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今天,叶青水并没有去吃这顿饭。
叶青水催促着他,“那你……还不去?”
谢庭玉正在跟媳妇说正事,说着说着看见她脸红了,不禁纳闷,吃个饭而已脸红什么。
生气了?
他心领神会,满满求生欲地说:“今天是咱们领证的日子,和他们聚有什么意思,我们自个儿庆祝。”
“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趟,去供销社割几斤猪肉。”
叶青水掐了他一把,“那怎么行,答应过的事情不能食言。”
谢庭玉这才掉转方向,把单车停放在老乡家里,跟叶青水一块坐了汽车去市里。
沈卫民阔气地包下了一个隔间,请了十来个关系好的知青到国营饭店吃饭。
这个国营饭店在六十年代前曾经算是清市的一张名片,是历史悠久的老字号了。从公私合营变成国有性质的饭店后,它变成了国营饭店。
师傅还是有手艺的师傅,上这里来吃一顿饭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当然价格也不便宜。
叶青水和谢庭玉走进隔间的时候,迎面扑来一股浓郁的香味。
放眼看过去,滑嫩的鸭嘴鱼、皮脆金黄的光明乳鸽、白似玉的梅菜扣肉、内含洞天的酿豆腐……这么看过去,叶青水眼睛都被闪到了。
有鱼有鸭有乳鸽有猪肉,这么丰盛的一顿饭沈卫民是下了血本才订得上的吧。
沈卫民正在给大伙灌酒,扭头一看,痛快爽约了的那对夫妻居然来了。
他赶紧给谢庭玉装了一碗酒。
高考已经过去了,虽然大家走出考场脸上都是一片愁云惨淡,但是沈卫民仍旧是乐呵呵的,满脸笑容地感谢着谢庭玉:
“玉哥,你推荐的那本高考资料书忒管用,高考的时候我写得全都会。”
虽然沈卫民的卷面干净得很,但是好歹还能写了一些会的题目。走出考场,沈卫民脚都软了。
但是跟别人一对答案,别的村的知青卷子干净得跟兜里的钱似的。他顿时不慌了。
谢庭玉不敢居功,他说:“这套书其实是水丫介绍给我的。”
其他知青纷纷点头,“这套书的确写得好,用了它复习节约了很多时间。当时买不到书,还是叶同志帮的忙,原本我们都准备托关系让首都的朋友把书寄过来了。”
“叶同志也要喝上一杯,你可算是帮咱多挣了起码几分。今年考不上,明年用它好好复习,问题不大。”
于是叶青水也得到了半碗酒。
叶青水捧着碗,浅浅地啜了一口,喉咙辣辣的,脸很快就热了。
谢庭玉帮媳妇把剩下的酒喝完了,“水丫喝不了白酒,你们冲着我来就好。”
周婷婷舒了一口气,眼里带笑地说:“听说你们去领了结婚证。”
谢庭玉点点头说:“以前她没满十八岁,领不了证,考完试有空了顺便把证领回来。”
周婷婷点头,肯定了他们的行为:“你们动作挺快的,现在把结婚证补上了没错的。听说现在政策改了,大学生读书期间不能结婚。万一你俩都被录取上了,再领结婚证可就难了。”
叶青水和谢庭玉是事实婚姻,在乡下摆了酒一起过日子的,但是没领结婚证,法律上仍然不算完整的夫妻关系。
大伙这么一听,心里拔凉拔凉的。
周婷婷怎么哪壶不开揭哪壶。
夫妻俩都一起上大学,这可能吗?
大伙都是一块经历这场高考的,没考试之前,或许还能安慰自己。考完之后就彻底绝望了,考题实在太难了。
会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写对。
再者说叶同志没有念过中学,备考那段时间谢知青早出晚归、一头扎在沼气池上,整天忙得跟条狗似的,哪里还腾得出心思复习考试。
有个人忽然问:“今年咱们村能有人考上大学吗?”
问完之后,俱是一片沉默。
孙玲玉安慰道:“大伙都啥脸,考完就考完了,都过去了。明年再努力也就是了……”
觉得今年题目很容易的叶青水,忙不迭地往嘴里塞鸭嘴鱼,皮嫩肉鲜,浓浓的底汁厚厚的,香醇可口。乳鸽皮脆脆的,酿豆腐皮嫩肉香……
做得真好吃。
国营饭店就是不一样,别人能弄点肉就不错了,它一桌就能凑齐各种不同的肉。重生回来这么久,叶青水都没吃过鸭肉,更别提鸭嘴鱼了。
谢庭玉笑意浓浓地给媳妇夹菜,根本没有回话的意思。
他们说了啥?
