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织田作之助。
那个通讯器是织田作之助交给店主的。毕竟他曾经是杀手，现在又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虽然只是个恪守“不杀人”原则的小杂鱼, 但习惯性的谨慎, 还是让他选择了以防万一。
却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那一天。
织田作之助这几日，好不容易借着杰克的“狩猎”，稍事休缓的生命力, 在今夜的义务献血, 和这一路的酒后狂奔的摧残下, 再度从五脏六腑开始发出抗议。
然而没有时间和余地, 留给他休息。
将自接回杰克后, 便不离身的双枪从腰后的暗匣中取出, 织田作之助强打起精神，将准心对准了, 看上去最像领导者的福泽谕吉与诸葛孔明。
“我是织田作之助。所有事都跟店长无关, 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要谈, 请诸位与我出去谈吧。”
绷紧了神经, 视觉也好、听觉也好, 没有放过任何能观察到的、一丝一毫的细微之处，他不敢轻易放下武器, 害怕失去谈判的立场。
没有正面与武.装.侦.探.社的人打过交道，他无法轻信这群深夜突然出现，又姿态强硬的人。
——由于通讯器被破坏, 没有听到藤丸立香那句关于杰克的发言, 织田作之助还以为他们来此的目的, 是自己。
港口黑手党的小杂鱼，是不值得武.装.侦.探.社的人，摆出这么大的架势的……难道是来翻他过去作为杀手时的旧账？
……不。
因为事态紧急，又被酒麻醉了神经，织田作之助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可能性。
——他们，是冲着横滨连环杀人案的“心脏小偷”而来！
而店长的下一句呐喊，验证了这个事实。
“织田作，带着杰克快逃！！！”
说话的同时，店长飞身抱住了持刀的、看上去威胁最大的福泽谕吉，即便双手发抖，也拼尽全力地想要拦住一个是一个，为织田作之助创造更多一点的机会。
走？还是不走？
织田作之助犹豫了一瞬。
而正是这一瞬，黑发红眼的少女，不知如何做到的，鬼魅般走到了他的面前。
对方似乎感觉到满意似的弯起眼睛，像是马戏团的观众，在打量一个滑稽上演的小丑，吃吃地笑起来，语带嘲弄。
“嘛~也对。不错的选择哦，人类。那个扑克脸的宅男大叔，一看起来就是个邪恶势力的反派分子吧？”
织田作之助瞳孔紧缩，下意识想要退后，与少女拉开距离，却忽然觉得颈后一凉，在无数危机锻炼出来的求生本能，让他险险停了下来。
“请不要动，阁下。吾主有话要问你。”
面覆鬼神面具的纤细少年，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扯下织田作之助的左手手套，让那三道完满的赤色令咒，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Assassin的御主。”
织田作之助微微一怔，缓慢运作的大脑，开始试图分析目前透露出的情报。
【Assassin是指……杰克？】
【御主又是什么？】
【莫非，这群人——】
确认了织田作之助身上，残存的属于Assassin的气息，青木弥生扶着桌子站起来，与藤丸立香一同，来到了织田作之助的跟前。
她略微困惑地看向对方。
虽然进入战斗状态的姿态凛然，显然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但她并不觉得，面前的这个青年，是会指使从者，夺人性命的类型。
毕竟，能够让普通人豁出性命去帮助的人，总会有特别之处。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Assassin的御主是怎么样的人”这种问题。
青木弥生抬起藤丸立香的左手，露出那仅剩两道的赤色令咒，看着织田作之助的眼睛，一字字道。
“Assassin的御主，贵安。初次见面，我是雅弥忒。既然我们的身份是一样的，所以那些无聊的开场白，就此略过吧。”
她微微一笑，食指点在织田作之助的心口。
“加入我们，然后戴罪立功，或者像那些无辜受害者一样死去。您要选择哪一边呢？”
藤丸立香无力地抬起手，试图安抚住不自觉焦躁的青木弥生：“那、那个……雅弥忒，冷静一点。太像恶人发言了啦！”
“他是杀过人的。那三名女性也是因他而死的。”
偏过头，看向藤丸立香，青木弥生眼神认真地回答。
“生命是很重要的——当他第一次夺取他人性命的时候，就应该有‘随时将轮到自己死去’的自觉。这是非常公平的事情。”
欠债还钱，杀人抵命，复仇是人类永恒的旋律之一。
如果让加害者，依然能够轻松快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那对于死去的人，对于死去之人的家人、朋友，该是多么的意难平啊。
即便是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也不曾有过这样傲慢的、能逃得过等价天平的想法。
他们能够活下去，比敌人、仇人活得都长都久，只是因为他们的强大而已——若是遇上无法打败的对手，在拼尽全力之后，他们也能够坦然地迎接死亡。
握住双枪的手垂落下来，织田作之助苦笑：“我……”
却在此时，他猛地抬起头来。
楼梯口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穿着睡衣的小女孩，像是被楼下的声音所吵醒。她抱住一只长着长耳朵的兔子玩偶，还揉着眼睛，声音软绵绵地问。
“店长叔叔？好吵……呜？！”
而小女孩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尖叫。
心爱的兔子玩偶被丢在一旁，她踉踉跄跄地，以超常的速度从楼梯上冲下来，张开手挡在织田作之助身前。
