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另一边儿,气氛截然不同的凝重。
蒋格也不知道为啥,这温泉水明明烫得人皮肤都发红,他竟然还觉得有点儿冷。
池子很大,活水温泉雾气蒸腾缭绕,周身能见度低,只能隐约看见另一头池边边缘的轮廓和一堆人影。
那边儿应该是一群朋友来的,十分热闹,这会儿正在聊天,大概是哪个妹子过来了,一帮人在那狂吹彩虹屁。
中间有个姑娘说话,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蒋格回忆了一下,但没想起来。
那边儿彩虹屁终于吹完了,开始说起什么试胆大会。
蒋格也放弃了纠结这把有点熟悉的嗓子,他是一个从不会被美色诱惑的少年,挺不屑的低声道:“这帮男的是不是没见过女的?”
“还仙女下凡了,还出道去当爱豆,是长成花儿了啊?那爱豆还能是随便当的啊?心里能不能有点儿逼数呢。”蒋格说。
“……”
蒋格持续不断地作死,不想给自己一点儿活路,看得特别透彻地掰扯着:“现在这女的啊,但凡长得好看点儿的,身后就一堆人天天仙女前仙女后的捧着,其实他们见过个几把仙女。”
“我就不一样了,我见过,”蒋格老神在在地伸出一根食指来,摇了摇,“真正的仙女是不能跟凡夫俗子相提并论的。”
半天没等到回应和肯定,蒋格不甘心地扭头,看向陈妄:“你说是不是妄哥?”
陈妄跟没听见似的。
“哥,之前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姐姐是真的好看,哪天再带出来吃个饭呗。”蒋格也习惯了,就算没人回应他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进入自嗨模式,“对了,他们刚刚说晚上要搞个什么玩意儿?试胆的?”
少年正是好玩的年纪,就喜欢这些,顿时有些兴奋:“我们要不要也玩一个?”
陈妄仰着头靠在池边,毛巾盖在脸上半天没动,声音被温泉泡得有些沙,言简意赅:“滚。”
蒋格:“得嘞。”
晚上七点半,酒店门口。
孟婴宁也不知道公关部为什么会想出试胆大会这么弱智的活动,明明可以窝在榻榻米上打打牌,却偏偏要大晚上的凑到一块儿跑到外面来吹冷风。
孟婴宁十二万分地不想去,挣扎无效拒绝不成,磨磨蹭蹭地被白简半拖着给拖出来了,美其名曰提高默契值,沟通感情,大家都得参加,一个都别想跑。
她体质偏寒,怕冷,晚上的山林间又阴凉,风刮过来一股让人就是一抖。
孟婴宁裹着薄毛衣外套原地蹦了两蹦,看了一眼前面几个还穿牛仔短裤的姑娘,顿时敬佩得五体投地。
等了差不多十来分钟人才到齐,孟婴宁蹲在地上搓着发凉的指尖,听他们在前面讲规则:“俩人一组,抽签分,就从这儿到前面,今天下午去的那个凉亭,凉亭里有号码牌子,拿了回来就行。”
“两个人别走散啊,”小张提高了声音提醒,“千万跟队友凑好了。”
孟婴宁在后面抽的签,看了一眼,4号,转了一圈儿找4号是谁,最后基本上大家都找到了队友,孟婴宁看见韩乔。
韩乔手里拿着张纸条看着她,脸色不是那么的太好。
孟婴宁过去,看了一眼她的号码,4号。
“……”
这还挺尴尬的。
找好了队友的几队已经出发了,就只剩下她们最后一组,韩乔翻了个白眼,一句话没说,径直往前走。
孟婴宁欲哭无泪,把纸条揣进兜里,只得跟着她。
初秋天黑的很快,七点半刚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亮,不到半个小时已经黑下来了,好在这块属于旅游景点,开发得比较彻底,路面不算太难走。
韩乔走得很快,完全没有打算等她的意思,孟婴宁开了手机手电筒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忆了一下。
最近惹她了吗?
没有啊。
陆语嫣的事儿也过去挺久了,那点破事儿至于记到现在吗?
也不至于吧。
既然是团建活动,大家就不能摒弃前嫌,和和气气地一起行动吗?
夜晚的山林间再安全也有危险性,其他组说话的声音也随着时间渐远,就这么走了十来分钟,孟婴宁把手机电筒往前照了照,怂了。
她停下脚步来远远地,忍辱负重地喊了她一声:“韩乔姐!”
韩乔没听见似的,漆黑的背影仿佛写着五个倔强的大字——我要自己走。
孟婴宁崩溃得都想不起来要发火儿了,心道你他妈难道就不害怕吗?!
