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团糟,她认,一局棋走到现在几乎全是输面,她也认,可她的儿女姓裴,她眼下还是二房主母,再怎么狼狈,也不能叫别人看了笑话!
“裴明榛啊裴明榛,你可真是让人失望,你二婶性命堪忧,不求饶不后退,为护你都骂人了,你竟不愿意救她?”赵英啧啧两声,眼光刀子一样射向阮苓苓,“怎么,怀里抱着的心肝宝贝重要,长辈不重要?”
裴明榛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大事最为关键的时刻,你不帮你父铲平道路,只在这边胡闹,孰轻孰重,世子心里看来也很会掂量。”
这话刺的赵英额角青筋一跳,但他忍住了,并很快大笑出声:“说的这么无情,其实不还是不敢动?没关系,为了让你好好考虑,我还请来了另外两位客人,来人,带上来!”
裴文信和裴明伦被推了上来。
方氏神色剧变。
“一个丈夫一个儿子,来来,你们都好好劝劝裴明榛,只要他按我说的做,方氏全须全尾还给你们,否则——”赵英假模假式叹了口气,“你们一个成了鳏夫一个没了娘,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裴明伦看到方氏颈间血线,眼睛就红了:“娘——”
他试图扑到方氏身前,被人拦住了。
赵英:“你救不了她,不如求求你大哥?”
裴明伦很慌,前所未有的害怕涌上心头,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下意识跟着别人的话,真的求裴明榛了。
“大哥!我求求你救救我娘,她脖子都流血了,这么下去肯定会死的!”他冲裴明榛跪了下来,“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什么,只要你救我娘,以后……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只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裴明榛皱眉,仍然没有说话,只眸底滑过一丝寒意。
裴明伦怕的不行,开始砰砰砰磕头:“大哥你救救我娘!我知道你可以的!求你了!”
方氏看着儿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以为她们的母子情分早已淡去,儿子对她充满了怨恨和责怪,早就不是一条心,可没想到到了这一刻,儿子仍然愿意为她……她早知道,她的儿子是个孝顺的,根子是好的,是她一直以来急于求成,总是怪他没出息,是她一直在强求……
裴文信和裴明伦就不一样了,站在一边一个劲叹气,一脸苦大仇深,不说话,别人问话他就捂脸,看起来伤心的不行,其实是等着别人替他做决定,总之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最伤心最无辜的那个人。
他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方氏太明白,丈夫是放弃她了。
裴明榛……算了,她对这个人从不奢望什么,别人凭什么要救她,在她做过那么多事以后?
她只是心疼她的儿子,切切看着裴明伦:“我儿莫哭,人在世间都是要走的,没什么好怕,早晚都有这一遭,只是娘走了,以后没人再护你,你更要站得笔直,心智坚定,未来好好过日子,娘不求别的,只求你过的好……”
裴明伦嘴唇都咬出了血,眼睛通红:“娘!”看着方氏颈间沾着血丝的刀锋,他实在受不了,继续求裴明榛,“大哥,我求你了——”
他声音悲戚,连带着气氛都变得悲凉。
阮苓苓感觉有点微妙。她偷偷看了裴明榛一眼,这男人嘴唇紧抿,眉锋凛冽,眸底有暗色起伏,显眼动着什么心思,但这场面他不好说话,似乎怎么说都是错。
她心里转了转,干脆自己站出来:“二弟这话说的可不对,”她一边说话,一边示意裴明榛身边的人,把裴明伦扶起来,“你哥就是你哥,比你大几岁,本就该站得高站的稳护得住弟弟们,弟弟有点事求一求怎么了,不丢人,何至于此?”
她声音温柔,带着长嫂的关怀,说这话时还在人看不到的角度,快速朝裴明伦眨了眨眼,安抚又威胁,一脸‘天有兄嫂撑着呢不许捣蛋’。
裴明伦有点迷糊,但莫名的,感觉有点暖,第一次有了‘阮苓苓是长嫂’这样的认知,哥哥嫂嫂好像不会放弃他娘?
这样就够了……
裴明伦跟着别人的搀扶站起来,袖子擦了擦眼角,不敢再瞎胡闹,生怕坏了兄嫂的事。
阮苓苓没让赵英说话,赶在他前头开了口:“不是我说,世子这招有点卑鄙啊,明的打不赢,就用妇孺来威胁,还是个男人呢,就不觉得羞耻么?你这样,就算以后大事得成,谁敢继续跟你干?”
赵英直接视线越过她,看裴明榛:“裴明榛你是死了吗找个女人来出头?你家太子的基业不要了?”
