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三十五秒之后，演示就会结束，接下来要宣布QS集团一个新的医疗慈善项目，陆青衿必须要走到舞台中间，向慈善组织象征性地捐赠支票。
总不能带着她用这种姿势一起走过去。
陆青衿的演讲没停，心里却在冷漠地琢磨直接把那缕头发从她头皮上扯下来的可能性。
她现在不能直起来也坐不下去，只能保持着半弯着腰的姿势，努力去拽头发。
好像怎么都解不下来。
陆青衿是俯视，看得明白，从他的角度下手最方便，可他却不能帮忙。台下的人对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如果现在把手伸下去做小动作，明天不知能冒出什么奇怪的新闻来。
第3章
演讲台上摆着一个放大版胶囊机器人的模型，原本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已经被提前牢牢固定在支架上。
陆青衿伸手，似乎打算把它取下来。
当然是拿不下来。
陆青衿顺势用手指比了一个剪刀开合的手势，立刻有人奔走去取，不到二十秒，就有人把一把剪刀送到台上。
陆青衿的演讲没停，随手用剪刀剪开固定住机器人的绑线带，举起它给观众看。拿剪刀的那只手自然垂落，剪刀轻轻掉落在地上。
可是叶悠没捡。
这把头发是好不容易从紧贴头皮的短发一点点养起来的，叶悠当做宝贝一样精心呵护，足足养了四五年，丝一般柔顺无比。那么大一缕，在头顶上又看不到，这么没头没脑咔嚓一剪刀下去，叶悠心疼。
发现她就是不肯用剪刀，陆青衿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冒起来，分神低头去看她。
随即就看见一双莹白的小手正在自己的皮带那里忙活着。
陆青衿不由自主地走了半秒钟神。
走神是因为，那双忙活的小手左手的无名指上，正戴着一枚和自己手上完全一样的素雅的戒指。
陆青衿闭了闭眼睛。
原来她在这儿。看来无论如何是不能把她扔出去了。
陆青衿又轻轻踢踢地上的剪刀。
叶悠一眼都不看剪刀。
叶悠心中很笃定，已经解开那么多了，从进度估计，胜利在望，一定来得及。
剪刀还在地上。陆青衿压抑不住的怒火一股一股往上窜，心念一动，血脉中古老的血液火烧火燎。
陆青衿是正宗的龙族后裔，龙族自古有行云布雨之能，天边随即传来隐隐雷声。
叶悠终于把最后几丝头发拽出来了，喘了口气。
隆隆雷声中，面色不善的陆青衿眯了眯眼。
下一瞬，一道炸雷落在离QS大厦极近的地方，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全场的灯光突然一起熄灭。
现场陷入一片漆黑中。
灯光熄灭之前，叶悠分明看见陆青衿对后台的人打了个上来的手势。陆青衿的放低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不要立刻启用备用电源，等三十秒。”
三十秒足够了。
叶悠嗖地一下窜了出去，这次没人堵着，畅通无阻。
发布会要求手机全部关机，只有紧急出口的小灯亮着，舞台黑成一片。陆青衿在黑暗中感觉到了她带起来的一阵风，心想，这个麻烦精还挺机灵。
三十秒后，灯光重新大亮，发布会照常继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整个流程像水一样顺滑。
简单的慈善捐赠后，就到了记者提问时间，所有的提问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如同演戏，绝无意外，很快轮到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女娱记站起来，语调活泼地问到陆青衿的个人问题。
陆青衿扫了一眼那把空椅子，把双臂架在演讲台上，修长的十指交叉在身前，让镜头能拍到无名指上的婚戒，准备开口。
还没来得及说话，会场的侧门那里探进来半个小脑袋。
叶悠的小脑袋。一头长发已经盘成一个小揪揪，盘得着急，还有点歪，有点毛。
座位在第一排，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法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来。
陆青衿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动了动心思，又一道炸雷落在附近。
雷声大得惊人，全场都被吓了一跳，有人尖叫出声，捂住脑袋。这次灯光闪了闪，倒是没有熄。
大家还没松一口气，第二道炸雷紧跟着又来了，整个大厅仿佛都跟着抖了几抖，有人干脆抱头要往椅子底下钻。
接着又是第三道，吓人得简直让人绝望，现场一片混乱。
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炸雷吸引时，叶悠对雷声的巨响充耳不闻，抓紧机会悄悄地进了侧门，弯着腰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溜到第一排的座位上。
