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然而那份单纯走个流程的亲子鉴定书,让小林俊介措手不及——
那的确是他的孩子。
奇迹的、或许将是唯一的孩子。
“唯一”两个字总是带着让人着魔的魔力。给钱打发走了贪得无厌的情人,他把这个孩子视为自己最珍贵的财宝。
小林俊介的确算得上是个好父亲。
他温柔、富有、体贴、有耐心,一旦从工作中抽身,便会花上很多时间,教导小林翔太学习,又或者是陪他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在小林翔太眼里,父亲除了管他管得太严,要学的东西太多,连出门跟别的孩子玩都要报告清楚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转变出现在,小林俊介查出癌症晚期,无药可治的那一天。
淡出了港.口.黑.手.党的工作,小林俊介把自己关在卧室了好几天,小林翔太不放心父亲一个人,便也在父亲同事的帮助下,办理了暂时修学,像在家中陪伴父亲。
他学着准备的三餐,按时放到门边,也无人应答。
小林翔太便乖巧地抱着书,拖来几个靠垫枕头,就坐在离卧室门最近的地方,把学过的知识复习完了,就再预习自己错过的新课。
他连哭都哭得没敢发出声音,生怕屋里的父亲会听见。
快乐的事,笑出来,是双倍的快乐;但难过的时候,眼泪是最可怕的传染病。
在夜色浓重的破晓前,卧室终于打开了。
睡不安稳、浅眠的小林翔太被惊醒,却一脸欣喜地抬起头:“爸爸,你出来了!太好了!你饿不饿?我做了吃的,有给你留,我这就去热——”
眼球布满血丝的男人跪下来,像往常一样,一只手抚摸着孩子的侧脸,声音飘忽:“翔太……你很高兴?”
小林翔太一下子哑了声。
水雾在眼眶里打转,他还是努力露出笑容。
“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爸爸,我……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做好多好多事!爸爸你总说工作忙,现在我们可以去做爸爸想做的事情了。今年生日的时候,我送爸爸了一张‘许愿券’,爸爸想要什么?我会帮你实现的!”
男人古怪地笑了一下:“真的?”
小林翔太连忙点头:“嗯!虽然我没有爸爸厉害,但是——?!”
他感觉到胸口传来的疼痛。
那是匕首没入血肉所带来的痛彻心扉。
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终于暴露在客厅微弱的光线下,小林俊介死死按住小林翔太的肢体,眼中是狂热又扭曲的光。
“——你是我的孩子啊!一个人去死也太寂寞了!翔太,你最爱爸爸了不是吗?那就、如你所说的,一直陪着我!”
将死之人,是如此的嫉妒近在咫尺的鲜活的生命。
那个有着漫长时间、无限可能的未来的孩子,是他的——小林俊介,将那孩子当做自己最珍贵的财宝。
【他的】财宝。
……
在死亡逼近的混沌中,小林翔太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身上一轻,有什么柔软的、带着香味的存在靠近了自己。
她的声音温柔而充满爱意。
“您好,可爱的魔术师。从者,Saber……哎呀?奇怪?我不是Saber……哎呀。那个……我叫源赖光。”
话语被模糊,但那份温柔被真切地传递了过来,小林翔太喃喃道:“……妈妈?”
“啊啦,这可真是……”
源赖光微微愣了一下,眼中情绪翻涌。她愈发怜爱地将她濒死的魔术师抱在怀中,拨开他被血黏在鬓角的碎发。
“那么‘妈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已经半失去意识的小林翔太,近乎自言自语:“……我不想死……”
仿佛受到某种指使,他手背上的赤色令咒中的一道,闪烁了微弱的光芒后,消退了。与此同时,是源赖光眼中暴涨的紫光。
她亲吻上御主跳动微弱的、鲜血淋漓的心口。
“如您所愿,我亲爱的‘孩子’。”
第143章 Chapter 140
源赖光用令咒赐予的魔力, 为小林翔太维系住了最后残存的一点生命力。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令咒赐予的魔力是有限的, 小林翔太也并非是优质的魔术师,不能供应充足的魔力源,在坐吃山空地消耗自己的魔力期间,源赖光为她不知事的御主, 解释了圣杯战的由来。
她决心夺取圣杯, 为了延续她的御主的生命,满足与她缔结契约的御主的心愿。
然而小林翔太的第二道令咒, 并不是关于圣杯的。
蜷缩在女武者柔软且带着淡淡馨香的怀抱中,脚边是被打理好的、头身分离的男人的尸骸,小林翔太紧紧攥住源赖光的衣角。
“……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对吧?妈妈。”
他的声音很轻,姿态摆得很低, 但口吻中又流露出了惶恐的执念。
源赖光抱着他,眉眼温柔。
“我是Berserker,早已做好这个职阶会被人如恶鬼罗刹般恐惧的思想准备……但您居然愿意与不称职的我缔结契约, 实在是感激不尽。”
她如诱哄幼童安眠的绵软嗓音中,隐藏着黏腻厚重的爱意。
“我向您发誓, 御主。我爱您犹如爱自己的孩子——‘妈妈’永远都不会背叛孩子。所以,也请您继续这样爱着妈妈吧。”
……
…………
………………
没人知道小林俊介的死讯。
将那具尸骸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摆成了非常温柔和蔼的姿态,源赖光便同小林翔太生活在了这栋被人遗忘的别墅中。
像是真正的一对母子那样。
而小林翔太发现不对劲的时候, 是一个夜晚。
他半夜惊醒, 却察觉床上空着的那一半早已凉透, 惶惶然跑去客厅,蜷缩在已经生蛆的尸骸的脚边,一只手附在那最后的一道令咒上,瑟瑟发抖。
却在此时,门开了。
女武者悄然推开了门,背后月光漏了进来,照亮她染着赤色的嘴唇,与那双在夜中散发微芒的紫色眼眸相应,如同夜话里魅惑人心的鬼魅。
小林翔太一愣。
猩红的液体顺着唇角滑下,源赖光反手曲起食指擦去,半合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太失礼了。让您看到妈妈这幅样子。”
小林翔太想起了这些日子新闻中报道的连环杀人案。
他瘫坐在地上,神情空茫地任由女武者靠近,鼻尖萦绕的是微甜的铁锈味:“妈妈是、‘心脏小偷’?”
