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外头有了新的流言,说太子犯事了,要被圣上收拾。
圣上年逾花甲,又是久病之身,早就在为未来做打算,裴明榛是年轻新臣,本就是他为太子选出来培养的臂膀,二者利益一身,裴明榛是明明白白的□□,一旦太子出事,裴明榛就是别人的眼中钉,除之而后快……
所有之前做的努力,都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朝野内外潮流暗涌,各处气氛不同,很多人蠢蠢欲动,裴家内外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玛瑙和南莲天天顶着笑脸,千方百计凑趣哄阮苓苓开心,不想她因为这些事动了胎气,向英听着主子吩咐,见天在外头寻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给少奶奶玩,裴明榛本人更是,只要有空,就会回来陪她。
可随着事态发展,他能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阮苓苓的一颗心几乎是悬着的。
这天,阮苓苓没等到裴明榛回来。
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稳,天一亮,她就打发人出去打探是怎么回事,很快,街上传来消息,说裴明榛被圣上扣下,下了天牢。
至于罪责——
说他污蔑定南王世子,其心可诛。
阮苓苓就不明白了,那定南王世子赵英在京城闹了多少幺蛾子,所有人都知道,圣上心里更是明白,有些局甚至是他首肯策划,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到如今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有些不信。
可派出去的人回来也这么说,她就没办法不信了。
难道这是帝王心术?先用你灭了他最后再灭了你?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砸下来,砸晕了裴家,也砸晕了别人。
外面的人各有算计,局势有变,当然是要顾着自家利益,是逢迎还是见缝插针给自己找位置,都要走动起来;裴家周围也是气氛各异。
家里最有前途,最得大家看好的后辈下了天牢,以后没有了前途,这之后……靠谁?
和大房走的近的族亲不再上门不再问候,反倒对着方氏嘘寒问暖,一再怜惜说委屈她了。裴文信这次也没偏帮裴明榛,走到哪里都是沉默不语,全当避嫌,至于方氏本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当然更不客气。
阮苓苓怎会不明白?
还好之前扣住了管家权,现在方氏再抖,也不好意思跟她要,欺负一个陷入困局的孕妇,反正在她眼里这是早晚的事,不急这一时半刻,日后别人提起来,只会说阮苓苓不懂事,赞她方氏大度。
阮苓苓懒的理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并没有伤心难过,焦急的不行。
就好像楼上的靴子,扔下来一只,你总会惦记着第二只,怎么都睡不着,可一旦落下来,不管好坏,心里总是有了谱,清楚的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阮苓苓去了公主府。
然后发现事态更糟糕,公主府被围了起来,不管公主驸马还是小郡王小郡主,谁都不能出来,包括下人,禁军给出的理由是:有牵连。
至于有什么牵连,牵连了什么,说的很模糊,外人也不必知道。
阮苓苓突然想起最近和裴明榛的相处,这男人总是时不时重复一些话,让她别担心,一切都交给他,什么都别怕……现在想想,好像是预言一样。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所以……这就是不让她管家,还想把她送到温泉庄子的原因?
阮苓苓咬着唇,气的不轻。
朝廷大使她不好问,有些机密也不能知道,但这种事为什么不透一点给她,让她心里有些准备!
阮苓苓气哼哼转身,去了天牢。
当然,见是见不到的,这里制度严密,钱都不好使,但她可以仗着是孕妇,试探一下监官们的态度……
性命无碍,能救出来的人,和判定死刑救无可救的人,监官们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第114章 天牢
牢狱之地,人人闻而色变,一向是人迹罕至之地,天牢却不同。
这里并不偏僻,也不阴暗,门庭宽阔,临街而建,阳光下的屋檐甚至还反着光,显得肃穆又大气。内外有穿着铠甲的禁军把守,街边两侧也有店铺茶馆,偶尔会有路人经过,大家经过时会下意识低声或不语,反倒更添端凝肃杀的气氛。
可见地方永远都不可怕,觉得它可怕的,是人。
今日这条并不热闹的街道,来了一个不同的人。
一个小腹隆起,怀有身孕的少妇搭着丫鬟的手走了过来。少妇年纪很轻,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头上钗环看起来尽量捡素净不出挑的戴,款式做工却很新,看起来应该是新婚不久。
芙蓉面,低云鬓,素手皓腕,眉宇间虽有轻愁,也不乏淡淡英气,这应该是一位被家里娇养着的夫人,娇娇气气,又莫名有恃无恐,有无尽的底气。
连她身边丫鬟的穿戴都不同旁人,透着一股子大家族底子。
这位夫人是谁?有身孕了不好好在家里养胎,来这种地方做甚?不认识的人就有些好奇。
认识的人人么……立刻挤眉弄眼各种内涵,叫自己的小厮下人赶紧外头传话去,别犹豫,速度要快,这里马上就要有大热闹了!
