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哪里知道,”孟婴宁说得有点艰难:“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啊,我之前问我哥了,他不跟我说,让我别问了,还让我没事儿找陈妄哥出来玩玩,”陆之桓说,“他当时的表情特别严肃,我都不敢问。”
“不过,”陆之桓又说,“我问我以前当过兵的朋友,他说基本上那种特别牛的,像陈妄哥这种,正是最好的时候,要是退了十个里九个是因为受伤,而且可能是挺严重的,基本上好不了那种,不然谁想放。”
“然后我又去问我哥,我哥就说让我别乱打听,也没说不是。”
孟婴宁捏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僵硬地紧了紧。
陆之桓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怎么太听,挂了电话以后直勾勾地盯着黑了的屏幕,嘴唇抿着,不安地动了动。
孟婴宁有些坐不住。
她站起身来,动作幅度有点大,椅子滑出去老远,孟婴宁拽着椅背拉回来,推进去,然后抓着手机塞进包里,绕过两张办公桌出了办公室。
走到电梯门口,她仰头,看着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蹦。
这会儿下班的时间,电梯每到一层,就停一停,有时候要停好半天。
孟婴宁从来没觉得这数字跳得这么慢。
身后等电梯的人一点点变多,她旁边过来几个人,说笑着的时候挤着她的肩膀,耳边乱哄哄的,合着脑子里的声音一起吵。
孟婴宁烦躁地皱着眉,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白色铁门,扶着扶手下楼梯。
下了两三层,她才停下脚步,把着扶手站在两阶台阶上,走得有点急,她小口喘着气,慢慢平复了下呼吸。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就是很单纯地觉得有点儿坐不住,想动起来,想做点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之前几次见过的陈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孟婴宁撒开楼梯扶手,人蹲下坐在楼梯台阶上,翻了好半天才翻出手机。
她犹豫了下,慢吞吞地找到陈妄的手机号码,拨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听着那边忙音一声一声地响,孟婴宁莫名其妙地,还有点儿紧张。
结果打了一遍没打通,孟婴宁又打了一遍。
一连三个电话以后,第四个,那边终于接起来,通了。
孟婴宁没说话。
陈妄也沉默了一下:“孟婴宁。”
孟婴宁“啊”了一声,还是没说话。
陈妄直截了当问:“有事儿?”
“没有……”孟婴宁垂下眼,盯着楼梯间墙角一个很小的蜘蛛网,说:“我能不能去找你?”
陈妄那边安静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孟婴宁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去找你。”
那边又没声音了。
过了好几秒,陈妄才又开口:“找我干什么。”
他声音有点哑。
“不干什么,”孟婴宁一时间什么理由都想不出来,她抿了抿唇,下巴搁在膝盖上,脑子有点儿短路,含糊又恍惚地说,“我就是有点……想你?”
第二十章
差不多有十秒,陈妄半声没有。
楼梯间安全通道里空旷安静,孟婴宁恍惚觉得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都带回音,像催魂夺命曲一样在她耳边回荡。
想你……
想你……
孟婴宁顿时有些绝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恨不得把自己这张嘴拿胶带给封死。
她这会儿大脑血液感觉都不流通了,什么借口都想不到,她强忍着挂掉电话的欲望,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眼一闭,深吸口气,视死如归道:“我——”
“孟婴宁,”陈妄忽然开口,嗓音沙冷:“你又想干什么。”
孟婴宁刚送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陆语嫣又去找你了?”陈妄说。
孟婴宁坐在地上,有点发愣,她觉得大理石台阶有些凉,连穿堂风也阴冷。
她张了张嘴,发现刚刚打算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应了一声,干巴巴地说:“啊……是啊。”
陈妄那边传来很细微的动作声音,他笑了笑,懒声问:“这次想让我怎么配合你?”