陆青衿的话因为这三道炸雷停顿了半分钟，等雷声止了，才自然地接着说：“看来老天也觉得我要宣布的是一个重要消息——我结婚了。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太太。”
陆青衿背后的大屏幕上，镜头一扫，落在第一排。
那姑娘端庄地坐在那里，发髻高高盘着，穿着件精致的深色小西装，袖口翻着，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身材姣好，腰线流畅，没化妆也莹润无暇的小脸上带着一点微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得不像人类，漂亮得不像话。
完美无缺。
只有陆青衿能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有点喘。
“陆总，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有相熟的记者笑问。
“婚礼已经秘密举行过了。”陆青衿淡淡应对，迅速结束话题，离开现场。
发布会顺利结束，媒体记者都争先恐后地去体验厅抢几个日用AI产品的首发，陆青衿回到自己三十九楼的办公室，忽然问尹特助：“婚前协议拟好了？”
“已经好了，只等叶小姐签字。”
陆青衿点点头：“叫她上来。”
尹特助离开了一会儿，又一个人回来了，有点犹豫：“陆总，叶小姐说，她现在很忙，你要是实在有事，就自己下去找她。”
陆青衿沉默了几秒，居然真站起来了。
好。就下去看看这个麻烦精又在搞什么花样。
叶悠仍然留在十楼后台的化妆间里，尹特助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清脆的一声——“请进。”
还真是又搞出了新花样。
尹特助才扭开门，闪到一旁，陆青衿就一眼看见，一个小道姑安然盘膝坐在椅子上，里面一身纯白，外罩青布道袍，脚上穿着白色云袜，绑住裤腿直到膝盖下，套着黑白十方鞋，头上四平八稳地用白玉簪盘着一个牛鼻子形状的标准太极髻。
怎么看都不是刚才披头散发的狼狈样，明明白白就是个出家人。
陆青衿：“……”
她很忙，原来是忙着打坐。
叶悠原本在闭目养神，现在才睁开眼，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拱拱手：“道友慈悲。”
叫道友倒也没错，陆青衿是正经的妖族后裔，说到底，大家都是修行人。
事情的发展方向好像不是太对。
四百年前，陆家的祖先立下毒誓，和人结了婚约，作为陆家唯一一个嫡系传人，陆青衿肩负重任，必须履行契约，无论叶悠是什么人，他都得责无旁贷地娶了。
陆青衿原本以为这个叶悠毫不犹豫地答应要嫁，还千里迢迢自己送货上门，一定又是听说了陆青衿其人，说不定干脆就是看到照片犯了花痴。
陆青衿的打算，就是先光明正大地宣布婚事，过一段不长不短合适的时间，把婚一离，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反正契约也没说结了就不能离吧？
陆青衿来找叶悠，就是要跟她把话说清楚——结婚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让她少当真。
可是好像不大对。
叶悠悠悠开口：“我在大雁山的紫霭观里被爷爷抚养长大，从小心无杂念，一心向道，可惜爷爷说，我家和你家之间还有四百年前的契约未了，如果我不嫁过来，就要倒大霉，让我一定把这件事做个了断。我想着，契约又没说结了以后不能离，你看咱们俩结三个月好？五个月好？还是一年的好？”
陆青衿准备好的话被叶悠直接噎了回去。
她这番话和陆青衿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可是怎么听着这么不爽呢？大概是因为被她抢先说了。
陆青衿莫名其妙地不想让叶悠占了上风，立刻回击：“三个月太长，就两个月吧。”说完，冷冰冰地把无名指上的婚戒撸了下来。
第4章
叶悠仿佛没看见他这个撸戒指的小动作，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点点头痛快答：“好，那就两个月。”
尹特助心想，就两个月？这么短陆总恐怕是不能跟家里交差，但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陆青衿和叶悠之间的战火硝烟，识相地没说话，想了想，给自家总裁双手呈上进攻的弹药——那份婚前协议。
陆青衿对尹特助的机灵劲很满意，接过来扬了扬那沓厚厚的文件，向叶悠一送。
“不过结婚前，你得先签份婚前协议。”
叶悠接过文件，举到眼前看了眼厚度，并没有打开的意思，只随口问：“里面写的都是什么？”
陆青衿心想，她说她从小在深山道观里长大，别说看协议了，可能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吧？
“里面说的主要是，”陆青衿淡漠道，“就算和我结婚，我的东西，你也什么都拿不到。”