谢庭玉没听到,他眼里只看得到吃得眼睛一亮一亮、腮帮高高鼓起跟松鼠似的媳妇。
沈卫民饭还没吃饱,狗粮就吃饱了。他拿起酒,倒完了一碗。
“玉哥,来喝酒!光吃饭有个啥意思。”
叶青水扯了扯谢庭玉的袖子,私下里偷偷和男人说:“少喝点,喝醉了怎么回去?”
谢庭玉笑了笑,含蓄地跟媳妇说:“水丫别担心,我尽量少喝点。”
沈卫民大着舌头跟嫂子说:“嫂子你怕是不知道,玉哥长这么大没喝醉过……”
叶青水手里的筷子茫然地一摔,险些握不住了。
她忽然抬起头来,认真地问:“玉哥酒量很好?”
沈卫民用力地点头,怕叶青水不信还小声跟她说:“玉哥他妈妈,娘家是经营酒厂的,在当地很有名气。他从小筷子点着酒喝着长大,哪里会喝醉。他就是想喝,我都不舍得浪费酒,嫂子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水丫:被骗得眼泪掉下来
玉哥:猪队友
其他知青:猪队友
沈卫民:???
第089章
沈卫民说完,微妙地感觉到冷飕飕地降了几度,叶青水的眼神忽然有点……吓人。
叶青水听完,表情凝滞住了,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微妙。
谢庭玉……长这么大没喝醉过!
他上辈子是怎么回事?
叶青水想到一种可能性,她的耳边“嗡”地响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逆流而上,冲上了脸。
上辈子谢庭玉欺骗了她。
她一直以为他是酒后失控,一点也不记得那一晚的事情,但其实并不是,那一晚他根本没醉。
谢庭玉再回过头来,英俊的面庞已经带上了一点酒意。
他还没有意识到叶青水的变化。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脸上仍是一派春风得意,他对媳妇说:“他们太能闹腾了,我喝了好多酒……”
谢庭玉脸上的笑容虽然很淡,但心底却是从所未有的灿烂,今天高考完了、喜上加喜的是跟媳妇领了证。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喝酒更是不在话下。
如果两个人的关系,能再进一步就更好了。
他随意地把手搭在媳妇的肩旁,不经意之间把头悄然地靠在她肩上,“有点头晕。”
正在一旁倒酒的沈卫民看得一脸目瞪口呆。
酒缸子说出这种话,良心不会痛吗?
他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话,默默地把话吞进肚子里。
自作孽不可活,玉哥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能喝酒的事情已经被揭穿了。
这种时候沈卫民觉得自己应该装聋作哑,他倒酒的动作更快了
“玉哥,来,再来一碗,不喝个痛快怎么能歇下。”
因为谢庭玉给村里建了几口沼气池,知青点的用灯问题顺带着被他解决了。知青们哪里舍得放过他,感谢他都感谢不过来。
茅台酒是高档酒,平时并没有机会喝得到这么好的酒。知青们自己不舍得喝,但是敬给谢庭玉却是很热情。
“对,谢同志,这杯肯定是你的。”
“感情深,一口闷。谢同志把这碗喝干了,我敬你!”
“希望咱今年都能考得好,最好能考上大学!干了这杯!”
丰盛的饭菜、醉人的酒香,大家开始谈天说地、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
刘一良说:“现在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虽然今年我可能要落榜了,但是好歹高考恢复了,明年我还会继续报名的!”
他爽朗地笑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周婷婷说:“别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我们很有希望。我们比别人提早复习了一个月,单单论这一点别人就比不过咱。”
沈卫民说:“说出来就不怕大伙笑话,物理卷子我是交白卷的!”