这会儿其实也才八点半,但她是挺怕走夜路的人,主要是怕鬼,从小就胆儿小到都五六岁了看个动画片还能被比克大魔王吓哭的选手,长大了胆子也没有丝毫的长进。
有的时候忙起来加班到十点才回家,她都会让出租车开到小区楼下,等电梯的时候也会给林静年或者孟母打个电话,一直聊到进了家门。
四周一片漆黑,手机手电筒上是唯一的光源,孟婴宁顾不得别的,小跑着快步往前追,跑得太急,在一个很低的小台阶那儿被绊了一跤。
孟婴宁脚踝侧着崴了一下,上半身前倾,整个人往前趔趄了两步,她堪堪稳住了才没摔个狗吃屎,踝骨传来一阵刺痛。
孟婴宁吃痛轻叫了一声,蹲下身来捏了捏踝骨靠下连着的那根筋。
一碰,痉挛着发麻的疼。
她咬着嘴唇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抬起头来。
手机搁在地上,光源垂直着往上照,周围的环境被光线染亮了些许。
林深树密,根茎扎进土地里露出半截,黑乎乎地一片片盘虬交错缠绕在一起。
巨大树干在黑夜里投下暗影,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风刮着树叶窸窸窣窣地响,寒意顺着脚底板往上窜。
孟婴宁蹲在地上,捡起手机,头都不敢回,她抖着手指划开手机屏幕锁,打开通讯录翻出白简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也不知道是她这边儿没信号还是白简那边没有,这电话没打出去,无声无息地等了一会儿,屏幕上闪起了通话失败。
孟婴宁快哭了。
她额头抵住膝盖,抱着臂蹲在原地,竭力保持冷静。
她不知道前面的凉亭在哪儿,也不知道凉亭里有没有人,应该现在原路返回回酒店比较快一些,或者在这里等着前面已经到过凉亭往回走的人回来。
但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有冷风刮过,吹着她脖颈后的皮肤,像一双冰凉的手从她背后缓缓伸过来。
孟婴宁浑身一颤,什么冷静什么思考顿时就全都没有了,尖叫憋在嗓子眼儿里,她呜咽了一声,哆哆嗦嗦地抬手,飞快把扎着的马尾辫放下来,长发披散下来盖住后颈露在外面的皮肤。
她蜷成一团儿蹲着,不知道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个世纪,有脚步声渐近,掺在风声里,听起来像是幻觉。
孟婴宁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远远看见有人影从黑暗里走过来。
朦胧月光下,那人渐近,五官的轮廓熟悉,唇边垂着,眉眼在黑夜里落下暗影。
孟婴宁手机丢在地上,忍着脚踝处尖锐的疼爬起来,踉踉跄跄迎着他跑过去,细弱哭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陈妄……”
她不管不顾扑进他怀里。
第二十七章
孟婴宁那点猫胆儿没有谁比陈妄更清楚了,小时候讲个鬼故事都能吓得小脸煞白哭着嗷嗷叫,刚上初中军训住宿那几天晚上厕所都不敢一个人去。
附中初中部和高中部宿舍挨在一起,林静年初中跟他们不同校,孟婴宁身边又一个认识人没有,那短短一个礼拜陈妄不知道陪她去了多少次厕所。
老宿舍楼厕所在一楼,陈妄每次都要半夜从高中部的新宿舍楼那边过来,到老楼女寝翻窗进来,站在女生厕所门口等着她从里面出来再把人送上楼,然后翻窗出去回寝室继续睡。
站在门口等的时候还他娘的得跟她对话。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好脾气,就耐着性子可着她折腾。
所以在听到那帮人说什么试胆大会的时候陈妄压根没觉得孟婴宁会去,就那小破胆儿和懒劲儿,估计只想留在房间里睡觉。
蒋格是个好凑热闹的,人家公司组织活动,他特地蹲在门口去围观了,过了一会儿屁颠颠跑回来跟他说看见孟婴宁了。
陈妄诧异挑眉。
蒋格继续说,这妹子白着张脸一脸心如死灰哆哆嗦嗦的,看着好像还挺害怕。
陈妄没说话。
十分钟之后蒋格去厕所处理了一下个人问题再出来,陈妄人已经不见了。
怀里的小姑娘纤细手臂环着他的腰,头深深埋进他怀里,身体贴过来,隔着两层衣料能感受到柔软挤压着的触感。
陈妄僵了僵。
孟婴宁抱着他,整个人抖成一团,手臂收得很紧。
陈妄指节微动,半晌,缓慢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下。
“不怕了。”他低声说。
他声线压着,在潮冷的空气中震颤,像一把燃烧的焰火驱散了阴森凉意。
孟婴宁缓过神来,额头抵着他胸前衬衫衣料,鼻尖有烟草和干净的肥皂味混在一起,发涩。
男人的体温很高,温暖厚重。
孟婴宁觉得她大概再没有机会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理所当然地抱着他。
想再抱一会儿。
可是又怕太明显。
她像只小狗似的吸吸鼻子嗅了嗅,很轻微的一点声音,被黑夜无限放大了。
陈妄笑了一声:“闻什么?”