明明浑身都发抖了，她还是强撑着，瞪着眼睛盯向所有人，像一只还没长大的小兽，因恐惧而炸开毛，却还是呲牙咧嘴地虚张声势，想要守护重要的东西。
眼睛时不时望向被捆在旁边的店长，小女孩佯作镇定。
“我、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如果……你们不……不想被警察叔叔抓去坐牢的话！就快点，快点离开这里！”
藤丸立香不禁摸了摸很痛的良心。
……怎么回事，感觉他们才是破坏正义的反派角色了。
第132章 Chapter 129
小孩子的出现, 打破了原本肃杀的氛围。
自然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处理这些事情——更不用说，被咲乐的尖叫吵醒, 相继冒出来的另外四个小萝卜头, 也扒在墙上, 警觉地盯向这边。
最后还是福泽谕吉亮出了身份, 让店长带着小孩子上楼去, 说他们有事要问织田作之助。
几个小孩子，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那个最先参与到这场闹剧中的，名为“咲乐”的小女孩, 抱着心爱的兔子玩偶, 用那双干净又纯澈的眼睛, 将在场的人, 一一扫过。
最后, 记得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她看向了离织田作之助最近的青木弥生。
咲乐捏紧了兔子耳朵, 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你、你不会伤害, 我们的织田作吧？”
他们的织田作。
不知是被什么触动了那根弦, 自变化为“雅弥忒”的亚从者状态之后, 青木弥生微微怔了一下，难得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她蹲下来, 与小咲乐平视, 认真地作出承诺。
“嗯。我保证, 至少今天不会对他出手的。所以你们要乖乖地上楼睡觉，不能偷听哦？”
小咲乐的眼睛因为那个“至少”，一下子就瞪得圆滚滚的了。
但小孩子是不可能左右大人的决定的。
就算再一步三回头，五个小孩还是在店长的带领下，百般不情愿地回了卧室。
以防万一，白龙吐出青色的龙息，一目连顺手又布下了隔音的结界，避免了其他普通人听到不该听的内容。
兰陵王的剑已经归鞘，织田作之助暂时恢复了肢体上的自由。
心态异常得平稳，他揉了揉发麻的后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从容冷静，还给自己拉了把椅子过来坐着。
“那么各位大人，是想问我这个小杂鱼什么事情呢？”
他问。
……
…………
………………
在得知织田作之助并非是魔术师之后，迦勒底的科普小课堂再次上线，织田作之助这才终于明白，自己是被卷进了怎样的麻烦当中。
以及近日来身体的疲惫，情况的突然好转，还有那起同时发生的横滨连环杀人案——
又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即便他并非凶手，但作为收留了杰克的成年人、作为御主，却也都逃脱不了罪责。
织田作之助抬头看向天花板，像是想透过水泥与石砖，看到那几个这些年来，不知不觉成为了他生活重心的孩子。
他自龙头战争带回来的孤儿们。
织田作之助苦笑一下，自知打不过面前这群魔术师和英灵的大腿，他没有暴起反抗，只是淡淡道：“你们是来杀我和杰克的话，请至少不要在这里。”
“就算没有别人动手，你也很快就要死了——最多再过一周，你就会被你的Assassin抽干生命力而亡。”
拥有阴阳师必备的灵视，青木弥生能够很轻易地“看”出，织田作之助身上附着的阴气之浓重。
这是人之将死的预兆。
“你也有察觉吧？你并非是什么资质出色的魔术师，却意外召唤出了五星级的从者。哪怕Assassin已经尽量不参与斗争，减小对魔力的消耗，但那也不是你能够负担得起的。”
“——所以，放弃你的Assassin就可以了。”
说话的时候，她靠在沙发背上，面容冶艳，脸色却略显苍白，加之眉宇间萦绕的倦态，长发与眼睛的色泽如墨，仿佛趁夜而来，发出死亡邀请的……非人存在。
忽然听到这句话，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神，还没有反应过来。
青木弥生却饶有兴趣地一只手拖着下颌，弯起了眼睛。
“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魔鬼，而是正义的伙伴哦？福泽先生想必也不会同意杀人的解决方案。只要切断你和Assassin的魔力供给，破坏契约，一切就都可以快乐地结束了。”
织田作之助不自觉皱起眉心，第一反应是追问：“杰克会怎么样？”
“唔嗯，从者是凭借御主的魔力供给现行于世的，没了魔力，就会被圣杯战争出局。虽然只是回到英灵座，不过，对于遭遇了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奇迹的你来说——”
被赋予Avenger职介的乌鲁克的国之意志，说到这里，露出了天真又灿烂的笑容，却口吐残酷之语。
“‘死亡’。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在青木弥生说话期间，藤丸立香原本是想介入的，但是她被身边的伊什塔尔拦住了。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从者，却发现金星的女神，眯起了红宝石样的眼睛，只是看着那位国之意志，脸上露出了仿佛怀念的神情。
——那是藤丸立香无缘得见的，乌鲁克的统治者在最年轻气盛、肆意妄为之时，最热衷的恶劣游戏。
伊什塔尔难得一见的柔软姿态，叫藤丸立香迟疑了一瞬。
然而在她下定决心之前，织田作之助已经做出了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