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一路按照周时生的指点,走了约莫一刻终的时间,两人终是回了破庙。
在进入破庙前,南烟仍旧不死心的问道:“你要不要做我弟弟?”
周时生未应,只是伸手越过南烟脖颈轻轻将门推开。屋内,炳熙同刘伯还有病重的南烟祖母皆睡的死沉,未有发觉这两人的去而复返。
南烟怕吵醒炳熙于是再不多话,背着周时生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
周时生将身上侵染了风雪的衣裳脱下,只余薄薄一层内裳钻入锦被中,须臾,南烟却是撩开他被子灵活的钻了进来。
周时生顿时不悦,死死捏住锦被不松手,南烟咬牙看着周时生,伸手一指炳熙方向,低声道:“我身上染上寒意,怕贸然进入被窝中将寒意传给母亲。”
周时生不应,伸手死死抓住南烟胳膊欲将她推出被窝。
南烟反应迅速,双腿一弯死死夹住锦被,她一动,被子也跟着她动,周时生见此,只得沉默下来。
见周时生眉眼不悦,南烟终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这是仗着年长欺负这人。
可她不想吵着母亲,亦不想将一身风霜传给母亲。
两人躺在被窝中面面相觑,最终,周时生这病重之躯实在熬不住,率先阖眼睡了过去。
他一闭眼,南烟亦安心阖上眼入睡。
这夜,周时生睡的不甚安稳,迷迷糊糊间他察觉身边有一处热源,在睡梦中不自觉的靠了过去,伸手揽住。
南烟因着被他紧紧揽住腰腹,呼吸不畅,早早便醒了。
如今天光微亮,火堆经过一夜的燃烧已完全熄灭,屋内泛着十足的寒意。
她揉了揉眼睛,将周时生揽在她腰间的手掰开,从软被上坐了起来。
周时生被她这番动作弄醒,默默的收回手,翻了个身侧对着南烟,经过一夜,他的脸色仍旧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南烟起身将斗篷披在身上,看着燃尽的火堆,起身在屋内拿起刘伯昨日寻来的木柴堆在一处点火。
昨夜,是炳熙安排的床铺。
离火堆最近的是周时生,其次是病重的祖母,再则是炳熙同南烟,刘伯则与马儿睡在隔壁一间狭小的废弃屋子内。
母亲对这少年是真的好,让他靠近火源取暖,可南烟却心疼母亲与祖母,因此点燃的火堆离炳熙与祖母最近,离周时生最远。
炳熙不久醒来,见南烟蹲在火堆前取暖,笑了笑,伸手去点南烟被火光映照的通红的鼻头,取笑道:“往日在苍南城你一觉得睡到午时方起,如今却是起的这般早,昨夜可是冷着了。”
南烟摇头,她昨夜被周时生紧紧揽着,一点也不冷。
炳熙洗漱好后,担心周时生的身子,于是上前欲趁他阖眼睡觉探他额头,哪知他却在此时睁开双眼,微微偏过头去,拒绝的意思仍旧十分明显。
炳熙一愣,斜地里却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来,精确无比的探在周时生额头上,周时生闪躲不及,额头又被南烟用力死死压住,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南烟瞧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不悦,只是收回手对炳熙道:“母亲,他体温正常,无事。”
炳熙这才松了口气,此后,刘伯与炳熙祖母陆续醒来,一行人收拾妥当后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路程虽风雪仍未停歇,但一行人运气不错,皆寻着客栈过夜,如此过了五日,马车终是抵达长安城。
此时年末,因北方战事逼近,南方流寇四窜扰民,长安城城防较往日严苛不少,进出城门之人无论贵贱皆得被官兵查询一番且记下姓名、入城事项,何时离去等。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刘伯上前交涉未果,车帘被一名守城的士兵掀开。
炳熙见此,上前将南府的腰牌递上前去,再朝车内看去,主动向那士兵解释道:“民妇乃大理市提刑官南易的夫人,此次携婆婆与女儿回长安城过年,这名少年是我远方亲戚的儿子,此次是随我们至长安城看病。”
“南易的夫人?”