“没什么……”孟婴宁慢吞吞地撒开了手,人往后退了一步,清清嗓子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
陈妄顿了顿,说:“我夜跑。”
“哦,”孟婴宁应了一声,又很快抬起头来,皱眉,不放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奇怪的事情去了?”
“……”
“我干什么奇怪的事儿了,”陈妄好笑:“不是,蒋格那天晚上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孟婴宁偏头,转身想去拿手机,腿动了动,脚踝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嘶”了一声,弯下腰去看了一眼脚踝。
四周太黑,看不清楚扭成什么样,唯一的光源是远处放在地上的手机电筒。
孟婴宁内心里那点儿跃跃欲试的小奢望又开始躁动。
她指尖缩在毛衣外套里抠了抠,犹豫片刻,转过身来,仰起头来,迟疑着叫了他一声:“陈妄。”
“我脚踝扭到了。”孟婴宁说。
“……”
“特别疼,”孟婴宁委屈地说,“我走不了路。”
陈妄:“……”
月光下,姑娘仰着张小脸儿眼巴巴地看着他,嗓音柔软又可怜,撒娇似的。
陈妄最受不了她这样。
黑暗中,陈妄闭了闭眼,没说话,走过去转身,背对着她弯下腰。
孟婴宁眨眨眼,特别乖地爬到他背上趴着,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受到男人的体温。
孟婴宁手指被烫到了似的蜷了蜷。
心跳很快。
胸腔里像是在上演万马奔腾,砰砰砰地几乎要跳出来,一声比一声清晰。
陈妄勾着她腿弯直起身,把她背起来,往前走。
走了两步,孟婴宁舔了舔嘴唇,一只手捂着微微发烫的脸,另一只手抬手拍他,尽量压着声音佯装若无其事:“手机,我的手机!”
陈妄单手把着她,俯身半蹲把开着手电的手机捡起来,递给她继续往前走。
孟婴宁接过来,举着手机电筒往前照,照亮前边儿的路,一本正经道:“你负责往前走。”
陈妄哼笑了声:“你负责趴着?”
孟婴宁晃了下手机,欢快道:“我做你的灯。”
陈妄一顿,脚步停了。
你往前走。
我做你的光。
四周漆黑,她握着唯一的一点亮,柔和光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陈妄唇边一点一点上挑,然后喉间缓慢地溢出一声笑。
孟婴宁不明所以,晃荡了两下腿儿,催他:“走呀,你站在这里笑什么?”
陈妄没答,抬腿继续往前走。
黑夜朦胧清寂,林间幽静,夜色清明,陈妄步子很慢,不急不缓往前。
两个人都没说话。
孟婴宁人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弯起唇角,偷偷地、无声的笑。
“陈妄。”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男人声音沉着,有低沙的磁性:“嗯?”
孟婴宁其实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她就是脑子一抽,莫名其妙想叫叫他。
孟婴宁努力想了想,非常牵强地问:“你为什么叫陈妄?”
“……”
陈妄:“你这什么问题?”
“好奇一下不行吗?”孟婴宁下巴搁在他肩头,她现在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了,声音有点儿懒,“就像我的名字,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我妈正在看聊斋,看到婴宁那篇的时候突然开始肚子疼,就叫这个了。”
陈妄无声一哂:“那还挺随便。”
孟婴宁撇撇嘴,没再说话。
树木沙沙作响,孟婴宁微侧了侧头,借着黯淡光线从斜后方看他。
男人侧脸的轮廓凌厉,下颚到脖颈的线条流畅,唇角略牵起几不可查的弧度,黑色衬衫领口两颗扣子很随意地散着,近在咫尺的喉结锋利。
孟婴宁喉咙忽然有些痒,她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的欲望,鬼使神差地忽然又叫了他一声:“陈妄。”
“嗯?”
孟婴宁舔舔嘴唇,侧头盯着他:“我渴了。”
陈妄忽然侧头,看了她一眼。