他的话音刚落,大伙发出了笑声。
谢庭玉不断地被人敬酒,他心里高兴索性喝得痛快、并没有拒绝,他一杯接着一杯喝。清澈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
谢庭玉不断地往嘴里灌酒,仿佛把酒当成白开水似的喝。
男人的喉结不断地上下滚动,叶青水只是看在了眼里,却没有劝阻。
旁边沈卫民抹了一把脸,不忍再看下去。
他琢磨着……要不要偷偷提醒提醒玉哥。
但是谢庭玉一直巴在媳妇身边,沈卫民也找不到机会和他说。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天快黑,谢庭玉眼里才终于有了醉意,他说:“不能喝了,真的不能喝了。”
他看了眼天色,和大伙说:“天色有点晚了,得抓紧时间搭末班车回叶家村。”
大家把没有吃完的饭菜全都打包回去了,打包得干干净净的,走的时候碗里干净得连一粒米没剩下。
成功赶上末班车的知青们,吃饱喝足了开心又满足,他们在汽车上唱起了歌谣。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热腾腾油糕哎咳哎咳哟摆上桌哎咳哎咳哟
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咿儿呀儿咳哟……”
谢庭玉跟媳妇挤在一块坐,他歪着脑袋,把头往媳妇怀里靠。
沈卫民见了,噎下了肚子里的话。
玉哥好像还挺享受这种被人“呵护”的滋味,他还是不要打扰了。
汽车驶过一段黑暗的山路之际,沈卫民一转眼就看见谢庭玉趁着醉意借着,亲了媳妇一口。
沈卫民面红耳赤地扭过了头,心肝儿扑通跳,他还是破天荒地碰见兄弟这么不要脸……
这样舍得拉下脸,怎么会一年了都没有过上老婆孩子炕头热的日子?
汽车行驶了三个小时,才转到叶家村附近。下了车的谢庭玉脸上泛着赧然的红意,宛如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不搀扶着能一头栽在地上的那种。
连沈卫民都开始怀疑兄弟是不是到了乡下变得水土不服了——
最后,下了车的沈卫民认命地搀扶起了醉醺醺的谢庭玉,一路扶着回到了叶家。
叶妈热情好客地端了一碗水给沈卫民,“不急,喝点水歇会再走。这回可得多谢你了!小谢咋醉成这样,到底喝了多少酒呀。”
叶妈嫌弃地嗅了嗅。
白天时候那个捯饬得一丝不苟、大背头梳得油光滑亮的女婿,此刻正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安静得一声不吭。那副满脸通红的安静的模样,确实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哎哟叹道:“水丫儿,你咋也不劝劝他。拿块毛巾给他擦擦吧……我去煮碗醒酒汤。”
“你们俩也在外边吃过饭了,别吵他了,让他继续睡。”
叶青水点了点头。
沈卫民喝过了水,准备离开叶家,离开之前他想起兄弟其实也不太容易,他咬了咬牙,想凑上去提醒哥们一句。
但沈卫民被嫂子眼神凉凉地盯了几秒,他踌躇了一会默默地走了。
玉哥,你自求多福吧。
叶青水洗完澡再回到房间,她发现谢庭玉已经睁开眼了。他含糊地说:“水儿,我口渴……”
他躺在床上,白炽灯明晃晃地照得屋子亮堂堂的,连他眼角因醉而泛起粉色,也清晰可见。
他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靛蓝色菱格的毛衣,棉质纯白的衬衫被压得有些许皱褶。
叶青水充耳不闻。
谢庭玉也确实渴得不行,他张了张嘴,但是等了半天,睁开眼只看见媳妇没搭理他。
她带着浑身的水汽,坐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擦头发。
屋子里升起了暖暖的火炉,新盖的房子墙壁很厚,密不透风。外面是北风呼啸、冷飕飕的寒夜,屋子里却是一片暖玉温香,闭上眼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幽香。
谢庭玉不胜酒力地说:“我也要洗澡。”
他仰躺在床上等了半天,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给他一点回应。谢庭玉只好自己起了床,灰溜溜地去了厕所。
叶青水放下了毛巾,拧了拧,拧出了一点水。
见谢庭玉出门了之后,把毛巾用力地扔在桌上。
她倒是想看看,没有她的配合,谢庭玉还怎么装下去。
过了半个小时,叶青水几乎以为男人醉倒在了厕所的时候,他出来了。
他携带着一身的水汽,披着一件外套,大冬天的敞得开开的。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手心里淌着的水珠还滴到了叶青水的身上。
叶青水皱着眉头,擦干了水渍。
谢庭玉声音飘忽不定,有种朦胧的醉意,沙哑低沉得让人听得耳朵一痒。
“高考已经结束了,别看那么久的书了。”
他抽掉了叶青水面前的书,“啪”的一声轻轻合上。动作有些许温柔、却又蛮不讲理。
他绕到了她的身后,“擦擦头发,太湿了,容易着凉。”
叶青水抬起头想看他到底想怎么借酒发疯,但谢庭玉已经拿了条干毛巾,一遍遍地擦着她的头发。
就这样,谢庭玉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两个人谁也没有不说话,他擦发的动作轻柔又舒缓,拇指仿佛掺着温柔和细致,透过发丝传递到叶青水的心里。
晾了半个小时,头发总算干了。
谢庭玉熄灭了灯,躺到了床上。
叶青水琢磨着……谢庭玉就这样乖乖睡觉了,不耍酒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