面打开门,看到是她,露出个意料之中的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顾兮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地握紧手里的东西。
赵婧婧有点得意,仿佛刚做成一桩了不起的大事,“对,是我在论坛发的帖子,没想到我也能做出这种事情吧?”
“我是没想到你这么狼心狗肺。”顾兮不由地发出一声嗤笑,“婧婧,你用着我买的相机,住着我给你租的房子,花着我给你报销的钱,做出了这种事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是你自己的钱吗?明明是你从容忱身上赚的钱,还有你家里的保姆,那也是容忱请的吧。”
顾兮一时语塞。
赵婧婧自以为逮到了她的把柄,不依不饶,声音也变得尖锐,“我跟你一样都是站姐,凭什么你能有那么多东西,还能跟容忱谈恋爱,我每天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地跟行程,凭什么我只能在你身后吃你剩下不要的。”
到底还是年纪轻,这一番话说得太过激动,赵婧婧面目显得有点扭曲。
顾兮怔怔地看着,记忆突然跳脱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赵婧婧衣着简单,素面朝天,怯怯地叫恒姐。
这才过了多久,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叹息埋于心底,顾兮面上平静而冷漠,“我们两个的事情,说到底不过是饭圈内部的事情,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来找我,去论坛爆容忱的料又算什么?”
赵婧婧气势突然焉了半截,说起这个,也有点慌,“我……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婧婧,你做事永远都不考虑后果。”顾兮趁机重提旧事,“还记得上次针孔摄像头的事情吗?你猜这次会不会继续走运?”
想起那个泡在柠檬水里的针孔摄像头,赵婧婧睁大眼睛,“你上次真的没录音?”
顾兮笑了一下,模棱两可地回答,“你猜。”
“就算录了你现在也不敢放出去,我们两个现在也算在一条船上。”慌乱中,赵婧婧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镇定,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更劲爆的图还在我相机里呢,你猜他们更喜欢听你的录音还是我的照片?”
顾兮开诚布公地问:“费了这么大的劲,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Timeless。”
顾兮瞬间恍然,怪不得她上次故意忘记抹去相机参数,爆料之前保证了先洗脱Timeless站的嫌疑,以便接手。
到底还是太年轻,为之得意洋洋的,都是这种小伎俩。
如今赵婧婧已经揭开底牌,她也不再继续做推拉游戏,轻声问:“婧婧,你还记得自己信用卡最后的还款日期吗?”
赵婧婧愣住,“你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信用卡都是顾兮在还,每到出账日,账单发到邮箱里,她看也不看,直接转给顾兮,然后事不关己地继续刷。
“你说你在吃我剩下的东西。”纸张被手心的汗水打湿,边缘微微起了卷,顾兮捻开,一张一张朝她扔过去,“你看看自己每个月花了多少钱,就算亲妈也不会给你买LV的最新款吧,pos套现这种小伎俩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纸上印的是赵婧婧前几个月的信用卡账目。
“你可能已经忘了,第一次见面我就跟你说过,我大学是会计专业,虽然毕业多年,但账有没有问题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顾兮一顿,冷漠地说,“看看上面的数字,你自己能还起吗?”
赵婧婧这下彻底慌了,慌张无措地蹲下去捡。
顾兮趁她不注意,抢过相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用力哗地一声拉开窗户。
初秋的风夹带着凉意,迎面灌入,吹得人遍体生寒。
赵婧婧紧张地注视着她,猜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尖叫:“不要——”
打定主意,不再迟疑,顾兮咬了咬牙,闭上眼,手上用力,狠狠地将相机扔出窗外。
赵婧婧惊叫一声,扑到窗边。
相机过了很久才触到地面,遥遥地发出一声砰,紧接着是支离破碎的声音。
趁赵婧婧还没反应过来,顾兮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小区交付不到一年,入住率很低,载她上来的那部电梯还停在这层。
按下一楼的按钮的瞬间,顾兮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光洁的镜面上映出一个慌张孤单的身影。
电梯急速下降,周遭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快,顾兮紧张到难以呼吸。
到了底层,出了单元门,顾兮先愣了一下,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碎成这样的相机。
他们这行,爱相机如命,平时磕了碰了都要心疼上半天。
这个相机,由她亲自挑选,如今却在她的手里,不得善终。
喉头涌上一片腥甜酸涩,顾兮强行吞咽着压下去,嗓子里那种撕裂感却迟迟褪不下去。
来不及伤悼怀缅,在相机的断肢残骸中,她匆匆地找到内存卡,匆匆地回到边汀的车上。
边汀刚打完电话,问:“解决了?”
顾兮脸上一片木然,点了点头。
“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摔碎的声音。”边汀态度慢慢变得和善,柔声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摔得是相机。”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顾兮清了清嗓子,说,“我拿到了那人的内存卡,后面应该不会再有更过分的图了。”
边汀舒了口气,借着路灯打量她的神色,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事?”
车缓缓驶离小区门,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顾兮顿觉身心俱疲,疲倦地阖上眼,“没事。”
边汀那边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她戴着蓝牙耳机,有条不紊地安排各项事宜,却在一通电话中纠结半天,最终狠下心说:“你也看到容忱现在的情况,我实在抽不出空回家,晴晴还在哭吗?你多哄哄她”
她刚出月子没多久,身体还没恢复,现在为了容忱家都顾不上,只身一人鞍前马后,费心劳力。
顾兮强撑起眼皮,好不容易等到清净的空档,她内疚地说:“对不起。”
说这话时,她仍未从刚刚的惊惧里抽离,开口还带着颤意。
边汀无奈地叹气,“算了,你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
顾兮继续问:“等这件事过去了,容忱还会继续红吗?”