阮苓苓扶着南莲的手,走向宽敞的大门,离的还远,已经有守卫禁军过来喝问:“尔等何人!天牢重地岂容擅闯!”
阮苓苓收回手,眼梢微垂,端肃站定。
南莲根本不用主子吩咐,立刻小跑过去,脸上挂着笑,手腕一翻,迅速又小心的往这护卫手里塞荷包:“我们是裴大人的家眷,大人无缘无故不能归来,着实担心,打听到人在这里,就想着进去探一探,还请军爷个方便……”
护卫直接瞪眼拒绝:“不行!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关的是什么人?你想见就见?”
小丫鬟本来就透着心虚害怕,塞钱的手都在抖,对方直言拒绝,面色还很凶,她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捏着荷包眼角通红,好不可怜:“我们都是女眷,不干别的,也……干不了别的,就想见一面,看看人是死是活,求军爷行行好——”她说着就要跪下,“我家夫人还怀着身子呢,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
护卫退后一步,有意无意避开了她的跪,视线滑过阮苓苓,语气仍然拒绝,更加冷静:“既然知道自己身子娇贵,就速速离开,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你在这哭也不行!”
阮苓苓没想哭的,她教南莲说这些话,准备主仆二人好好配合,装一装演一演,脸面不脸面的没什么,重要是打探到消息,可看着面前这巨大森严的建筑,想起监牢这种地方总是阴暗潮湿,见不得光……
那个男人一向瞎讲究,心里总有一股傲气,最不愿被别人看到狼狈的样子,被关在这种地方,怎么会舒服?
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护卫赶紧往侧边退了一步,似乎想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可只是赶你们走,没动手啊!”
阮苓苓捧着肚子走过来:“小妇人断没有为难逼迫的意思,只是……就算死刑犯,也能吃顿断头饭,我家夫君哪怕罪无可赦,也该有见家人的机会,这里守卫森严,有阁下及一众禁军在侧看管,我们两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小妇人求的不多,真的,只想见我家夫君一面……”
护卫很警惕,或许是不想被孕妇碰瓷,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行就是不行,少废话!”
阮苓苓帕子拭泪,问的小心翼翼:“可是,可是上头有什么话,阁下不方便?”
现场气氛悲情又肃穆,四外围观的人也是叹声连连。
“啧啧可怜呐可怜,这位好像是裴大人家眷,姓阮的那个表妹,新婚还不到半年,怀了身孕,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样当头一棒,谁受的了?”
“受不了也不能这样逼人家禁卫军啊,人家公事公办,凭什么给你碰瓷?”
“兄台这话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同样境况,换了你试试?丈夫下牢,不可能无动于衷,求也要求出办法来。”
“就是就是,而且这天牢听起来吓人,到底是圣上直辖,圣上仁慈,对将死之人一向体恤,哪怕十恶不赦,也会容其见家人最后一面,留下遗言,在这条街混的人都知道,怎么兄台竟不知么?”
“呵,这还没怎么着呢,倒是让旁边看的人吵起来了,女人就是祸水!”
“不说别的,裴明榛都要死了,诸位还是留点口德,欺负一个孕妇像什么话?”
“那她也得有机会让别人欺负她啊,她要不来这么折腾冒头,谁能说她的嘴?真是丢人,还高门大户呢,丈夫被抓了就来撒泼,尊严体统呢?”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有些言语对阮苓苓很是不友好。
不管外人怎么看,禁军护卫执行公务,把门看得死死,对上阮苓苓没半点退的意思,扬声道:“夫人是明白人,当知我们也是有规矩的,任凭你在这里怎么闹都见不着人,不若快快归家的好,再不走,按律法规矩,是要治你罪的。”
“不知怎样才能见到我夫君,须到哪里走文书流程?”阮苓苓咱不管这些警告之语,急急的问,“不管大理寺还是刑部,都有规矩流程,天牢定也一样,只是我一介妇人着实不熟悉,敢问这位兄台,这探视家人的上官许可,我该去哪里,求哪位大人办?”