裴明榛还没说话,阮苓苓又怼了回去:“所以你爹死了吗你就敢这么干?不怕回去被你爹打屁股?哦也是,你爹可能也回不去了,打不了你的屁股。”
赵英出离愤怒:“姓裴的!你家是女人说了算么!”
万千视线下,裴明榛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满足妻子的一切要求,本就是男人应该做的事,怎么世子竟然做不到么?”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特别的暧昧,对峙士兵神色绷不住,气氛眼看不严肃了起来。
赵英脸色一黑:“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不就是女人,都娶回家了还抬这么高!”
裴明榛煞有其事点头:“就因为娶回家,从此相伴一生,福祸一体,患难与共,才更要好好尊重对待。”
他的话音拉的很长,似乎在表明心意,又似乎在引导着什么。
阮苓苓心里想的多,视线关注四方,很快就发现,士兵们神色有变化。
也是,高官权贵家中妻妾成群,习惯了被女人围绕的感觉,无视轻慢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在场大多是年轻士兵,多未成亲,对此抱有幻想,态度也很不同。
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活,娶个媳妇很不容易,别人愿意嫁过来那绝对是福气,自然要好好尊重对待,别的时候也罢,赵英这话并不会引起大家厌恶,但这种时候……
裴明榛的话明显更拉好感!
阮苓苓马上接着说:“夫君也太高看某人了,就他这样,怎么可能有妻子,哪个女人会愿意嫁?是好男人都死光了,还是生了重病不受虐不舒服,追求什么不好,追求哪天为了‘大事’,被他押在阵前放弃生命?”
“他不怕遗臭万年,别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呢。”
阮苓苓一边说着话,一边眼色疯狂暗示裴明榛身后的向英:小长随,干活!
向英不敢不听大少奶奶吩咐,可主子没表示之前,他也不敢动,只拿眼角小小的觑裴明榛,见裴明榛点了头,这才朝阮苓苓行了个礼,利落转身,悄悄退出了人群。
阮苓苓看回赵英,继续说话:“好教世子知晓,你们男儿有血性,我们女人未尝没有胆气,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我便敢在此说一句,若我注定死在今日动乱,只要是为了守护百姓,死的再透,也是我阮苓苓的荣耀!”
“只是我们女人的命也是命,不能这么憋屈的被斩杀在阵前,只因要全了你卑鄙无耻的威胁。有些事我们女人尚且不齿,不成想你这男人真敢干的出来,怕是没什么日后青史留名的野心,眼下也不必多绕弯子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只问一句,世子如此,到底想要什么?”
赵英:“我要你男人——”
“那不行,我男人只能是我的!”阮苓苓义正言辞。
赵英好悬一口血吐出来:“老子还没说完呢!谁要你男人了,我是要他来当人质换了方氏,把太子的安排全部交待出来!”
“还不是想要我男人?我告诉你不可能,你们这些大猪蹄子坏的很,嘴花花什么都好听,过了翻脸就不认人,别人我不管,我男人不能受罪,不能随便往别人那里去,他要是敢——”
说到这里,阮苓苓回头,一脸危险的警告身后丈夫:“我告诉你裴明榛,你今天少跟我扯什么大义,气节,我是女人不懂,也不管,你就给我乖乖的在这不许动,敢往赵英那边挪一分——我就休了你,听明白了没有!”
小姑娘看起来凶巴巴,实则是在用姐的方法保护他,她可以是悍妇,他不能是忘恩负义之辈。
裴明榛心知远远没到那个时候,可听到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小姑娘,心里仍然很温暖。
“嗯,都听夫人的。”
赵英感觉很魔幻,裴明榛这样伏低做小任女人踩在头上,都不像个男人了,下面竟然没一个人嘘他瞧不起他,反而一脸敬重?
所有人都疯了么?
也是今天的事变化莫测,一时上一时下,心脏早已不堪重负,赵英气急,也顾不上什么套路策略,直直冲阮苓苓吼:“那我要你——”
阮苓苓立刻板起脸:“呸!你小心说话啊,我夫君可是在这里,当心他杀了你哦。”
这一会儿的工夫,长随向英消失在视野,又重新出现,她看到了,他离方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到了!
她立刻转换口气,摸着自己肚子:“让我换人质也不是不行啦,只是我肚子里已经有裴家的骨肉,二婶说过,比起我,她疼爱这个更甚,怕是舍不得我涉险,只能自己委屈了。”
赵英一看是机会,声音立刻扬高:“话说的再好听,还不是想要别人替你牺牲?怎么看起来,我倒像给你提供了一个公报私仇的机会,听说你同你二婶很是不睦——”
阮苓苓:“这你就是不懂了,宅门深院的事,女人闹闹小脾气,你真想知道?”