源赖光跪了下来。
一只手抚摸着孩子的侧脸,她弯起眼睛:“那翔太,讨厌这样丑陋不堪的妈妈吗?”
小林翔太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但当余光扫过身旁的那具尸骸,他沉默地低下头去,随后颤巍巍伸出双手,环住女武者的腰身,闭上眼睛不看。
“……不。”
源赖光闷闷地笑出声,胸口微震,毫不掩饰那份愉悦。
“不过——很遗憾,妈妈并不是‘心脏小偷’哦。圣杯战的敌人有点棘手,所以我只是稍微,享用了一下别人的残羹,来补充魔力罢了。”
手臂搭在小孩的背上,仿佛身体化作了最坚实的保护伞,女武者满足地轻叹一声。
“不用害怕,翔太。很快……妈妈会让你活下去的。一定,会让我们一起活下去。”
………………
…………
……
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小林翔太赘述,青木弥生也清楚——源赖光抓住杰克受伤的机会,发出了一搏的邀请,再利用杰克偷走了圣杯,带回来为他续命。
藤丸立香也凝视着小林翔太。
被魔力强行留在人间的、如同怨鬼存在的孩子,年纪才不过**岁的模样,微棕的发,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眼睛,空洞似假。
他才是这出悲剧里最无辜的角色,却不得不承担一切的后果。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藤丸立香甚至一时间想不出,她该说什么。
然而,见惯了这个世间荒诞可笑之事的太宰治,只觉得无聊得想打个哈欠。人们对于“幸福”的定义大同小异,可可怜之人的悲惨,却各有各的说法。
他差不多也厌倦这出戏码了。
勒住小林翔太咽喉的手,微微下滑,太宰治垂下眼帘,视线锁定在男孩跳动微弱的心口,蓦地唇角一挑,正欲开口——
青木弥生的声音盖住了他。
“那你还想留在人间的执念是什么?”
没有为小林翔太的人生而感伤,也没有表现出对其故事的轻慢,她像个再认真不过的听众,直切问题的核心。
“是有未完成的心愿?对你父亲未尽的恨?还是——”
青木弥生说到这里,却没有再补充完。
她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小林君,其实这个世界是不存在‘转世’这回事哦?连冥界都不存在,更没有所谓投胎。死亡就象征永远的结束。但人的灵魂会消散,执念却不会。”
微微笑了起来,青木弥生指向小林翔太的眼睛——那双,在灵视视角中,有黑雾吞吐弥漫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与他说。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但他的执念还寄宿在你的眼睛里。我可以把它取出来,交给你。你能随意处置它。”
小林翔太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第一次真正看到了青木弥生。
先于太宰治,青木弥生将手放在了他的心口,动作轻缓却坚定:“然后,你要把我的杯子还给我。”
闻言,太宰治略微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小林翔太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是。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小学都还没有毕业!老师说,我很聪明,我以后一定可以成为科学家的——”
过去那些曾编织过的美好梦想,再提起来,恍如隔世。
青木弥生安静地凝视着他,指腹擦过小林翔太干燥的眼下,悲悯而冷静。
“可是,你已经死了。生者的世界,在与你无关。即便你留下来,也不会再长大……你是游走在人间的怨鬼,格格不入的异类。连父亲杀害了自己的事实都无法面对的小林君,我不认为你能够承担那份重量。”
小林翔太近乎有些歇斯底里了:“你还活着,所以你当然无所谓!”
“我也死过哦。”
小林翔太一顿。
被恩奇都从地板上抱起来,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不想他唇边消失了弧度,青木弥生扭头看着小林翔太。
恍惚中,她看到了那个总是被困在轮椅上的青年。
……比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