孟婴宁垂着眼,很低声地说:“不用了,她走了。”
陈妄声音里仅剩的那点儿散漫笑意没了踪影,平静冷漠:“那我挂了。”
哦。
孟婴宁低下头,额头顶在膝盖上,没说话。
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什么叫狼来了。
类似的话说了太多次,陈妄现在不信她了。
孟婴宁都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该觉得放心或者高兴。
陈妄没挂电话,但也没说话,两个人各自沉默,气氛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尴尬,孟婴宁觉得手机微弱电流声好像也被放得很大。
她数了五个数,电话没挂。
又数了五个,还是通着。
陈妄忽然开口,冷漠又不耐烦:“说话。”
可太凶了。
孟婴宁委屈地瘪瘪嘴。
明明是你说你要挂了的。
“我说什么,”孟婴宁有点儿火,“我给你打电话,好好跟你说话,你上来就阴阳怪气,你自己要挂电话,现在还莫名其妙发脾气,你想让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孟婴宁越说越憋屈:“我提都没提陆语嫣你就又知道了?你可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她,我就不能——”
陈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不能什么。”
孟婴宁:“没什么。”
陈妄:“你说话说一半这毛病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你可太烦人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孟婴宁闷声说。
他又不说话了。
安静好一会儿。
陈妄低声开口:“我……”
你什么你。
陈妄沉默片刻:“没想跟你发脾气。”
孟婴宁还是不搭理他。
“……”
陈妄叹了口气:“苹果派吃不吃?”
“……”
“吃,”孟婴宁抬起头来,揉了揉鼻子,最后还是绕回来了:“那我到底能不能去找你。”
电话那边很清脆一声响,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陈妄垂眼,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打火机,俯身捡起来:“来吧。”
“那你在哪儿啊?”孟婴宁又问。
陈妄直觉这姑娘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放在平时,关于他的事情多一句话孟婴宁都不会问,更别说“你现在在哪儿”这种话。
以及我能不能去找你。
还有……
陈妄喉尖滚了滚。
他将火机扔到茶几上,上身往后靠了靠,陷进破破烂烂的沙发里,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有些阴,乌云厚厚一层翻滚着从天边蔓延过来。
陈妄有点走神。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声音同时传过来:“妄哥!我看这天儿不怎么太美丽啊,咱今儿个还去吗?”
“这天气预报像他娘的在放屁一样,还告诉老子万里无云,这他妈明明是大暴雨,要么明天——”男人叼着根棒棒糖,骂骂咧咧抻头往屋里走,陈妄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看见他在打电话,闭上嘴朝他敬了个礼,又咔嚓咔嚓咬着棒棒糖关上门出去了。
孟婴宁安静了下:“你现在在忙吗?”
“没,”陈妄压住情绪,“有车么?”
孟婴宁没明白他这问题是要干点儿什么,迟疑了下:“没有。”
“还在公司?”陈妄问。
“在。”孟婴宁老老实实地说。
陈妄顿了顿:“想见我?”