赵英冷笑:“我倒是想听,你敢说么?”
气氛至此,重新紧绷,所有人视线齐齐集在阮苓苓身上。
阮苓苓表情突然大变:“咦定南王怎么来了!”
众人视线齐齐在她身上,她这样一喊,所有人不由自主跟着她转头,视线齐齐往远处看去。
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定南王?
话说,这位裴夫人,真的认识定南王么?
与此同时,长随向英开始行动,猛的跳到方氏面前,手中早就备好的短剑刷刷两下,砍了挟制住她的人,大手一捞,抓起她就跑!
他力气奇大,速度也很快,一瞬间的工夫,兔起鹘落,已到了裴明榛的队伍。
至于裴文信和裴明伦,早在他动作的当时,被裴明榛前锋军同时抄进,入了自家队伍。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
赵英气疯了:“贱人!你又来这一套!”
阮苓苓笑容明媚:“我也觉得很神奇,一模一样的招数连中两次,全无提防,你身为定南王世子,是怎么做到的?”
赵英:“给老子上——我要杀了她,我要弄死这女人!”
他倒是想,裴明榛不会允许。
人质问题解决,再没有可犹豫的东西,所有人齐齐动作,激战重启。
本来打了一会儿,小郡王小郡主令北辰三人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累,赵英玩人质一招,他们正好顺便歇歇,现在休息够了,当然打的更卖力,更爽快。
这一次,必不叫对方好过!
陇青梅已经后悔了,她就不应该来这!但想走已来不及,圈子太大,她根本冲不出去。
范武就更憋屈了,仇没报了,自己还可能会折在这里!
赵英……赵英没别的想法,就是后悔,只有杀出升天,才能抹平这份屈辱!
裴文信很有些慌张,虽然躲在人后,还是害怕对方冲上来,抓着把不知道谁的刀发抖,什么都顾不上。裴明伦看着骑在马上的夫妻就有些羡慕了,大哥大嫂的感情真好,不知道这种相守,他能不能梦想一下?
方氏捂着脖子,整个人都是晕的。
脖子上的伤不重,只一道血线,按住了连血都不会再流,她只是……很震惊,竟然得救了,还是因为阮苓苓?
这对夫妻难道不讨厌她吗?
“讨厌啊,怎么不讨厌,”不知道什么时候,阮苓苓二人已经来到了她面前,“所以以后在家里,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你作妖,我仍然会反抗,会想办法打你的脸,但今天,我们救的不是你,也不是裴家名声,而是京城子民,今日不管是谁受制被威胁,我们都会想办法救,这是我夫妻做人的道德底线,与其它无关,你也不必挂怀。”
方氏怎么能不挂怀?
她不是个好人,为了自己利益可以做很多事,手早就脏了,可这样……让她以后怎么面对阮苓苓?
“太子大捷,定南王已束手就擒,尔等还不住手!”
“太子大捷,定南王已束手就擒,尔等还不住手!”
“太子大捷,定南王已束手就擒,尔等还不住手!”
就在这时,太子出现了,带着从城外抓捕的定南王。
这是阮苓苓第一次见到定南王,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老头,头发灰白,脸上皱纹丛生,许是反抗拒捕,他发散衣乱,看起来极为狼狈,哪里有点宗室贵人的威严?
赵英一看到自己爹,眼睛就红了:“父王!”
定南王阖眸叹气:“放弃吧儿子,他们全都是骗咱们的,大将军方烈根本没被发配边疆守城,带足了人马在城外静扎埋伏,就等着我们起事……”
赵英手中长剑掉在了地上。
完了,一切全完了。
阮苓苓全懂了,眨了眨眼,看向裴明榛:“你们……竟然准备了这么多?”
细作名单是假的,太子失势是假的,裴明榛打入天牢也是假的,连大将军方烈被攻讦,竟然也顺势而为,明面上‘调走发配’,实则带大兵暗潜……
刚刚所谓的动乱,允许这么久,大概也只为了抓齐细作,收集所有证据,将定南王派系一网打尽。
裴明榛轻轻环住阮苓苓,唇角可见的勾起:“所以——你男人棒不棒?”
阮苓苓:……
还真是棒棒哒的呢。
“我好累,”既然已经没事了,不必再担心安全问题,阮苓苓放纵绷紧的精神,瞬间就有点困,靠着裴明榛打了个呵欠,“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