护卫皱着眉,没说话。
阮苓苓继续急急往下:“还是有上官直接下发公文通知了你们,不管任何人都不准见?”
“倒是个聪明的。”
街边围观人群里,有一对父子,父亲花甲之年,看起来面带病容,身体不怎么好,儿子正值壮年,比起意气风发,更多了几分内敛。
父子相貌肖似,身上穿的衣服样式都很普通,细看之下衣料却大为不同,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的讲究。
世间总有这么一种人,衣着一般,气势却无两,言行举止透着上位者的尊贵,与身上穿的衣服无关,说的大约就是这种人了。
做父亲的说完话,儿子安静片刻后也点了点头。
父亲来了兴致,微笑看着儿子:“你说说。”
青年视线滑过阮苓苓:“她看起来十分焦急,没头没脑的想办法,软磨硬泡让人头疼,实则探监并不是目的,她是想知道,裴明榛一事有无转圜的余地。”
如果天牢的答案是能见,让见,结果就有些不理想了,只有定了罪,快死的人才会有这待遇。结果不理想,找到批探视流程的主事人,未可不是解决的方向。
答案若是不准见,给不出上官名正言顺的盖章命令,甚至说不清要等多长时间,就是事有蹊跷,还未落定,后续可操作空间就大了。
而上官的命令是口令还是公文,也是有各种讲究的,懂的人细细一想就会明白。
“儿子猜,这护卫多半说不关你的事。”
果然,护卫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阮苓苓的问题,而是粗声粗气斥她:“你一个妇人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外面的事与你无关!如有需要,自有官兵去你家寻你!”
阮苓苓就懂了,所以就是……没有正经流程,也没有公文。
心想快速转着,她做出个拭泪的动作:“总要……给出个时间,小妇人胆子小,这以后的日子,一天天的,没个盼头怎么过?”
护卫:“我一个看门的怎么清楚,说了让你回家等!”
阮苓苓继续抹泪,似乎六神无主,说话也语无伦次:“听说太子也被我夫君带累,不知现在是何状况,日子过得苦不苦,是否同我夫君一样……”
护卫眼见抽了口冷气:“夫人慎言!这话岂是随便能说的!”
阮苓苓被他的突然大喝吓了一跳,回了神,继续抹泪,讪讪不语。
这对父子站在街边,似乎看得十分有趣,一步未离。
父亲背着手:“其它呢,可还看出来什么?”
儿子不明白这问题的走向:“其它?”
父亲:“听说她是安平公主的干女儿,感情还不错,公主府被围,她定然知道了,为什么不仗着身份在那边闹,选了这里?”
这里还有一个隐意,难道只有男人重要,认的家人是干亲,就不重要,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儿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因为事涉皇家,公主府更为敏感——两边的事明显有牵扯,这里明白了,那里就明白了。”
就算感情是假的,利益也不是假的,出了事不可能不过问,观这女子行事,大约不是不关心,是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她很聪明。”
做父亲的听完,相当满意,对儿子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觉得,这个妇人能不能用?”
这个妇人,当然指的是阮苓苓。
儿子眼神清亮:“可用,尤其特殊时期,效果定会出奇。”
父亲却摇了摇头,浅浅叹气:“还是太年轻啊。”
这是意见不同了。
不能用?不该用?
儿子便问:“为何?”
“因为你得体谅某个人的心情。”父亲目光柔和的看着儿子,“某人你想用多久?想用到什么时候?是否想交心,托付一些东西,或者一段大事?如果答案是重用,是臂膀,那这个人在意的东西……或人,你就得好好考虑了。”
“人们想要权势,来自于欲,而欲,很多时候就是情,身边越少,渴求的越多。这个人身边之事,至爱之人,什么时候该责,什么时候该护,护到什么程度,你当得想清楚。”
“只有你满足了别人,驯服了别人,别人才会为你所用。”
做儿子的听完,沉默良久,方才朝父亲拱了拱手:“儿子懂了,多谢父亲教诲。”
老者颌首:“我老啦,再教不了你多久,你的日子还长,以后遇事当三思而后行,‘情’之一字很神奇,它是枷锁,也是勇气和未来,你在这里用几分心,得到的或许是无穷的回报……我到这个年纪尚参不准,你慢慢来吧。行了,我们走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