孟婴宁:“……”
“……想的。”她低声,声音有点儿软。
听着就显得特别乖。
陈妄略微勾了下唇。
“我想吃苹果派。”孟婴宁继续说。
“……”
陈妄笑了,刚刚那点儿阴沉全数散去。
“行,吃,”他把烟按进烟灰缸,站起身往外走,“呆那等着。”
孟婴宁坐在公司一楼大堂等了大半个小时陈妄才来。
他人没进来,只打了个电话过来,孟婴宁出了公司门,外面瓢泼大雨砸着写字楼前理石地面溅起老高。
手机天气诚不欺我,今日果然朗日当空,万里无云。
陈妄车停在门口,孟婴宁深吸口气,拿包遮住脑袋小跑过去,飞速打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
就这么十几步,她高跟鞋里已经灌了半鞋的水,头发也湿了几绺,看起来有些狼狈。
天空一炸,几声闷雷轰隆隆滚过,孟婴宁跟着缩了下肩膀,小心地只坐着那一小块儿没动,怕把车子坐垫弄湿。
陈妄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抬手打开了车暖空调。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孟婴宁从包里翻出纸巾抽了一张,一点一点擦湿了的头发,很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前面的人,刚要收回视线,他也顺着看了一眼。
俩人在镜子里对上,孟婴宁看着他,眨巴了下眼:“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妄淡声:“不是要吃你那个苹果派。”
孟婴宁弯起唇角:“噢。”
陈妄又看了她一眼:“笑什么。”
孟婴宁眼睛笑得弯弯的:“没什么。”
陈妄看了她几秒,“啧”了一声,移开视线,唇角也跟着勾了下:“傻子。”
孟婴宁身子往后靠了靠,侧头看向窗外。
她悄悄地抬手,食指按住唇角轻轻往下拉了拉。
陈妄这人特别不会哄人。
两人认识最开始好几年,关系水深火热,糟糕到令人发指,孟婴宁动不动就被他给弄哭了。
每次她一哭,少年就满脸冷漠地站在一边,看着陆之州像个老妈子一样屁颠颠地跑过来,又果冻又软糖的哄一会儿。
但陆之州也不是回回都在。
有一回陆之州跟着陆母出门,盛夏,下午特别热,俩人不知怎么着又吵起来,孟婴宁坐在院子里不搭理他。
那年她上初中了,已经不太哭了,发起脾气来也不说话,红着眼随便往哪儿一缩,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妄也不惯着她,直接回家,人往那儿那么一晾。
结果孟婴宁真就不动。
隔半个小时,陈妄到窗口看了一眼,她蹲在树荫下,不回家。
又过了半个小时,还不回家。
下午,大太阳烤着空气都跟化了似的,蝉鸣声滋滋啦啦地响。
少年陈妄憋着一肚子火儿下楼,走近了才看清,少女手里正捏着根细细的小树枝在地上画画。
画了整整一排王八,每一只背上都写了俩字儿——陈妄。
陈妄:“……”
陈妄直接气笑了,在她面前蹲下:“你不回家在这儿跟我作什么?我不是陆之州,你就是在这儿晒成干,我还能惯着你了?”
小婴宁抬眼,看了他一眼,软糯糯地说:“我没带钥匙。”
陈妄:“……”
陈妄看了眼时间,孟父孟母下班还得四五个小时。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去我家等。”
小婴宁不理他。
陈妄不耐烦:“走不走?”
小婴宁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人刚刚跟我吵架,还冲我发脾气,我不太想去他家。”
她嗓子干得有点儿哑。
陈妄:“你去不去?”
小婴宁头也不抬。
少年冷笑一声:“你不走是不是?”
孟婴宁还是不搭理他。
她其实跟别人都不这样,就跟他,也不知道怎么着,每次都死咬着牙犯倔。
少年不说话了,就这么在她面前站着。
好半天,陈妄深吸了口气,又蹲下了,看着她的脑瓜尖儿:“你……”
孟婴宁没抬头,但耳朵动了动。
然后,她听见少年艰难地低声说:“苹果派吃不吃?”
小婴宁干咽了一下嗓子。
她抬起头来:“你这是想跟我和好吗?”
陈妄:“……”
孟婴宁锲而不舍:“是吗?”
“……”
小婴宁歪着脑袋,一脸执着地看着他:“到底是不是啊。”
“……”
陈妄冷着脸:“啊。”
孟婴宁重新低下头,慢吞吞地用小树枝把刚刚画得那一排王八给划了,一边划,一边小声说:“那就和好了。”
太阳太大,她低垂着头时陈妄看见她露在外面的耳尖儿热得发红。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移开:“那吃不吃。”
“吃的。”
孟婴宁红着耳朵说:“要吃的。”
……
那时候幼稚也任性,三句话说不了就能莫名其妙开始不开心,闹起别扭来非要硬梗着一口气,就好像谁先跟谁服软就输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