那士兵上上下下打量着炳熙,显然不信,“南易的夫人是长安城徐家长女,我守城多年,什么大人物没见过,你可别冤我。”
炳熙闻言冷笑,毫不留情道:“我乃南易原配,那徐氏是夫君高升后纳的侧室,不想我才离开长安城不过三年,这侧室便成了南府的夫人了。”
此言一出,四周排队入城的百姓皆看了过来,具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车内,南烟安静的听着这一切,目光不由得落向车外。
三年前离开长安时,她不到十一,对家中的事情知晓不多,此时隐约是知晓了一些,却仍是迷迷糊糊弄不真切。
母亲什么都不告知她,她只能靠猜,只是她天性乐观豁达,即是让她猜,那她自然是朝好的方面猜。
她靠在昏昏欲睡的祖母身上,侧头看向车外不断进出城门的民众,周时生则微垂着眸子,余光却盯着马车外的炳熙与那名守城将士。
这时,有年长的将士靠近那年轻将士,告之他南府的原配夫人并非徐氏,而是一名普通的乡野村妇。那年轻将士又见这一车具是老人孩子与女人,无甚威胁便意图放行。
炳熙却不知为何并未立即令刘伯赶车离去,而是高声道:“你既信不过我,那便亲自报信至南府让我夫君前来接我如何?这般,你才算是未有失职,也能记住南府正夫人相貌,日后才不会称侧室为夫人,闹出笑话来。”
马车内有周时生这个隐患,虽他如今年长,相貌早已与五年前不同,却仍旧不甚稳妥。
年轻将士放行之时,炳熙便应当趁机离去,此时却是让刘伯驾车去了城门前排队进城的民众旁停下,等着南易前来接人。
待得炳熙进入马车,一直昏睡不醒的祖母终是睁开浑浊的双眼,她伸手摸了摸南烟细嫩的手背,又看向伺候她多年的儿媳,咳了一声,歉然道:“炳熙,是我儿对不住你。”
弃糟糠之妻,尊侧室为夫人,实在太过荒唐!可她这个儿子如今步步高升,已不是她这个老母亲能约束了的。
只是但凡炳熙示弱,三年前不一怒离开长安城,怎会至今日这般局面?!
老人不住叹气,炳熙闻言却并未看向老人,她只是将目光落在乖巧听话的南烟身上,轻轻摸了摸南烟脸蛋,柔声道:“婆婆,你看我的南烟如何?”
南烟闻言,眨了眨眼睛,笑着看向炳熙。
老人道:“南烟知书达礼,乖巧听话,相貌又是一绝,再有几年长成,必定引得无数男儿相争。”
知书达礼?乖巧听话?
一旁的周时生闻言,眉眼轻轻皱起,撇开目光似是不信。
炳熙怜爱的抱住南烟,应道:“我此生唯一愿望便是南烟一生无病无痛,只余喜乐,未染忧愁,一生顺遂平安。”
她望着车外去报信的年轻将士,眸光深远,道:“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南烟争一争的。”
这次,她逼南易亲自前来接人,在大庭广众下承认她正室的地位。
她知道,若是车中只南易母亲,以南易那凉薄的性子或许会强硬不来,但马车内有周时生,他必定会前来亲自将他们迎接回府。
炳熙的做法,南烟不解,周时生却是知晓的。他幼时长于深宫,后又随父亲武王至北昌休养生息,虽是年幼见识却比南烟多了太多。
他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恰逢此时南烟朝他看来,她偏了头,竖起一指挡在唇边,那意态再明显不过,正是示意他莫要多言。
离开青木川后,南烟稍稍清醒一分,虽仍旧嫉妒母亲待周时生万般皆好,却也乖顺的未再做出当夜之事。
她年少心虚,害怕周时生将事情挑明让母亲恼怒她,却未发觉,自从那夜之后,周时生便再未开口说过何话。
不多时,南易骑马至城门处亲自相迎。
城门口看热闹的士兵及百姓皆瞧着这一幕,其间不时传来众人小声私语,“这是南大人的妻子,三年前去了苍南城老家照顾婆婆,此次归来过年呢。”
“唉,那南府的徐氏?”
“是侧室,虽徐氏出生大家,但终归晚了一步,她嫁入南府时,这位夫人已为南大人生了嫡女南烟。”
如今虽是战乱之年,但百姓的八卦之心未减,皆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一幕。
炳熙将手放在南易伸来的掌心上,回身让南烟出来见她父亲。
南烟从马车内出来,乖顺的朝南易行了一礼,轻声道:“父亲。”
三年未见,南易看着眼前略显陌生的少女,微微颔首,温言几句,便松开握着炳熙的手,骑马先行一步,进入长安城内带路。
南烟顺势进入马车,挪着身子靠近一直安静的周时生旁。
她凑在他耳边,开始认错,轻言细语道:“那夜是我不对,不当丢弃你的,我方才看见城门口有卖糖葫芦的,待会买给你尝一尝可好?”