边汀停下车,沉默半晌,仰头看向灰白色车顶,跟她实话实说:“容忱出道以来还没有这么大的事,我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如今又眼见他大厦将倾。
谁都不知道现在没去留意的哪一瞬间,会演变成以后的沧海桑田。
她刚下车,边汀瞥见副驾驶座上散落了几张纸,刚要招手喊,突然一停,打开车内阅读灯,将那几张纸拿到方向盘上,轻声念道:“赵婧婧?”
门在身后合上,“咔”地一声,回荡在静谧的房间里。
顾兮受惊般抖了抖,缓缓脱力,手上抓着的钥匙顺着滑落在地。
刚才边汀感觉出她的异样,问了好几遍你没事吗?
顾兮都回答没事。
——才怪。
刚刚找内存卡的时候,她一个没留心,被绊倒在地,裸|露的小腿被相机碎片割伤,现下腿疼头疼,连带身上也跟着疼。
顾兮捂住嘴,忍不住哽咽一下,慢慢地跪坐在地。
刚才在人前硬撑出伪装的外壳随之剥落,内里留给自己的,只剩下负面的情绪。
恐惧、慌乱、自责、惋惜。
回想起刚刚相机碎裂的那一刹,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也跟着应声而碎,可来去匆忙,连妥善安葬的时间都没有。
空气里传出细微的摩擦声,紧接着有人打开了灯。
屋内里瞬时大亮。
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来不及落下,一切脆弱变得无处遁形。
顾兮惶然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以往的岁月中,她看过拍过无数次,却在这个瞬间感觉到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兮兮,是真滴很强大
今天本来很轻松愉快地码字,结果突然接到电话说明天加班QAQ
等我加班回来看看能不能加更,争取这个周末把这段剧情解决掉
下个周开始新地图~
第56章
以前容忱的眼睛像蕴着一汪湖水,澄净温柔, 清澈见底, 如今溪流汇聚成海,变得幽深壮阔, 深不可测。
这一瞬间, 她直视他的眼底, 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个复杂的眼神。
怀疑、怜惜、迷惑、柔情、防备……交织在一起,晦涩难明。
这千万种情绪在看到她的眼泪后,都化成心头的一声叹息。
容忱蹲下身,和她平齐,神色温柔又无奈, “怎么又哭了?”
眼泪霎时流得更凶, 顾兮哽咽着开口,“容忱,到了现在你为什么还要管我哭不哭?”
“这也不能不管……”容忱抬手, 拭去她挂着的泪珠, 挑了下眉, “解释解释?”
顾兮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容忱很有耐心, 张开手臂,半揽半抱着搀起她,“说吧,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长裙倏地滑到脚踝,刮蹭到小腿的伤口, 顾兮吃痛地“嘶”了一声。
容忱弯下腰,不顾阻拦,撩起她的长裙。
那道伤口细而深,血结了条血红的痂,又被蹭破,重新往外渗血。
“这又是怎么弄的?”容忱蹙眉,当真有点生气,“就当为了我,能保护好你自己的腿吗?”
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能说出这种话,顾兮有些哭笑不得。
容忱打横抱起她,安置在床边,翻找出医药箱,回忆以前受伤时助理的做法,夹出棉球蘸了酒精,另一只手自脚踝而上抚摸她莹白的腿。
这是他往日里惯用的调情手段。
顾兮敏感地颤栗。
容忱满意地一笑,轻柔地将棉球压在伤口表面,消炎杀菌。
一室沉寂,只能听到她时不时抽气声,压抑得有点憋屈。
容忱有样学样,缠好纱布,却不肯放手。
他握得太紧,顾兮挣扎地晃了晃,然后就被他惩罚性地轻拍了一下。
容忱沉下声,似在审问,“说吧,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顾兮低着头,像个小学生坦白承认错误,“我刚才摔碎了一个相机。”
“然后呢?”
“然后我被相机的碎片划伤了。”她平静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哀戚,“容忱,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从打工攒钱买下第一个相机开始,她和他的关系就应该被定义在偶像和粉丝之中,可她却经不起诱惑,心存侥幸,自以为能瞒天过海。
如今,假象被相机割裂,她才懂得什么叫自食恶果。
边汀说得对,赵婧婧坑害与否是她自己的事情,再怎么说,她都要为这件事情负责任。
“这算什么报应?充其量只能说你没当心。”容忱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了这种小事哭成这样。”
顾兮语气闷闷地问:“那在你眼里什么算大事?”
容忱沉默良久,反复思索考虑,才问出口,“我就是那个让你追着跑了三个国家的人,对不对?”
说这话时,他抬眸,定定地看向她,心底期待又忐忑。
来这里之前,依靠他敏锐的判断力,容忱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问顾兮,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或者问照片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再或者……用他一贯的套路,逼她自愿说出真相。
可真正到了她面前,这些判断和打算统统化成灰烬。
眼下,外面天翻地覆,兵荒马乱,而他却偏安在这一隅,只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容忱在心底苦笑一声,怪不得边汀一直说恋爱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