叶悠哦了一声，抽出文件夹上别着的笔，抬头问：“签哪？”
尹特助连忙过来，一页页把要签字的地方指给叶悠。
叶悠根本看都没看，大笔一挥，一分钟不到，就哗啦啦翻着页把所有该签的字都签完了，把笔还给尹特助。
字签得那么爽快，尹特助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叶悠几眼，心中升起一点好感。
话也说明白了，字也签了，陆青衿下楼来的目的全部顺利达到，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陆青衿示意尹特助该走了。
刚走到门口，叶悠忽然出声招呼：“道友。”声音清脆甜美。
陆青衿回头，看到一个什么东西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朝这边飞过来，立刻下意识地伸手抄住。
抄在手心，小小的，硬硬的。陆青衿一看，是那枚婚戒。
女款的，和陆青衿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小了一大圈。
叶悠对他笑笑：“你的戒指，别忘了。”
陆青衿攥着戒指回望叶悠，忽然看见一只不到手掌长的小巧秀气的长尾巴绿色蜥蜴悄悄顺着叶悠的背爬上她的肩头，探头探脑地看向陆青衿。
“这是什么？”陆青衿问。
“小绿，我养的。很听话，据说叫水龙。”叶悠偏头用脸颊贴了贴小绿，从刚才和陆青衿短兵相接到现在，头一回露出一点愉快和调皮的神情。
就这种小东西也敢叫龙？八万年前能跟龙沾上点亲戚关系？陆青衿默默吐槽，转身出门。
回到办公室，陆青衿看了一眼一直不知不觉攥在手心里的一大一小两枚戒指，本想直接丢进垃圾桶，不知为什么，又改主意了，拉开抽屉扔了进去。
尹特助看他情绪不高，在旁边试探地问：“陆总，听叶小姐说，她从昨天起先爬山，然后坐长途汽车，又转火车再转飞机，刚刚才赶到，现在先送叶小姐回去休息？”
尹特助早就派人把市中心一套房收拾好了，就等叶悠过来以后住过去。
陆青衿眼皮都不抬：“好。”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陆青衿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陆爸。
陆爸和陆青衿两父子向来话不多。陆青衿不用想就知道媒体的报道已经发出去了，陆爸大概已经看到叶悠。
“爸，你看到了？”
陆爸嗯了一声，说了句：“还不错。”
“还不错”已经算是陆爸嘴里最高级别的赞赏。当初陆青衿做的虚拟个人管家系统秒杀美国的IT巨头，也只不过拿到一句“还不错”。
陆青衿心想，那个小麻烦精的一张小脸还是挺能骗人的。
“我听说你准备让叶悠住在另一套房子里？”陆爸单刀直入。
原来这才是陆爸突然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陆爸脾气不太好，刚做过心脏手术，需要情绪平稳，陆青衿立刻答：“不是，我已经让人在我家二楼帮她收拾好房间了。”
陆爸停了停才又嗯了一声：“夫妻当然应该住在一起。你们打算分房？”显然对陆青衿“收拾好房间”的说法还是不太满意。
陆青衿不由自主地畅想了一下叶悠一身小道姑的严肃打扮，盘膝坐在自己那张大床正中间打坐的场景，这次坚决不让步了。
“爸，我才认识她两个小时不到。”
陆爸妥协了：“也好。慢慢来。”
慢慢来？陆青衿挂了电话。
尹特助赶紧问：“那还要送叶小姐去公寓吗？”
陆青衿扔下手机：“算了。让她住我那边吧。”
陆青衿没有和陆爸他们一起住陆家老宅，自己单独住在一幢高科技风的新建别墅里。
尹特助试探：“现在要不要先送叶小姐回家？”
陆青衿心想，回什么家，她打坐打得那么四平八稳，让她先在化妆间里坐着吧。
“不用，等一会儿和我一起回去。”
尹特助没敢出声。陆总那辆不近女色的和尚车，现在是忽然打算破戒载女人了吗？
结果果然是想多了。傍晚时，陆青衿又叫了一个司机开另一部车，让叶悠坐上去，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回陆宅。
叶悠仍然是一副小道姑打扮，对司机偷偷扫过来的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悠然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
整座城市繁华热闹，和深山老林里大不相同，只可惜空气不怎么样，到处看着都灰蒙蒙，好像笼罩了一层雾气。
车开了一阵子，停在一幢安保森严的别墅前。陆青衿先下了车，等着叶悠。
叶悠纳闷，看他似乎也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难道真要两个人住在一起？这是在抽什么风？
不过这个人好像是有点变态，不能用常理揣度。
叶悠拎着布包袱，肩上扛着小绿，施施然跟着陆青衿走进他那座线条简洁硬朗的别墅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