周时生冷漠的摇头拒绝。
南烟微涩,于是又道:“我是父亲长女,南府大小姐,你若不再置气,作我弟弟,待你到了南府我会待你好的。”
南烟诚心诚意道,她是真的这般打算的。
周时生闻言,却坐的离她远了些,眼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南烟自是不懂,待到了南府,府邸大门一关,南易殷勤的将周时生迎入一处新辟出来的安静小院,徐氏则带着一子一女前来将病重的婆婆迎入她与一双子女自住的东苑。
刘伯去了后院卸下马车,南府大堂一瞬间只余炳熙母女
南烟随母亲在大堂坐了片刻,府内的李管事方才不慌不忙的前来引着母女二人至西苑住下。
南烟这时方才后知后觉的知晓在马车内周时生那诡异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他不需要南烟待他好,因为不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将他放在心尖尖上,小心翼翼的伺候讨好着。
对此,年少的南烟很是嫉妒,她想要的,周时生都有。
第3章
周时生入住南府后,南易立即以家母病重的由头亲自求请了宫中有‘再世扁鹊’之称的太医总管入府看病。待看治了老夫人后便被家中丫鬟顺势请去了周时生所在的院落。
南烟与炳熙入住西苑,因着从苍南城带来的奴仆只刘伯一人,西苑太过空落,缺人伺候,因此炳熙便以主母之名调取了几名仆役。
只这一件小事却遭到徐氏刁难与南易冷眼相待,炳熙自是不会将此告之南烟,她向来便将南烟护的极好。
待一切安定下来,南易再未踏足西苑,祖母亦不曾至西苑来探看炳熙母女。这个老太太似乎忘记了,在苍南城的三年,是谁在尽心尽力伺候她。
炳熙对此无异,她近来事忙,时常在长安城及南府各处走动,却是不喜南烟在府中胡乱走动。
入了这长安城,她待南烟便比在苍南城要严厉许多,或是因着三年的散漫生活,她发觉南烟处事太过随意,虽乖巧万分,却少了长安城女子的闺秀之气。因此刻意着重金请了一位女夫子入府教导南烟礼仪举止等。
……
西苑庭院
如今近年关,风雪消散,天终是放晴。
南烟着一身酒红色宽袖长裙,头上则戴着同色系石榴色珠串,腰间系着略微宽大的黑色系带,这般却显得她腰肢盈盈一握,细软万分。
此时,她在女夫子的教导下,头顶一张质地硬实的宣纸在青石地板上特质的格纹白线内来回行走。
在女夫子的节拍声中,她走的慢而稳,肩背挺直,腰肢的摆弧恰到好处,既不妖艳也不失端庄,晃眼一看,只觉她那行走的身姿煞是动人。
在进入长安城的那一刻,她似瞬间告别了在苍南城的散漫生活。
炳熙对她有期待,她一一照做,却换不来炳熙的丝毫驻足,这半月,炳熙时常外出,留给南烟的时间并不多。
这一切并非她所想,回到长安后,她不仅未寻回父亲,还失去了母亲。
女夫子在一旁赞赏的看着南烟,她对自己的学生向来是不吝啬赞扬,而南烟的相貌也却是她这么多年来见着的最佳的女子。
这个少女长成后必定乃绝色,即便说是倾城倾国也是稳妥的。
天放晴不多时,又陆陆续续飘起了小雪,白色的雪粒落在南烟酒红色宽大的袖袍上甚是显眼。她举起袖口细细看去,突然便笑了起来。
这一笑几乎迷乱了女夫子的眼,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极致的悲哀。
女夫子出自书香世家,后因缘际会入宫,虽未当选为妃,却成了宫中有名的教养嬷嬷,而后得幸出宫,因年长未寻夫家,家人亦一一老去再无青壮劳力,她便凭借着这许多年的见闻经验开始教养长安城中的骄贵小姐们。
在宫中的那些年,她见过不少容貌体态皆俱佳的绝色女子,却无论如何逃不脱‘红颜薄命’四字。
女夫子轻轻叹气,上前将南烟头上的宣纸取下,柔声道:“南烟,如今近年关,夫子已与你母亲请了半月的假期,接下来的日子我便不来了,但你得记住我这些日子的教导,行事举止皆要有度,莫要让你母亲失望。”
她与炳熙年龄相似,因此倒比同南烟还要亲近几分。
对于南烟不知的事情,她隐约是知晓的。炳熙在这府中处境艰难,甚至听刘伯说入府之初炳熙身为主母调取家中银两购买奴仆时遭受了徐氏的刁难。
如今,南府的主母名义上虽是炳熙,实际的掌权者却是徐氏。
而她教导学生收取的费用不菲,这笔钱炳熙若想不受辱,应当不会从南府库存支出。
她猜测,炳熙这段时日在长安城中往来奔波,应当是受谋取钱财之苦,只这一切,炳熙这个做母亲的都未曾在女儿身前叫苦,她这个夫子自然不能多说。
女夫子离去后,南烟在西苑等炳熙,久等不见归人,她便出了西苑朝东苑走去。
东苑是徐氏以及一双子女的院落,她祖母也住在这处,她此次是来看望祖母的。
南烟到达东苑祖母的厢房时,替祖母看治的太医正被徐氏身边的丫鬟引去周时生的院落。
厢房内,四面窗户紧闭,空气中药味浓重十分难闻。
徐氏及一双子女伴在祖母榻前,见南烟前来,态度冷淡。
南徐与南安见着南烟亦未尊称长姐,这让南烟微微有些失落,于是上前蹲坐在榻前,伸手轻轻握住祖母枯瘦的手掌。
但祖母已不是在苍南城中那个祖母,在苍南城中她得炳熙照看,自然亲近这母女俩,而如今在长安城的南府,掌权者为徐氏,她便开始亲近徐氏以及一双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